第 15 节 影后的野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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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晚宴上,我夺得影后桂冠,徐欣晋级「最佳新人」。

然而,圈内名人避我如蛇蝎,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徐欣。

不仅因她是徐氏独生女,更因为她即将攀上世家名门最冷淡高傲的继承人任逸尘。

徐欣朝我哂笑:「金丝雀永远只是金丝雀,连人都算不上,宇小姐,你说对不对?」

一众名流闻言,看戏一般望着我。

我面无表情,格外平静,只淡淡看着远处的任逸尘。

下一瞬,他越过众人,牵起我的手,重重掴在他自己的脸上。

「啪」一声,清脆冰冷。

满室哗然,万籁俱静。

他却只垂着眼帘望着我,神色专注:

「阿宇,够不够?」

1

「宇嘉怡,不管今晚得不得奖,你都给我打起精神,别让人拍到乱七八糟的照片,又在网上添油加醋,说你输不起。」

商务车上,我经纪人将 iPad 反扣在座椅上,声音冷凝地盯着我。

「张哥,都是那些狗仔们瞎写,和嘉怡姐没有关系。」

一旁,我的助理小莫见状,赶紧据理力争。

我淡淡摆手,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平静点头:

「好。」

自从出道以来,我的黑料没有一天停过。

没名气的时候,参演成本低的小网剧,网上骂声一片:

【哪里来的妖艳贱货?竟然这么多镜头!一看就是靠睡进剧组的,呸!】

后来演了几部剧,稍微积累点名气。

各大网站上却是排队痛骂:

【十八线的糊咖,还敢和我家仙女比美?滚滚滚!】

再后来,熬资历熬经验,终于从小屏幕进军大荧幕,参演了名导拍摄的电影《凤鸾》。

同剧组的新人徐欣,第一次演戏,外界铺天盖地一面倒,夸其「灵气逼人」「天上绝无、地上仅有」,赞她是天生是为电影而生。

到了我,则是各种含沙射影、人肉踩踏。

【救命!自己长了什么脸,好歹有点 B 数!站在我欣欣子面前,就跟个继姐黑心莲一样,求求别拉低未来票房了。】

可以说,我是踩着一路腥风血雨上来的。

以至于,就连同行都背后嘲讽。

说我「承受力」果然不同凡响,故意买热度,专走黑红路线。

当然,也有人说,是我玩草根逆袭剧本。

可惜剧本太正,我这种人压根把握不住,路人盘直接跌破谷底。

所以,即便我知名度是越来越高,圈内圈外人看我的眼神,却都越来越嫌恶。

直至,有一天,知名狗仔爆料,我为资源,逢迎巴结,毫无底线。

配上的是一个视频。

背景是在某高档会所,四周陈设极致低调奢华。

我坐在任逸尘身边。

灯影在他侧脸,落下一道清浅的弧度,漆黑的瞳孔像是深海,幽暗寂静。

俊逸的眉眼轻轻一压,落在我身上,矜贵淡漠。

晕暗的光线下,他眉目如冰,仿若置身事外。

桌前是一打烈酒。

递酒给我的人,个个都是圈内出了名的豪门公子。

此刻,一个个似笑非笑地盯着我,表情意味深长。

我挨个从他们手心接过酒杯,仰头、饮尽,再下一杯......

从头到尾,任逸尘不置一词,漠然看着。

只是,眼底的冷意越来越深,仿若幽潭。

当天这条热搜势如破竹,直接登顶。

各路网友嘲讽讥笑的留言,极尽恶心,不堪入目。

【666!不愧是黑红女明星!玩得这么大!】

【这么多富家公子当金主?宇嘉怡的胃口比海王还宽啊!】

【后续呢?酒后肯定有更劲爆的吧?后来究竟是跟哪位公子哥出去的?狗仔人呢?该不会是被公关了吧?】

一时间,盖楼无数,然而直接让微博都瘫痪的,是徐欣突然点赞了一条留言。

【不会吧?还有谁不知道,宇嘉怡是任少豢养的金丝雀?灌她的酒这群人,都是圈子里数得上的富家子弟,看样子,金丝雀是彻底要失宠了。】

2

徐欣的一个点赞,直接让热度又上了个新高度。

别说是狗仔,就连知名门户网站的主流博主们都纷纷开扒我的过往。

当扒出我是孤儿院长大后,更是细细分析这种背景长大的人,多数自私、冷漠、利己、虚荣。

如果说,我是地里的烂泥。

与我相比,那徐欣就是天上的云。

众所周知,她不仅是徐氏独生女,她家和任家不久后还要签订商业合作协议,进一步加深联系。

名流圈内皆传,任家上下都挺喜欢徐家的这位小公主,未来两家很可能会有联姻。

说到底,就算是放眼顶级富豪,能攀上任家的门第,实在太少了。

毕竟,国内世家名门多了去了,至今,也没有人站在任逸尘身边能掠走一丝光芒。

眼下,一个不染尘俗、富可敌国,一个天之娇女、娇养长大。

看上去简直天生一对,结果却横插进来一只「金丝雀」。

但凡三观没歪的人,都知道该讨伐谁。

理所当然,第二天起,我的个人微博留言区,已经是一片腌臜泥泞。

顶着无数人鄙夷嘲讽的目光,我一切如常,照旧开工、定妆、拍戏,直至......今晚电影颁奖晚会。

我用了十年,从别人的替身、网剧糊咖、电视剧背景板再到名导电影的女主角。

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夜都是辗转。

一步步、一寸寸,终于熬到一次提名。

而徐欣,随意一次兴趣使然,首次触电,便是一步登天,直接入围。

人与人之间,或许天生就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经纪人大约察觉到我的心绪不高,后面的话都停在了嘴边。

恰好此时商务车停在红毯不远处,一推门,我脸上挂起微笑,他也扯出笑容,应付无数闪光灯和记者。

「啧!真不要脸!还真以为自己今晚能获奖啊?」

「她要真要脸,也不会一直装死,死活不出来澄清那个视频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以说,她能红不是没有原因的。但凡有点家教,臊都要臊死了。」

红毯旁边,各路粉丝们和八卦记者们此起彼伏的笑谈,显然没有停过。

主办方负责安保的人,像是聋了一样,从头到尾都没阻止一下。

我面无表情地望了过去。

大约是因为我的眼神太锐。

一瞬间,现场寂静下来。

我勾起唇角,嘲讽一笑。

阴沟里的苍蝇向来如此,喜欢聚集在一起,蝇营狗苟,生怕人看不到,听不清。

等我漠然转身进入会场的时候,那群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一时间,脸色漆黑,连待会要在网上发布黑我的内容大约都在心底打好草稿了。

然而,这些我都不在意。

今晚是业内规格最高的电影节盛宴,会场布置极其奢华。

我的位置在第三排靠边。

一抬眼,就能对上坐在第一排,被众星捧月的徐欣。

身旁的人似乎和徐欣提了一句,她回头朝我瞥来一眼。

目光对上,她下颚微抬。

那眼神,是在看一条落水狗。

3

今晚受邀参加的电影圈业内人士众多,负责现场主持的更是业内的一位元老级综艺主持。

三言两语,便将颁奖气氛烘托到顶端。

原本大家还在围观我和徐欣的好戏。

渐渐地,被主持引导,注意力全部都转到了颁奖上。

随着奖项逐渐揭晓,大家紧张的情绪也越来越高。

所有人都知道,《凤鸾》是今晚受提名最多的电影。

除了最佳导演奖、最佳摄影奖,还囊括了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等八项提名。

当颁奖嘉宾拆开信封,报出「最佳新人奖」是徐欣的时候,全场一阵轰然,随即,掌声如雷、连绵不绝。

徐欣牵起裙角,朝我睥睨一笑。

我手心攥紧,面色冷淡地看她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站在光耀最显处。

恰在此刻,第一排最中间一直空着的那个座位,忽然有人落座。

「是任少!」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会场瞬间轰动。

那些往日里自矜身份的名人,此刻一个个往任逸尘的方向望去。

徐欣手握奖杯,站在台上,万众瞩目间,眉眼中全是惊喜,此刻笑靥如花地朝他望去。

「任少不是向来低调,从来不出席这种场合吗?」

「也不看看是谁获奖!」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甚至没有人敢直呼「任逸尘」的名字。

是啊。

赫赫北城,历史传承最悠久的任家继承人。

这已经不是用名和利足以形容的背景了。

一般的名门世家,都争先恐后地攀附,更不用说娱乐圈这样的名利场。

四周都热热闹闹的,激动昂扬,我却垂下眼帘,放开手心。

身边的经纪人咬紧牙关,用气音狠狠道:

「笑!笑起来!宇嘉怡,输人不输阵!」

我闭了闭眼,只觉得蚀骨地累。

在拍摄基地要演、在现实生活也要演,无时无刻,都披着层皮。

就为了任逸尘的出现?

不值当的。

眼见我连笑都懒得装,经纪人气得五官都快扭曲了,一转头,对上隔壁圈内人饶有深意的笑,顿时胸膛一阵起伏。

然而,一分钟后,当颁奖嘉宾恭贺我获得本届最佳女主角的桂冠时,全场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像是凭空被打了一拳。

得意扬扬抱着最佳新人奖奖杯的徐欣,一瞬间,所有表情凝在了脸上。

唯有任逸尘抬起眼帘,那双漆黑深邃的眼,静静地落在我的身上,隽永、幽寂——

4

主持人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朝现场直播那边的镜头望了一眼,等我上台后,立即开始调侃救场:

「宇小姐,作为非科班生,能十年内拿下这个奖,在业内也属于罕见。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你获奖的感受吗?」

我握着那座冰冷的奖杯,还有一种不太现实的感觉。

像是被压抑在海底,屏住呼吸了太久,突然冲出水面,能够自由呼吸一样。

幼年时,那些离我而去的残影,明明早就掩埋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一刻却像是忽然间生根发芽、忽然闪现。

「孽种,你根本不是老子的种,吃我的,用我的,看老子不抽死你!」

「嘉怡,你乖乖地留在家,妈妈去给你买冰棒好不好?」

「快看!一楼那家煤气爆炸,死人了!」

「死了几个?不是说孩子她妈早跑了吗?」

「就死了一个,好像是那个成天打孩子的酒鬼!」

「孩子没事?」

「没事!不过......那孩子的眼睛看得人瘆得慌,总觉得,是她故意扯断煤气管道。」

「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要不然,怎么好好地会出这种事。」

恐惧的、啧啧称奇的、世态炎凉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从耳边呼啸而过。

我手心收紧,冰冷的奖杯硌得掌心发麻,倏然回神。

对上主持人焦急的眼神,我缓缓笑了:

「坚持。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相信别人。

「坚持自己的路,走下去,总能看到光。

「谢谢。」

我微微鞠躬,示意获奖感言结束。

这大约是颁奖礼有史以来,最短的获奖感言。

镜头前,社交名利场上的人在愣怔之后,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如常。

任逸尘一动不动,坐在最显眼处望着我。

那张俊美绝尘的脸,让导播都不自觉地切了几次近景镜头,然而,现场没有一个人能猜出他此刻的想法......

我的视线不自觉扫过去,霎时间,与他目光对视——

下一秒,我看到他掠起唇角,笑了。

他坐在会场最中间,满场灯影落在身上,漆黑的瞳孔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氤氲的光。

浓密乌黑的睫毛轻轻一压,落在我身上,就这么缓缓扬起,一瞬间,色授魂与......

5

任逸尘的这一笑,让所有嘉宾都噤若寒蝉。

以至于,颁奖典礼后,主办方举办的庆功宴上,所有人的目光忍不住在我和徐欣之间来回穿梭。

徐欣脸色难看,然而,旁边的助理似乎说了什么,她朝我这边望过来,下一秒,红唇一弯,举着香槟,身姿摇曳地走了过来。

「宇小姐,恭喜,十年媳妇熬成婆,今天你终于得偿所愿。」

满场的嘉宾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似乎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握着手里的酒杯,低低一笑。

我二十岁出道,十年摸爬滚打,如今摘下影后桂冠,就算再难得,也已经三十岁整。

在她眼底,的确已经算得上是「婆」。

论嘲讽,世家千金的话,从来透过皮相,深入骨髓。

果然,徐欣轻轻抚了抚裙上不存在的褶皱,朝我哂笑:

「可惜,金丝雀永远只是金丝雀,连人都算不上,宇小姐,你说对不对?」

一众名流闻言,看戏一般望着我。

那眼神,仿佛都透着未尽之意——

再受「金主」喜欢又如何?在真正未来任家女主人面前,我这只金丝雀,不过是烂泥一片,难登大雅之堂。

我面无表情,格外平静,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

「是吗?」

再抬头,淡淡看着远处的任逸尘。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冷淡漠然。

我终于看到了悸痛、厌恶、悔憎等等的神色,一丝丝、一缕缕爬上了他的眼。

下一瞬,他穿过会场,越过众人,无视徐欣殷勤爱慕的目光,站到我的面前。

全场的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然而,众目睽睽,他缓缓牵起我的手,重重掴在他自己的脸上。

「啪」一声,清脆冰冷。

满室哗然,万籁俱静。

他却只垂着眼帘望着我,神色专注:

「阿宇,够不够?」

6

世家名门最冷淡高傲的继承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我的手,掌掴了他的脸。

全场静默,没有人敢说一个字。

然而,我抬头,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够什么?」

任逸尘握着我的手腕一点一点收紧:

「回来。回到我身边。」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一如多年前,在我夜半被噩梦惊醒时,常常落在耳畔的声线——

磁性而坚定。

「阿宇,我们重新开始。」

他俯身,像是要将我整个人都搂入怀中。

那胸膛,熟悉而温暖,带着曾经记忆的味道。

可这一次,我伸出手,一寸一寸将他的胸膛从面前推开:

「不了,任逸尘。」

我在满场惊愕的目光中,静静地对上他的眼:

「我说过,我们分手了。」

四周都是抽气声。

就连一侧的徐欣,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是的。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他的金丝雀。

但,我们从来不是那种关系。

我从小家境贫寒,父亲是酒鬼,生性暴躁,一言不合,就拿我和母亲当沙袋,酒醒后则只会伸手要钱。

十二岁,母亲骗我去买冰棍,将我遗弃在马路边,再也没回来。

于是,父亲的拳头越来越重。

那场燃气爆炸,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干的。

就连警方查明一切,证明真的是场意外,到了孤儿院,我依旧听到别人在背后说我是杀人犯。

排挤、霸凌、侮辱,日以继夜。

我从孤儿院翻墙逃出的那个夜晚,下着瓢泼大雨。

迷惘地看着一望无际的公路,只觉黑压压一片,就像我的人生,永远看不到光。

最后是硬生生饿晕在路边,被途中路过的任逸尘捡回家。

给衣穿、有饭食,从此,身上没有了拳打脚踢的青紫,脸上第一次学会了笑。

即便被身边其他人嘲讽,丑小鸭丢入天鹅窝,迟早打回原形。

可每一次,他都会站在我身边,轻轻将我护入怀中。

这一护,便是八年。

7

颁奖晚宴的第二天。

任逸尘在微博放了一张照片。

那是我十二岁和他十六岁时的合影。

文字很直白:

【从来没有什么金丝雀,恭喜获奖宇嘉怡。】

全网都沸腾了。

【靠!竟然是青梅竹马。】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我竟然误会了宇嘉怡这么多年!】

【我为我这些年在网络上发的疯言疯语道歉!另外,你们不觉得任少和宁影后好好嗑吗?简直是颜狗的盛宴!!】

【据说,据说啊!昨晚庆功宴现场,任少说要重新把宁影后追回去。青梅执手,巅峰再会,这是什么爱情神话!】

一夕之间,网上风向全变,我的粉丝数量暴涨。

有人甚至拖出之前狗仔发的那个视频开始鞭尸。

【去你妈的为了资源,毫无底线!人家分明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大家一起泡吧喝酒,给狗仔说成这样,难怪傻逼狗仔后面销声匿迹!】

【当初跪舔徐欣的人还不出来认错!一个个的,心都脏!】

助理小莫激动地把这些网络截图发给我,兴高采烈:

「嘉怡姐,误会都澄清了。你看,好多人都站出来替你说话。」

我垂头,看着屏幕上那个被置顶的视频。

如今下面不断翻新的留言,都是一面倒地去骂狗仔为了流量,颠倒是非黑白。

甚至连当初徐欣点赞的留言,也被踩了近十万次。

颠倒黑白吗?

其实,并不完全是。

视频里的私人会所,是任逸尘和他发小们经常聚会的地方。

那晚我过去,不是为了泡吧,而是为了向他求情。

彼时,我已经在圈内摸爬滚打八年,从来没有演过主角。

业内皆知,张导筹备多年的《凤鸾》即将开拍,为此全国选角,我有幸过了面试,即将入训练营进行封闭式培训。

然而,培训前三天忽然接到消息,女主角临时有变。

致电张导,对方叹息一声,委婉问我,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人。

那一刻,我知道,任逸尘不想我再继续演戏了。

20 岁那年,我说,我对演戏感兴趣,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那个圈子,鱼龙混杂,抛头露面有什么意思?」

我笑笑摇头:

「体验不同人生,挺有意思的。」

他从烦冗的合同项目书中抽空抬头,看我一眼,良久,微微一笑:

「随你。」

明明说好的随我,为什么突然他又改变了心意?

我抬手准备敲响包厢的房门,里面正响起他发小封翼调侃的声音:

「任哥,听说阿姨有意让你和徐家大小姐结婚。宇嘉怡这次非要参演《凤鸾》,该不会是为了赌气吧?」

和我这种人选择演戏不同,徐家产业涉及娱乐圈。

徐欣参演电影,不过是公主下凡尘,体验家族生意。

果然,其他人笑了起来:

「要我说,哥你对宇嘉怡也太好了,纵得她这些年越来越不听话。」

「有些人当个娱乐,谈着玩可以。但太过认真,就没必要了。」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他随意啜了一口酒。

慢慢放下玻璃杯,听着身边人说的话,淡淡一笑:

「当然。」

他回答得那么平静无波,理所当然。

仿佛这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浅显易懂的事情。

我指节攥紧门框,那一刻,一把野火终于烧尽了心底所有的念想。

死灰一片,春草尽断。

8

推开包厢房门的那一刻,里面一片寂静。

所有人抬头望向我,表情有一刹那的错愕。

唯有任逸尘,仿佛一如往常,懒散一笑,指了指身边:

「阿宇,过来。」

我走到他面前,缓缓低头,看着那张清冷俊逸的脸,忍不住笑了:

「任逸尘,我们分手吧。」

包厢骤然一冷,这一次,他所有发小的表情都难看起来。

大约人高高在上惯了,便忘记了被拒绝的滋味。

更不用说,是他们觉得不值一提的我,当众开口拒绝。

任逸尘神色依旧平静,只是,我看到他下颚盎然收紧,指尖扣在杯沿上,青筋泛起。

我便知道他生气了。

他的眼神望过来,带着一丝戏谑,然而,更多的,是冷意:

「阿宇,你想清楚了?当初你说演戏,只是兴趣,怎么,现在是心野了?」

我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这一次,缓缓点头:

「是啊,所以,咱们好聚好散。」

任逸尘笑了,那双幽深的眸子,从漠然的、嘲讽的,直至最后冰冷无情:

「可以,只要你把桌上的酒都喝了。」

他话音一落,封翼等人玩味地勾起唇,从酒柜上,挨个将所有进口的洋酒取下来,依次摆在我面前。

「来,嫂子,兄弟们挨个给你敬酒,你消消气。

「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喝完这顿,大家一笑泯恩仇啊。」

我的目光从桌上一扫而过,最后,静静落在任逸尘的身上。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酒味冲天的父亲和他的拳打脚踢。

这么多年,我以为,早已经离我很远了。

原来,有些东西,从未离开。

我接过封翼递过来的第一杯酒,抬头,一饮而尽。

就像是一个关口被打开,后面,每一杯酒,我来者不拒、毫不迟疑。

在任逸尘越来越沉的目光中,一杯又一杯,直至送进医院急诊......

9

再睁眼,是苍白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

明明因为药物作用,我该睡得很沉很沉,可闭上眼,全都是梦。

梦里一片支离破碎。

我梦到了那天饿晕在路边,被任逸尘捡回去,第一次踏入任家大门的样子。

一道门,明显划分出我的人生。

门的这头,光芒鲜艳、富贵显耀。

门的那边,漆黑幽暗,万籁俱静。

正如我的过往。

母亲遗弃、父亲身亡后,我所有的记忆都被闭塞的孤儿院充斥。

那时,我还不懂任家的底蕴,只知道这栋房子,宛若天堂。

后来才明白,那幢别墅前前后后,连在一起,连湖带泊,是个庄园。

刚进主宅,我畏缩怕人。

不敢伸手触碰任何东西,只敢用眼睛去看。

桌上放着一本百科全书。

展开的最上面一页,附着一张照片。

那是一只翅膀几近于透明的蝴蝶,在绿色的枝头上,与万物融为一体,唯有尾端一点绚丽的红,凸显出它振翅时的绚烂。

「喜欢?」

十六岁的任逸尘,见我视线久久停留在照片上,轻笑地将百科全书放进我的手心:

「这是水晶蝶。」

我仰视他的眼,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本书,一点一滴地了解,我从不曾触及的五光十色。

第二天晚上,别墅里,多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缸。

透明的缸体内,枝繁叶茂,那里住着一只蝶。

是他让人连夜从国外空运来的水晶蝶。

那是他给予我的第一次温柔。

也是我,第一次知道,笑容原来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10

手机不断地振动,将我从记忆中唤醒。

助理小莫最近最大的爱好,大约就是收集网络上粉丝们的动向发给我。

有人做了我这些年所有角色的合集,浏览量跟疯了一样爆发式增长。

以前连衣服都不肯借的高奢品牌们,竟然也主动联系我经纪人,希望以后可以密切合作。

张哥打来电话,语气中都透出心旷神怡:

「嘉怡,咱们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这几天好多品牌都打来电话,想请你代言。

「下午你要是有空,来公司一趟,我们商量一下你近期工作行程。」

我应了一声,到公司时,才发现办公桌上已经铺满了各家奢牌的意向合同,张哥一脸欣喜。

「我帮你看过了,国际最有名的几家,从来都只官宣品牌挚友,这次找你,直接就是代言人,嘉怡,你看看!」

「选这几家吧。」我挑了几个品牌出来,都是向来坚定拥护我国领土完整的品性,从不见风使舵。

「我也觉得你会挑他们。」

张哥满意点头。不光品牌价值让人满意,合同额更是高得惊人。

见我手里还拿着东西,他好奇地抬头看我一眼:

「这是什么?」

「《等待春天》的剧本。」

《凤鸾》获奖后,张导将我推荐给了国外的好友,这两天我刚收到了剧本。

《等待春天》讲述的是一个孤女,跨越漫长的海岸线,遇到无数同伴,历经世事,风起云涌、潮起潮落,最终,一个人安享晚年、等待春天的故事。

根据设定,剧组将横跨欧美五国,由中外合资,预计拍摄用时一年。

本子是好本子,可惜,镜头里几乎大半时间都是至暗时刻,演起来耗尽气力。

张哥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将本子抽了回来,随即递给我一杯温水:

「这剧本我听说过,拍摄周期太长,而且,里面有精神分裂的戏份,太伤身体。

「你刚获得影后,什么角色不能演?咱们再挑挑。」

我抬眼看他,果然,他很快咳嗽一声:

「早说你和任少是认识的啊,这些年何必吃这些苦。

「嘉怡,不是我不想你去开拓海外市场,实在是,出国闯荡,名声虽然是好听了,但是风险也高。

「你看,港台好多老牌艺人,雄心壮志、野心勃勃去了好莱坞,到头来还不是为别人作嫁衣。

「咱们现在国内知名度这么高,没必要这么冒险。」

我看着他,淡淡地笑了:

「任逸尘让人找你了?」

张哥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忍不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是不是。」

我点点头。

懂了。是他自己想讨好任逸尘,主动拦下我感兴趣的剧本。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这是人之常情。

我不怪他。

反正,和公司的合约还有三个月就要到期了。

当初,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被公司签下。

十年经纪约,是我给自己定下拼尽全力的时间,也是公司签素人的底线。

如今,全公司都知道了。

任逸尘每天等在大楼底下。

作为全司上下最瞩目的摇钱树,大家恨不得把我供起来。

可他们都不知道。

无论任逸尘等到多晚。

我,从不见他。

11

签了几家代言合同,我几乎是连轴转了三个月。

每天,不是在去摄影棚拍广告,就是去参加线下活动。

媒体大肆报道,我这段时间的代言费,直接打破了国内一线女星的最高身价。

其中,光是珠宝的广告费,就高达一个亿。

一旁的张哥欢欢喜喜地挂了电话,坐在化妆间的椅子上,转头对我笑:

「什么叫厚积薄发?这就是!

「刚刚 C 家总监给我打电话,说自从咱们广告播出后,他们家最近销售额都直线上涨了 20%!」

我没有接话,而是朝化妆师笑笑,让她打开电视。

摄影棚的灯光师还在调光线,十分钟后才能进棚,但今天,我有感兴趣的新闻。

果然,刚打开电视不久,娱乐台的主持人忽然激动道:

「接到最新消息,宇嘉怡女士实名捐赠十亿给任氏慈善基金会,专项用于孤儿慈善扶贫事业......」

张哥嘴里的话,猝然停下。

他呆滞地看着电视上的新闻页面,又扭头盯着我。

嘴唇都在颤抖。

十亿,几乎是我这些年来,所有的收入和积蓄。

当然,大半都来源于这三个月的天价代言。

毕竟,前面十年,以我和公司的合同抽成而言,几乎大头都给了公司。

望着电视上,主持人激动介绍这项慈善事业对山区孩子的各项帮助时,张哥倏然起身:

「宇嘉怡,你疯了!」

12

这就疯了?

「我没有。」

我缓缓一笑,神色一如往常。

张哥还想说话。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出去。」

矜贵淡漠的声音,犹如大提琴一般在房间回荡。

三个月来,任逸尘第一次,未经允许,踏入我的空间。

张哥见状,不敢多留,拉着化妆师赶紧离开。

「阿宇,捐款是什么意思?」

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这一次,他的神色再没有了遮掩。

一把将我扣在怀里,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然而,眼底深处,我终于看见了一丝慌乱。

我慢慢伸出双手,撑开我和他的距离。

「我谢谢你和任家这些年的栽培和善意。

「这 10 亿是我给你的回报。」

任逸尘克制地攥紧我的手,声音里满是愤怒:

「阿宇,我对你,从来不是慈善。」

我深深地看着他,哂笑一声,随即,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你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用钱买不到,就连我也是。所以,我用这 10 亿,买回来。」

掰开他的手心,我随即抬手。

「啪」——

这一次,没有他握着我的掌心。

而是我,真真切切,给他一巴掌!

比在庆功宴那晚更重。

比那天更果断。

也比那天,更淡然。

「任逸尘,这些年,不过是一场慈善,现在,我们一笔勾销。」

望着他脸上的指痕,我轻轻一笑,穿过他身边,走向摄影棚。

「阿宇!」

他愤怒地叫我回头。

然而,这些,我都不在乎了。

他不知道,两年前,在那个包厢里,他那么理所当然地慵懒一笑,点头同意我是个娱乐,谈着玩可以,但太过认真,就没必要了。

那一瞬,我就放下了。

那些年,我只当是一场梦。

我所付出的爱,不过是我的一片痴心妄想。

过去便过去了。

梦醒了,就再也不回头。

这辈子,我只向前走。

他曾经问我,娱乐圈一片污泥,为什么非要进这行?

他其实,从来不懂,我的心。

13

我接下《等待春天》的剧本,即将放下国内事业,去国外拍摄的消息不胫而走。

网上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有人怀疑我作秀,有人质疑是炒作。

我只是对着神色难看的张哥微笑:

「合同,我就不续签了,以后大家有缘再见。」

今天,不仅是我和公司合同到期的日子,也是任氏集团和徐家签订战略协议的日子。

我从公司大厦出来的时候,小莫正坐在副驾驶座上,盯着手机看直播。

他辞了工作,准备跟着我一起去国外,继续作我助理。

此刻见我上车,忍不住把手机递过来:

「嘉怡姐,你快看,徐欣又傲起来了。啧!之前咱们粉丝追着她骂,她都注销微博了,现在又摆起谱来,真搞笑。」

我低头看了一眼,镜头前,徐欣娇艳动人,等待在会场。媒体记者们,一个个麦克风对准了她。

然而,开头第一个问题,就让她下不来台:

「徐小姐,听说任氏之前曾经资助过嘉怡小姐,如今她回赠 10 亿,任氏的慈善基金会风头无二,您有什么看法?」

徐欣表情瞬间僵硬。

一旁的徐母微微一笑,将她拉到身后:

「慈善都是为了一份心意,嘉怡小姐的心是好的,就是有点哗众取宠。」

然而,话音刚落,任逸尘出现在签约仪式上,漠然朝徐欣和徐母瞥来一眼:

「今天的签约,正式取消。另外,关于我和徐小姐的不实绯闻,也请各位媒体不要再传。否则,我将以诽谤罪正式起诉。」

徐欣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一时间,尴尬、惊愕、难堪等等表情,从她脸上一一滑过,最后羞愤至极。

徐父勃然大怒,然而,还没说话,任逸尘已漠然转身。

小莫望着乱成一团的会场,抬头呆滞地望向我:

「姐,这把全网估计都要炸了。」

14

#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词条,几乎瞬间登上热搜第一。

与此同时,我手机开始不停地振动,一路上几乎没停过。

我站在机场候机厅,托运行李,准备关机。

忽然有人从后面追来。

是那晚第一个给我「敬酒」的豪门公子——封翼,也是任逸尘最好的哥们。

我这才想起来,这家航空公司,是他家的。

「宇嘉怡,你脾气也该发够了,任哥为了你,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我。

我慢条斯理地打量着他,从头到尾,甚至没漏掉一根头发丝。

大约是我的目光太专注,封翼忍不住抿了抿唇。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摇头一笑:

「看,其实,你们从来没把我当作平等的人。」

这些年,不只任逸尘,其实我和他们也一起读书、长大。

那晚,他们似笑非笑地让我一杯接一杯,像是陪酒一样,压弯我的脊梁。

那时,我就想笑。

原来,我以为的总角之交,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封翼一瞬间愣住,脸上所有的神色都僵在那里。

我却转身,将登机牌递给工作人员。

临行前,我给任逸尘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任逸尘,祝你以后万事皆顺,我们,再也不见。】

卸掉移动卡,关机, 迈过海关。

外面, 天色湛蓝, 仿若初春。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15

一年后。

《等待春天》今天终于正式杀青。

所有剧组人员聚在一起,围成一团, 喝着啤酒,吃着美食, 热闹庆祝。

望着漫山遍野都是鲜花的丹麦山峦, 我朝相熟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出门散步。

没有了国内的喧嚣,这次出国拍摄,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我又重新站在了起点, 从头开始。

在这里, 我不是什么影后,而是一个新人。

再没有什么前辈嘲讽, 网友爆料, 有的只是大家一起钻研剧本, 研讨故事。

夕阳西下, 晚霞艳丽逼人。

我坐在碧绿的田野里,仰望天空。

不远处, 一只蝴蝶忽然停在我的面前。

几近透明的翅膀,微微颤动。

花朵在空中摇曳,它立在上方, 翅膀尾端的红色芳华娇魅。

我静静地伸出手。

大约是察觉了善意, 它缓缓地落在了我的指尖。

当年, 那只蝴蝶, 被运载了半个地球,送进别墅。在巨大的玻璃缸中,虽然花团锦簇, 被专人精心照料, 却到死,也没有离开。

如今这只, 身无所有,却又似拥有世间的一切。

「这是什么品种的蝴蝶?」

突然, 一道身影落在我的身后。

夕阳落在他身上,五官深邃俊美,声音磁性而低沉。

金狮奖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影帝, 也是这次和我一起拍摄《等待春天》的男主角。

谁能料到, 他一个意大利人,竟然一年之内,慢慢学会了中文。

我看着指尖:

「水晶蝶, 玫瑰水晶蝶。」

高大的身形落在我身侧,他静静一笑:

「我能靠近看看吗?」

碧蓝的眼睛,温柔地看向那只蝶。

声音压得极轻,像是怕吓到它,然而擦过我的耳膜,引起一片震颤。

我侧首,缓缓点头:「当然。」

下一秒,那只蝶振翅而飞,冲向天空。

地平线上, 瑰丽的落日余晖遍地。

我们同时抬眸,目光流转,相视一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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