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除了他，无人爱我。
我为爱决裂，享受炙热青春，却最终惨死在他手中。
重来一次，包括他，我不爱任何人。
1
我死了。
死在跟高泰认识的第四年，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起因是我搭了家教学生家长的顺风车。
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巧被婆婆看到了，她虽没看清司机，却也发现那是辆好车。
晚上高泰一如往常醉醺醺地回家后，婆婆便憋着嗓子阴阳怪气起来。
「齐绵，你一天到晚都不着家，既不看孩子也不照顾老公，就知道和外面的野男人开车出去玩。」
我辩解下午那是学生家长，而且还是学生的妈妈。
婆婆却不依不饶地拉着高泰。
「儿子，你可得管管你媳妇！我亲眼看着她从一辆高级汽车上下来的，那怎么可能是女人开的！」
高泰每次喝醉酒就会很暴躁，他冲过来扯住我的头发。
「你个贱货给我戴绿帽子？」
「我真的是在做家教，不信你可以打电话去问。」
婆婆撇撇嘴：「你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人，能给谁做家教？每次出去就几个小时，谁知道外面的是学生还是姘头。」
高泰立刻挥动手臂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我的脸立刻火辣辣的，我愤怒地骂道。
「高泰你王八蛋！我是因为谁才没上完大学的？你这一整年都没有工作了，就知道喝酒闹事，孩子还这么小，我不出去工作难道等着饿死吗？家里现在的开销都是我打零工做家教挣的！」
高泰更加暴怒，骂骂咧咧地把我的头朝柜子上撞。
房间的孩子被吵醒哭了起来，婆婆钻进房间从里面把门关上，只留下客厅的我和高泰。
这不是高泰第一次打我，却是最狠的一次。
一开始我还能感受到身体上的痛苦，但很快我的意识就渐渐消失了。
我的灵魂像一个气球慢慢飘向空中，俯瞰着疯狂的高泰依旧不停地虐打着那团蜷缩着的身体。
高泰很快就被警察抓捕了。
平时总是趾高气扬尖酸刻薄的婆婆抱着孩子，在派出所对着警察哭闹着。
不久后，我许久未见的父母也赶到派出所。
他们进门时，婆婆瞥了一眼并没有在意，直到警察把他们领进了同一间调解室。
也对，我和高泰结婚时就和家里断了联系。
他们这对亲家从来也没见过面，自然也不认识彼此。
婆婆跪在我父母面前，一边哭喊着夫妻打架只是一场意外，一边伸手偷偷去拧怀里孩子的软肉。
不到两岁的孩子一吃痛，就立刻天崩地裂地号哭起来。
「亲家公亲家母，绵绵人已经没了，可是这孩子还在啊！他不能没了妈又没了爸啊！」
妈妈眼睛有些红肿，可爸爸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婆婆絮絮叨叨地哭诉着要是高泰判了死刑，这个家就完了，她和孩子也都活不下去了。
「我们可以给你出和解书。」爸爸打断了她。
「也可以向法院请求轻判减刑，也不需要民事赔偿。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从今以后，你们一家包括这个孩子都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联系我们了。」
我的灵魂瞪大眼睛看着爸爸，他的语调冷漠平淡，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帮一个陌生人处理身后事一般稀松平常。
妈妈没有说话，很显然也没有异议。
签完和解书，妈妈扶着有点跛脚的爸爸径自离开了，婆婆则如释重负地捧着和解书期待着高泰能被早日释放。
没有人问起我的尸体在哪，没有人在意我死前经历了什么，没有人讨论要如何安葬我。
我的生死对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说，似乎都并不重要。
我就这样，无人在意地被碾碎消逝了。
我的灵魂感到彻骨的冰冷，空荡荡的眼眶里几乎想流下血泪。
人生的所有场景在脑中闪现，又如炸裂的玻璃碎片般扭曲飞溅，我眼前逐渐化成一片白茫茫。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不断喊着我的名字。
「齐绵！齐绵！」
我的眼睛重新聚焦，眼前是一间教室，满满当当坐满学生，讲台上的老师正叫着我的名字。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高三时的班主任。
我环顾周围，都是同学们曾经熟悉的脸，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校服，面前正摊着一本英语课本。
我心中一阵惊涛骇浪，我这是重生了？
2
看我依旧恍恍惚惚，张老师有些生气。
「齐绵，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成绩在年级能排前五，高考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我讲卷子你就不用听了！高三的每一分钟都很重要，一旦松懈，过去十来年的付出就都浪费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歉。
下课后，一个软乎乎的身子贴了过来。
「绵绵，你刚刚是上课睡着了吗？」
眼前甜美娇憨的女孩叫魏皎筠。
前世她曾是我最好朋友，直到我遇到了高泰，我们的友谊很快分崩。不久后我也因学习退步离开了实验班。
面对这已经让我有些陌生的好友，我只得强打起精神应付着。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放学后，我背着书包慢腾腾地往家走。
学校离家很近，但这条回家的路我已经几年没有走过了，感觉又熟悉又陌生。
我的脑中不断回想起前世在警察局的画面，回想起父母那冷漠的态度，我的心中升腾起怨恨和孤寂。
推开家门，香味扑鼻而来，爸爸妈妈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听到我进门，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迎上来。
「绵绵，赶紧洗手准备吃饭。今天你爸做了你最喜欢的白切鸡。」
我躲避着她的眼神：「我不吃了。」
我快步走进房间，把门锁了起来。
「绵绵，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有！你别烦我了！」
我的口气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前世的怨怼。
门外传来爸爸妈妈细碎模糊的交谈声，万幸他们没再打扰我。
我把头埋进枕头里，蹭去眼角的泪水。
这一世，一切都跟上一世一样。
当我学习成绩优异，能给他们在亲戚同事面前挣面子的时候，我就是他们最亲爱的女儿。
但当我失去光环，没有办法给他们挣面子挣钱的时候，我就变成了可以被随意抛弃的垃圾，连尸都不愿替我收。
我只是他们炫耀的工具，投资的商品，摆弄的人偶而已。
但是，这一世我早早看穿了父母和高泰，一切都还来得及。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我都抓紧一切时间努力学习做题。
前世，我高三认识了高泰后便荒废了学业，高考也仅仅靠着以前的基础考上了本市的一个民办院校。
但大一下学期，我就因为和他在校外同居怀了孩子。
当时，高泰对我说让我办休学，生完孩子再回学校复学，他妈妈可以帮我看孩子，他给我挣学费。
怀抱着美好幻想的我就这么跟他领了证，一起回到他家村子待产。
可是我便再也没有回去上学的机会了。
怀孕期间，家里的家务都是我的。高泰一直没有干得长久的工作，还时常因为和朋友们喝酒闹事被拘留。
孩子出生后，为了给家里增加收入，月子都没出我就在附近超市找了个理货员的工作。
超市老板听说我读过大学，便将我介绍给一个亲戚家高一的孩子做家教。
我又慌慌忙忙重新翻起了课本，万幸那孩子刚上高一成绩极差，我才有机会临时抱佛脚坚持下来。
只是现在，这点知识根本不够我高考的。
只怕下一回月考，我就要从年级前五跌到班级倒数了。
张老师说得对，重来一次，我一分钟都不能松懈。
只是父母和魏皎筠都很快发现，我变得对他们极其冷淡。
一下课，我就钻进老师办公室问题，不再找魏皎筠聊天。回了家，我总是沉默地吃完饭就进房间，一直学到凌晨时分。
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探查我的情绪和改变，我却无心顾及，只想抓紧时间背会每一个单词、每一条公式、每一个得分点。
这天放学，我正收拾好书包就要走。
被我冷落了一周的魏皎筠赶紧扑上来圈住我的手臂。
「绵绵，明天周末你可别忘了，咱们一早就约好了要去那家新开商场打卡的！」
我脑中瞬间警铃大作。
明天！就是上一世我遇到高泰的日子。
3
前世我就是和魏皎筠去商场逛街时，丢了手机。
当时是高泰捡到后给我送了回来，我们因此结识，互相加了联系方式。
直到婚后我才知道，初中毕业就不再上学的高泰早已结识了一帮混混，我的手机也是被其中一个混混偷走的。
解锁时高泰看到我手机屏保设置的照片，觉得我漂亮，这才假冒捡到手机的好心人和我搭讪。
也从此毁了我的人生。
想到这里，我推开魏皎筠的手。
「对不起，我明天去不了了。我爸妈给我找了个家教老师，周末我要上课。」
我并没有撒谎。
重新开始学习后，我意识到全凭自学很难快速找回已经陌生的高二基础。
我必须找外援。
所以某天饭后，我向父母提出了请家教的要求。
爸爸微微皱眉。
「绵绵，你学习任务这么重。周末再找家教，一天都不休息的话，会不会太累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身体垮了就完了。」
「高三本就是全面复习查漏补缺的时候。我自己很难发现自己的薄弱点，需要找个专业有经验的老师帮我专门梳理一下考点知识。」
见我说得有道理，爸妈没有迟疑，立刻高价找了一位颇有名气的金牌辅导老师。
妈妈一边给培训机构支付了几万块钱的学费，一边在饭桌上对爸爸宣布从此强制他戒烟。
「咱们家得控制收支了。就你一个月的烟钱，都够绵绵好几节课的学费了。」
爸爸唉声叹气地冲我挤挤眼，表示全力支持我的学习。
当时看着他们惺惺作态的样子，我垂下眼睛，这只不过是你们的投资罢了，又何必装出一副牺牲的样子。
见我推了明天的约定，魏皎筠瘪着嘴委委屈屈地看着我。
「绵绵你怎么了？你最近都不理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一时语塞，她在前世确实没做错什么，甚至还一直劝我不要和高泰在一起。在我被调出实验班后，她也几次来我的新班级给我送学习资料。
只是当时恋爱脑上头的我哪里愿意搭理她，只觉得她不过就是学习好、家世好，便看不起我的男朋友罢了。
碰了几次钉子，魏皎筠便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
回忆起前世她对我的好意，我软下了脾气。
「对不起，我周末是真的要补课。今天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喝奶茶。」
魏皎筠立刻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去收拾书包。
我看着她生机勃勃的背影也露出笑容。
今天就让我找回曾经青春的心态，稍稍放松片刻吧。
只是我没想到波折竟来得如此之快。
买完奶茶，我和魏皎筠并肩往家走。
前世就是话痨的她被我冷落了数日，此刻更是极其欢快，又说又闹，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网咖里走出来的几个男生。
她的手臂碰到其中一人，手中握着的奶茶翻落，弄脏了对方裤子和鞋。
我和魏皎筠连忙道歉，表示愿意给他们赔清洗费，对方却依旧不依不饶。
几个流氓地痞模样的人将我们团团围住。
魏皎筠吓得掐紧了我的胳膊，眼眶里全是眼泪。
我虽也有些慌乱，但毕竟是已经前世多活了几年的人，调整好情绪正欲开口。
网咖的门又开了，一个我万分熟悉的人走了出来。
是高泰！
看到他的瞬间，死亡前身体的疼痛仿佛再次出现。
我想夺路而逃，可四肢不自觉地僵硬着，身体像被钉在地上。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消失，我竟透不过气。
4
高泰显然和这帮人是一起的。
他上下打量着我们身上的校服，眼中露出兴味。
他推开身边的人，挤到我面前，歪着头看着我的眼睛，嘴边斜斜地勾起一个笑容。
「你别害怕，我们都不是坏人。一点小事而已。要不咱们认识一下？」
他的朋友们见状嬉笑着开始起哄。
高泰掏出手机把二维码递到我面前。
「我听说你们一中的学生学习都特别好。我就是没有学习好的朋友。要不，你加我一下，以后有啥事我问问你。」
我盯着他，逐渐找回了平静，把手伸到书包里摸手机。
明明已经吓到发抖的魏皎筠忽然上前一步，拦在我和高泰之间，鼓足勇气抖着嗓子说。
「她不会加你的！你们快点让开！」
看着她害怕又气鼓鼓的样子，他们一帮人笑得更开心，其中一个叼着烟的混混更是伸手想去掐她的脸。
我眉头一皱，伸手把她护在身后。
忽然一个男声响起。
「这里有监控。最近的警察局不到 500 米。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一个单肩挎着书包，也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站在不远处。
他身形修长，眉眼清隽，手中举着一部手机，屏幕里拨号界面上已经按上了 110。他把手指挪到拨出键上，漆黑的眸子沉稳地注视着我们。
高泰一伙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骂骂咧咧地走了。
魏皎筠双脚发软。
「尹原，幸好碰到你！」
尹原是我们实验班的同学，更是常年霸榜的年级第一。上一世我与他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没想到这一世竟然是他救了我们。
魏皎筠嗔怪地看着我。
「齐绵，你怎么能加那种人的微信呢？可不能和这些人扯上关系。」
我无奈地掏出手机给她看，我的手机也停在拨号界面。
「其实我本来也想告诉他们，再不走我就报警的。」
我们三人相视一笑，结伴回家。
只是想到高泰走前回头看我的那一眼，我心中还是升起一丝不安。
果然，不祥的预感很快应验。
周一放学后，学校对面的马路上停着几辆鬼火摩托车。
高泰和他的几个兄弟们叼着香烟大咧咧地歪在上面，摆出自认为潇洒帅气的姿势。
见我出来，高泰眼睛一亮，对着我打起了呼哨。
校门口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在我身上，身旁的魏皎筠皱起了眉头。
「绵绵，好像是前天那帮人！」
我倒是比较淡定，毕竟上一世也是在校门口，高泰闹出的动静可比这大多了。
上一世我和他相识后，便每天抱着手机日夜聊个不停。
那时我觉得高泰的世界又刺激又多彩，是我从未见过的风景。比起无聊又按部就班的学校，我沉醉在他口中摩托车的轰鸣声、热闹仗义的兄弟情、夜晚光怪陆离的世界和无拘无束的自由里。
一个多月后，在我生日那天，他带着他的兄弟们在校门口为我搞了一场盛大的表白仪式。
排成一排的鬼火摩托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他高举着一把玫瑰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十几个混混们配合地打着呼哨不停地起哄。
最后不仅学校保安，甚至连校领导都跑出来驱赶他们。
而我捧着洒满亮粉的玫瑰，在众人的侧目中，感觉这就是我最盛大的青春。
5
高泰把裤裆朝下拉了拉，一身痞气地从马路对面走来。
我一把拉住又欲挡在我身前的魏皎筠，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看看我，转身向学校里跑去。
「嘿，又见面了。我在这等你好久了。」
高泰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低头看着我的眼睛。额发斜斜地垂下来，一双桃花眼里充满了多情。我耳边传来一些女生小声的惊呼。
平心而论，高泰脸长得挺好的。不然前世也不会，认识不久就把我蛊惑得五迷三道。
只是后来看惯了他酒后狰狞的面容，现在再看他只让我感到恶心。
我强忍着把他的手掰下来的冲动，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不动声色地和他虚与委蛇。
「我叫高泰，你还记得我吗？」
我垂着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咱们认识一下呗。」
我摇头不说话。
身后一阵嘈杂的喊声传来。
我回头一看，班主任张老师正带着一帮学校保安往这边跑，魏皎筠则跟在他们身后。
任何一个学校的老师得知实验班的重点高考苗子被一群社会精神小伙堵在门口，只怕都会这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吧。
高泰一帮人很快被驱散了，张老师不住叮嘱保安们，以后看到这些社会闲散人员在校门口就赶紧把他们赶走。
魏皎筠絮絮叨叨地和张老师说明了所有情况，他有些担心高泰等人会在路上堵我们，便安排我们在办公室等家长来接。
我和魏皎筠趴在桌子上做卷子。
我拿着笔，思绪却又回到了上一世。
上一世经历了高泰高调的表白后，全校师生都知道我招惹上了一个小混混。
张老师第一时间把我父母请来学校。
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爸妈从书包里翻出我的手机，不顾我的阻拦查看了我和高泰所有的聊天记录。爸爸怒气冲冲没收了手机，和母亲一起将我扭送回家，要求我再也不要和高泰联系。
而我是怎么做的呢？
我冲进房间把课本撕烂了，把屋里所有的东西摔砸在地上，然后拒绝吃饭，拒绝上学。
最后他们只能妥协，但乞求我一定要好好读书，至少把高三坚持下来。
从那天起，妈妈开始偷偷哭泣，爸爸烟也抽得极凶。
而我开始每天坐着高泰的摩托车放学，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感受到放纵的自由和快乐。
正想着，我和魏皎筠的父母都赶到了。
张老师再三交代我们和家长最近要注意安全，尽量接送，平时外出要和同学们结伴。
至少过了这阵子再说。
我们连连点头。
这一世这件事虽然让父母和老师紧张了一下，但也很快就这么平淡地滑了过去。
但意外之喜的是我、魏皎筠和尹原，却因为这件事相熟了起来，时常约在一起学习。
尹原不愧是长年霸榜的学神。有他给我们俩讲题，我俩的学习效率更是突飞猛进起来。
很快迎来了我重生后的第一次月考。
尹原依旧是第一名，魏皎筠前进了十名，首次进入年级前二十。
而我却从上次的年级第五名掉到了年级第四十六名。
所有人都以为我还是被高泰的事情影响了学习。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成绩远超我的预期。
毕竟光凭着重生后一个多月的高压学习，就能把丢了四年的学习进度再捡起来，我已经很满意了。
老师、同学们也都纷纷劝我不要在意这次月考，这只是一次失利，下次找回状态就好了。
看着他们热情纯真的笑容，我的心里暖洋洋的。
上一世我跟高泰混在一起之后，同学们都对我避而不及。只有魏皎筠留在我身边，但她也一直劝我不要再和高泰联系了。
而我们的第一次激烈争吵就暴发在这次月考之后，那次我的成绩已经开始下滑，刚刚擦过前十。
魏皎筠苦口婆心地劝我，我却骂她成绩还没我好，就知道多管闲事。
回想起这些事，我抱歉地抱了抱正在小心翼翼安慰我的魏皎筠。
「对不起，皎筠。」
看她一脸茫然，我却开心起来。
6
自从月考成绩出来以后，爸妈虽然什么都没说，家里的饭菜却肉眼可见地更精致更丰盛起来。
他们似乎对我更好了，可我心中却始终扎着一根刺，让我看到他们就隐隐作痛。
我努力回避着他们的亲近，专注在学业上，毕竟这才是我重生一次最能改写命运的方式。
很快第二次月考又到了。
也许是紧张，早上刚到五点，我就醒了。
我依稀听到房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我推开门却看到妈妈正在厨房里做早饭。
见我出来，她讶异地扬了扬眉毛。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起来了？我这早饭还没做好呢，你先回去再睡一会儿。」
每天早晨六点起床时，餐桌上就已经放好了早饭，我总是敷衍地吃两口就走。
可我却没想过，原来妈妈每天需要五点就起来做饭。
我想起嫁给高泰后，被婆婆磋磨着彻夜照顾孩子，白天又做家务又打零工挣钱的日子，眼眶一阵酸涩。
妈妈却没有意识到，一边切肉片一边唠叨着。
「今天你不是月考吗，妈妈给你煮个及第粥。你喝了就安安心心地去考试，放松心态不要紧张。」
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想到这还是我重生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她。
她的头发黑亮，整齐地用发夹夹在脑后，即使穿着睡衣围着围裙，看上去也是板板正正的。
这和我记忆中的身影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上一世，我跟着高泰翘课飙车泡吧，我的成绩一落千丈。
张老师请了家长，告诉我妈妈，学校已经决定把我调出实验班了。如果我继续这样胡混的话，那么下一次就是劝退。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她当着办公室其他老师和学生的面，不停地给张老师鞠躬求饶。
她的头发松散下来，杂乱地落在脸上，让一向骄傲矜持的她看上去又狼狈又可怜。
我感到一阵丢人，索性冲进去对着张老师怒吼道：「什么狗屁学校，我不上了！」
妈妈惊慌地拉过我的身子，就势扇了我一巴掌。
这是她第一次打我，我们都愣住了。
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茫然地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我却已经冲出办公室，径直跑出了学校。
我带着红肿的脸去找高泰，他温柔地把我搂在怀里，温声细语地安慰我。
我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肆意地在城市的道路上呼啸而过。
他迎着风喊着：「齐绵，跟我走吧！不要再管那些只会压抑和控制你的人了！」
我大声地回应：「好！」
但是这次私奔只进行了不到 24 小时，我爸妈报了警，我和高泰很快就在小旅馆被找到了。
当我沾着一身烟酒气，和高泰一起出现时。
妈妈的眼神木然又绝望。
从那天起，妈妈就辞职了。
她决定专心在家照顾我，每天接送我上下学。
爸爸天天唉声叹气，妈妈每日以泪洗面，他们的头发很快白了，背脊也弯了。
在他们托了无数关系的恳求下，学校没有开除我。
我只是被调到了最差的班级，然后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高三最后的几个月，浑浑噩噩地上了一所本地的民办大学。
7
第二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以后，我进步了十五名，拿到了年级第三十一。
虽然还是没有找回原来的水平，但老师和父母看我几乎榨干了全部时间都在学习，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尹原和魏皎筠为了帮我提高成绩，正式和我成立了学习互助小组。
他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我成绩突然下降了这么多，但见我如此努力，也想尽办法帮我提升。
尹原按照我的情况，仔细帮我梳理复习计划。
魏皎筠父母托关系找来了邻市重点高中的复习资料。
有了他们的陪伴，再加上周末辅导老师的帮助，我的成绩稳步提升。
想到大半年后的高考，我第一次感觉我一定能找回原来的成绩，甚至还能更好。
这天跟尹原和魏皎筠分开后，我一个人背着书包往家走，身后传来爸爸的声音。
「绵绵！放学啦？」
原来今天他下班比较晚，这才在家附近遇到了刚下晚自习的我。
我们并肩往家走着。
爸爸几次想打开话头，我都没有接茬，我们就这样沉默地走着。
这是我重生后第一次和父亲单独相处。
上一世我死后，妈妈还多少有些伤心。而父亲却始终面无表情，甚至并没有责怪凶手，只是急着想要和我的孩子撇清关系。
我心中对他是有恨的。
即使这一世，他始终对我很好。
可我依旧躲避着他。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
爸爸一把拉过我，自己却被身后突然冲出来的摩托车刮倒了。
我抬起头，是高泰他们一帮人。
他们嬉笑着冲我扭动车把手，摩托发出尖锐的噪音。
高泰抬着下巴，一脸鄙视地看着我们，啐了一口痰在地上。
「呸！给脸不要脸！老子追你是看得起你！臭婊子！」
说完，他们又轰鸣着开走了。
我看向倒在一边的爸爸，他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却忙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咬着嘴唇摇摇头。
经过医生检查，爸爸的左脚脚踝严重扭伤，需要打石膏休养几周。
妈妈忙着去办缴费办手续，我站在一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爸爸见我面色难看，故作轻松地安慰我。
「我这正好偷懒不用上班了。你看你这表情，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爸瘸了，成鬼脚七了呢！」
我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两年，爸爸的脚真的有点颠跛。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当年考上大学，离家住校后，我和高泰彻底黏在了一块。
很快我便搬进他住的出租房，和他同居了，从此不去上课，也不回学校。
没多久，导员便给我父母打去了电话。
爸爸一路打听找到了出租房，想要劝我回学校上课。
没说两句，高泰先动了手，他们瞬间扭打在一起。
我站在一边除了尖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爸爸毕竟年纪大了，很快被高泰占据了上风。
高泰骑在他身上，几拳下去，他满脸是血，无力挣扎。
高泰犹不过瘾，又随手抄起一旁的椅子用力砸在他的腿上。爸爸发出一声惨叫，椅子碎裂成几块。
我吓得赶紧扑过去抱着丧失理智的高泰，对躺在地上的爸爸大吼道。
「算我求你了，你赶紧走吧！我真的再不想回去那个压抑又不自由的家了！你们不要再来毁坏我的生活，伤害我的爱情了！」
爸爸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擦去眼前的血污，沉默地盯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他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那时他离开的背影、我死后他走出派出所的背影和今天保护我的背影慢慢交叠在我眼前。
我的胸口一热，眼泪流了下来。
我蹲下身像濒死的狼一样哀号起来，痛苦、愤怒、哀伤、悔恨、羞愧一股脑地都涌了上来。
8
爸爸的伤很快好了。
那段时间，除了学习，我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照顾爸爸。
妈妈偶尔会有些吃味，说我太惯着他了。
爸爸都一脸笑意，说那是因为我孝顺。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不孝。
时间慢慢进入冬季，老师通知我们高考报名开始了。
爸妈一早翻出户口本，催着我赶紧上网登记报名。
握着手里这红色的册子，我想起上一世最后一次见父母。
我就是专门回家来找户口本的。
我和高泰同居后不久，我就怀孕了。
经过商量，我们决定先领证，再休学，回他家村里待产，等生完孩子再复学。
于是我久违地回家了。
妈妈见我回来，高兴极了，忙说要给我做好吃的。
我拉住她的手。
「妈，我怀孕了。我是回来拿户口本的。」
妈妈瞬间脸色苍白，嘶声叫我把孩子打掉，回去上学。
我坚决不同意。
她哭喊着：「这孩子生出来，你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拉扯间，我冲动地爬上了阳台的窗边，怒吼起来。
「如果你们不给我户口本，我就跳楼自杀，这可是一尸两命！」
我余光看到附近许多人家都闻声探出头来看热闹。
我比画着，「如果我就这么死了，这么多人都看着是你们逼死了我和我的孩子！你们这辈子都别想好好过日子了！别人的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你们！」
妈妈哭着求我先下来。
一直沉默站在一边的爸爸突然开口了。
「你是真的为了这个男人连死都不在乎了吗？是真的要为了这个男人和我们决裂，抛弃生你养你的父母是吗？」
我咬咬牙，点头。
「是！」
爸爸转身从卧室翻出户口本就要递给我，妈妈一把抢过握在手里。
她满脸是泪地向爸爸摇着头。
「不能给她！给她，她就完了……」
爸爸劈手抢了过来，扔在我脚边。
「她已经完了！」
他冷冷地看着我，告诉我，从今以后他们与我再无关系。
「你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这个家。这里也再也没有你的位置。」
我高高兴兴地捡起户口本离开了，身后传来母亲的痛哭声和房门用力关上的声音。
我充耳未闻。
那时，我没想过，那真的会是我和父母的最后一面。
我总想着爸妈只是一时没法接受高泰，但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总有一天会原谅我会接受这一切的。
办完手续，我跟着高泰回了家。
从第一次见面起，高泰妈妈就对我并不友善，总是对我阴阳怪气。
哪怕我们领了结婚证，她也不愿意花钱办婚礼，直言不讳地说未婚先孕还摆酒，在村里会被人笑话死的。
最后决定，挑个日子邀请两家的几房近亲上门吃顿饭，就当认了我的身份。
我躲在屋里给父母打电话, 想让他们来参加, 却发现我的手机和微信都已经被他们拉黑了。
吃饭那天, 高泰家亲戚看我们家只有我一个人，便窃窃私语地对我指指点点, 面上满是不屑。
高泰则是喝得红光满面，几个表兄弟都围着他起哄, 夸他牛逼, 连高中都没上就能睡到女大学生，没花一分钱就娶了老婆有了孩子。
他们的声音很大，他们的鄙夷毫不遮掩，没有人在乎我是否介意。
当晚, 高泰躺在我身边鼾声如雷。
我摸着肚子, 看着天花板一宿未睡。
第一次，我感觉到了害怕和无助。
9
再次回想起前世那些事, 我的眼泪忍不住往下流。
爸妈都被我吓了一跳, 面面相觑, 不知道我怎么了。
回过神来, 摸着眼前依旧是一家三口的户口本。
我突然跪在他们面前，哭着道歉。
「对不起爸。
「对不起妈。」
爸妈惊得跳起身, 连拉带拽地把我从地上弄了起来。
「绵绵啊，你是不是最近高考压力太大了？要不咱们请两天假休息休息？」
「对啊，你妈单位好请假。让她请假带你出去玩玩吧, 迪士尼、环球影城还是什么风景区都行！」
我一把搂住他们两个人, 呜咽着。
「我只是觉得现在太幸福了。」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 忍俊不禁, 摸着我的头。
「这傻孩子！」
高考前的最后半年过得很快。
不仅是我、魏皎筠和其他同学，哪怕是尹原都拼尽每一分钟学习。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整个实验班的同学都考得很好。
我更是超常发挥, 拿到了人生最高的成绩, 691 分，仅仅比市状元尹原低了 15 分。
全班同学拉着张老师兴奋地举行了一次聚餐。
包厢里人声鼎沸, 每个人都在笑都在闹，压抑了三年的压力终于释放, 这是我们最欢愉的时刻。
我心中百感交集，悄悄走到饭店门口透气，此刻只有我知道的那可怕的四年终于彻底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嘿, 你躲在这里玩什么深沉。」
尹原跟了出来。
「状元, 你是去清华还是北大啊？」
「你呢？」
他歪着头，深褐色的眸子清澈地看向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带着笑意。
我勾起唇角, 笑而不语。
他有些着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这一刻才是我真正最盛大的青春。」
尹原一愣，眨了几下眼睛，耳朵陡然染上一团红晕。
忽然间，我听见一阵轰鸣声从街上掠过。
我侧过头，一辆摩托车在我面前疾驰而过，后座的女孩裙摆飞扬。
这时魏皎筠跑了出来，站在大厅里喊着我们的名字。
「齐绵，尹原, 你们快回来！张老师竟然要表演唱歌！」
我和尹原相视一笑，并肩走向她。
身后，是我再也不会再接触的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