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乔舒瑾平生有三愿(1 / 1)

加入书签

请收藏本站,并多收藏几个备用站点:

乔舒瑾平生有三愿。

一愿家宅和睦。

二愿爹娘无恙。

三愿姊妹安康。

可终究事与愿违,凡她所愿,皆不可得。

01

还是初春时分,寒意尚在,冷风近人。隔着孔府牌匾望去,庭院里高朋满座,鼓乐齐鸣,就连廊下的鸟儿,也懒懒煽动地翅膀,似乎在为这番景象添一笔热闹。

今日是孔家少爷孔之清大婚之日,所到宾客皆是江夏镇有头有脸的人物,推杯换盏之际,却听有人说「你们说,这孔家的少夫人,是什么来头?」

席间有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平生最爱打听他人趣事,他捋了捋胡子,故作神秘道「听说是富家小姐,被孔家所救,特来报恩的。」

「你放屁!」坐在最末位的年轻人打断了他的话「哪家的有钱人能这么狠心?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短命鬼!」

此话一出,众人噤声,生怕被有心之人听到。

「你错了!说不定真是个小姐!」樵夫搓了搓手「前些天我给孔家送柴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长得那是真叫一个俊,而且还会看账本呢!」

说完,还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席间众人都不禁好奇,一个女子究竟要美到何种程度,才能让成家之人动了心思。

「若真是才貌兼备,为何深居简出呢?」最先开口的那人百思不得其解,看了一圈,也没个所以然来。

「定是孔老夫人怕自己的儿子活不久,有人惦念自己的儿媳妇,故而立了门规。」也不知谁说了一句,也算是有个解释。

点点墨色缀上了天空,一片星河横跨半空,客人们陆续迈出了孔府的大门,伴着桃花香,反倒有些诗意。

孔之清也是有点醉了,若不是丫鬟扶着,恐怕早一头栽在了地上。

「少爷,新房在那里。」扶他的丫鬟指了个位置。

他定在了原地,极其厌恶的瞥了她一眼,怒道「当初怎么入的孔府?不言的规矩忘了?」

丫鬟素来知道他脾气迥异,但这样没由来的不分青红皂白吼一顿,却是头一遭,晃了许久的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抬头的刹那,少爷早已不见了踪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阵凉风吹落了花瓣,新婚之夜,孔之清丝毫没被这热闹的气氛所打动,他的眼神逐渐冰冷,就连檐角的大红灯笼,也觉得分外扎眼。

书房的门被打开,里面端坐着的,正是他的新婚夫人。

夫妻亦同心,夫妻亦离心。

乔舒瑾生的动人,白皙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经,见他来了,也只是莞尔一笑,似乎早已料到。

她越是冷静,他就越是慌乱,早已斟酌好的千言万语,被她这么一个笑打的溃散,只留下了一句「你既然在此,那我也难行方便,先行告辞。」

「多谢。」她似乎并没有挽留的意思,没错,她一向这样,待人客气而疏远,从不给任何人接近的机会。

他忽的想起与她初见那天,十一二岁的小人,静静地坐在秋千上,也不知在看什么,他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妹妹很是好奇,她看了多久,他同样看了多久,许是累了,她踮着脚跳了下来,回头的一瞬间,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撞上了视线。

她似乎并不惊讶,只唤得「孔公子安。」

孔之清深居府邸,所见之女子大多克己守礼,只望一眼便已羞红了脸,像她如此大大方方的,实属不多见。

他明知自己犯了忌讳,却还是忍不住去看她,夕阳落下,光线平铺在她面颊上,霎时间,璀璨夺目,直入人心。

面对如此美貌的少女,他如何不起爱慕之心?夜深人静时,他时常在想,若他能活得久些,三十岁,四十岁,乃至于五十岁,他必然会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心思,八抬大轿迎她进门,但他的时间不够了,他不想拖累别人。

所以在孔府的每一天,他丝毫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思,但母亲太精明了,她看出了少年的犹豫与胆怯,以救命之恩为挟,一纸婚书,定了各自的前程。

「你若不想强求,这纸婚书便是作废,我孔之清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但也说话算数。」转身的那一刹那,他道尽了所有心思。

乔舒瑾的目光微微一颤,她终于变了神情,这也是仅仅一秒,她释然一笑,不再去想。

02

这世间种种皆是福祸相依,比如孔府喜宴才将结束,龙山的一伙贼就闯进了江夏镇,一路上杀烧抢掠,所经之处不堪入目。

天边的晨星挤挤落落,硬生生将黑夜照得通明,孔府中死气沉沉,恍若倒塌前的高楼。

孔府二十七号人都被唤至前厅,其中不乏老人幼童,许多人一看这架势,心道命不久矣,竟小声啜泣了起来。

「都闭嘴,」一位妇人走了过来,她生的方脸身壮,神情肃穆,只一句话就定了人心,若说在孔府谁有如此气魄,那便只有一人。

「清儿,小瑾,」她兀自扫视左右二人,见两人平静如寻常,欣慰的点了点头「你们随周二管家先躲到后宅,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娘!」孔之清不愿如此,他紧紧地拽住了母亲的袖口「再怎么说我也是孔家唯一的男丁,怎可弃你而逃?哪怕躲过了这次劫难,怕日后也抬不起头来!」

听儿子如此说,她心中大慰,却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身子不行,留在此处不过是让娘分心罢了,后院偏僻,你们且在那呆着,前院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通知于你。」

「娘和舒瑾在那儿躲着便好。」他神色坚毅,没有丝毫退让之意「我是孔家家主,誓与孔家共存亡!」

孔老夫人变了神色,狠狠推了他一把,哆哆嗦嗦指着正门道「你在糊涂些什么?!我已派了人去打听,这群强盗不只是劫财劫粮那么简单,这是要屠镇的啊!」

「他们既然有如此胆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打算把这里的人全杀光,不会放出任何活人,祠堂里三百一十七个名户他们就要杀掉三百一十七人,你到底明不明白?」

这话恍若晴天霹雳,孔之清顿时胸口一紧,捂着帕子干咳了几声。

孔老夫人素来心疼这个儿子,她拭着泪,缓缓放平了语气「你也不要太过伤心,我已命人找来了一具尸体,身形年纪与你相差无几,若那群歹人问起来,也能马虎着解释过去,至于小瑾,」

她又看了乔舒瑾一眼,似在庆幸「小瑾至今未入宗祠,他们猜不出有这个人的。」

「娘!」孔之清附身跪了下去,他紧紧的拽着母亲的袖摆,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孔老夫人不敢去看他,反问道「你当真要让孔家断子绝孙吗?你当真要那么狠心吗?」

孔府的老奴看形势不对,也纷纷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少爷,您就听老夫人的吧。」

孔之清望着这一道道热泪盈眶的目光,心中愧意更甚,一时不该如何抉择。

外头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周二管家率先起身,透过狭小的门缝看去,是一道道锃亮的火光。

孔老夫人看形势不妙,不敢耽搁,她迅速给了乔舒瑾一个眼神,目光交汇之际,她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她走慢慢地至孔之清身后,语气平静柔和,最能深入人心「舒瑾知道少爷不舍老夫人,可还请少爷仔细考量,老夫人从商多年,自然比你我懂得周旋之道,你我在此,说不定还会拖累夫人。」

见孔之清有所触动,乔舒瑾继续说道「而且,江夏镇远离官府,纵使发生如此惨绝人寰之事,最快两三日才能来人,若你我有幸逃出生天,速速搬来救兵,也能挽救孔家于水火之中。」

这话落入其他人耳中,定会觉得不可相信,可孔之清自小被困于孔府之中,不知人心险恶,两方权衡之下,终下了决心「我…我知道了。」

孔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往日的精明算计荡然无存,她一遍又一遍审视着儿子俊朗的面庞,目光里充满了慈爱与愧意,晃神间,一滴清泪落了下来。

她怕儿子生疑,忙转过了身子,挥了挥手,吩咐二人下去。

虽极不情愿,孔之清还是随乔舒瑾来了后院,走过一排排堆放杂物的屋子,乔舒瑾从中选了一间最隐蔽的,带着他躲了进去。

这间屋子在最里面,一关上门,便只能从门缝里透出一丁点的光,二人不敢点蜡,透着这点光看去,漆黑一片。

不久后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以及一阵阵尖叫音,孔之清耐不住性子,想要出去,却被乔舒瑾拦了下来,她比了个「嘘」的动作,向门外指了指,只见两个歹人守在了后院。

乔舒瑾伏在他耳边,极小声地说道「不把活口全部杀光,他们不会离开的。」

孔之清自是没见过这场面,他咬了咬牙,只道「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乔舒瑾睨了门缝一眼,略一凝神,似是有了注意「烦请公子令牌衣裳给我,我将他们引开。」

「这怎么行?」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她当机立断,伸手欲夺「这群人心思缜密,他们定是发现了端倪才会派人看守,与其你我在这等死,不如保住一人,也好为日后打算!」

两人争执之际,一个身形高大的贼人走了过来,他高高举着火把,与那两人交谈着「前院已经处理干净了,果真如老大所料,尸体根本不是妇人儿子的,说什么染病离世,放屁!」

「哦?」另一人接话道「那妇人后来可说她儿子的下落了?」

「临死也不肯说!不过老大早就命人各个出口封死了,他跑不远的!」话毕,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目光落在了最里处的一间屋子里,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孔之清也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时怔住了,只觉得心底又惊又痛,像是极其锋利的刀子心口反复摩擦着,他经受不住,干咳了几声。

乔舒瑾怕门外人听见,忙用帕子捂住,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她心中生疑,顺着月光看去,雪白的帕子上染了血迹,恍若绽开的红莲。

身后脚步声逐渐沉稳,她料定门外之人发现了端倪,来不及细想,伸手欲夺孔之清腰间的令牌,触碰到的那一刹那,颈后一凉,她直直的倒在了眼前人的怀里。

「小瑾,」昏迷的最后一刻,孔之清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好好活着。」

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03

黑夜中,暴雨倾泻而下,远远近近的山峦枫林,长长短短的江流峡谷,全都在暴雨中失去了轮廓,渐消于无形。

雨点透过熙攘的林木砸在了她的脸上,冰冷如刃。

乔舒瑾踩着泥水拾了点柴,又将怀中的火折拿出,拉着湿透的衣襟,默默加柴。

「小瑾,好好活着。」

这句话如同咒语般在她的脑中浮现,她正在拨火的手下意识地一颤,一点火星溅到了她的手背,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从回忆中苏醒。

她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怀里摸索着什么,指尖碰到一处硬物,是一块令牌,上面赫然写着「孔家长子」四个大字。

这是孔之清留给她最后一样东西。

她没有想到,一夜之间,江夏镇三百多口性命全被屠杀殆尽,她甚至没有在堆积如山的尸海中找到一个完整的尸体。

所做所为,令人发指。

乔舒瑾很小声很小声的呜咽了一声,疼痛令她难以呼吸,鼻腔,小腹,喉咙每一处的压迫感都足以令她窒息,在咬紧牙关平复后,她终于挺了过来。

天边已亮起火红的朝霞,澄澈的艳红一抹抹在天空上倾斜,刹那间,那笔绚丽的红色转为橙色,游离在天空之上。

04

紫禁城明德门前,五个高大门道原本闭着中间两个小门,今日却开了左右三个小门,从门处向前望去,便是熙熙攘攘的集市。

「公子,」杨亭双手抱拳请示着「如今我们要去哪儿?」

一旁的龙公子打开了手中的摇扇,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热闹的场面了「前面发生了什么?」

话毕,瞧了瞧身后的顾明庭。

姑苏顾家是百年世家,独子顾明庭更是有大家风范,举止有度,温文从容,他解释道「今日是鸿儒大会,有很多榜上有名的学子都会来明德门前比试。」

龙公子点了点头,唇边露出了丝丝欢悦「走,我们去瞧瞧。」

鸿儒会真当热闹,学子老者,围坐一堂。光是有名有姓家的公子都数不清了,再加上今年的恩科进士,是真真儿的欢闹。坐在正南方位置的是榜眼杨古,他此时正在纵沫横飞,夸奖着今日鸿儒会的文笔之最——孔之清。

顾明庭好奇极了,随口问了个人「这位孔公子做了什么文章?」

那人名叫江则礼,长得清秀文雅,也是位有名气的文人,啧啧称奇「这位孔公子写了一篇《明德论》,破题为君明于政,临天下,民明于家,集四海。」

「的确是好文章。」龙公子先一步回了他,又正眼打量着这位叫孔之清的男子,看起来是个清秀纤瘦的少年,眉眼清朗,一双眼睛犹如深潭,生的秀气。

乔舒瑾感受到了不善的目光,循光望去,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她认得,是姑苏顾家的独子,曾经母亲尚在时,有过一面之缘,她素来是过目不忘的。而另一个——

她微微斜看,瞧见了龙公子的侧脸,眸子幽深,眉眼间似乎有着化不开的阴鸷,但脸上却挂着明朗的笑,着实令人猜不透。

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连顾明庭都要在他身后退步几分,恐怕此人大有来头,莫非是哪个皇亲国戚?

出神间,几人已经到了她的正前方。

「孔之清?」龙公子试探性得唤了一声。

乔舒瑾谢了一下,而后问道「不知公子是否姓朱?」

杨亭同顾明庭对视了一眼,反倒是龙公子先放下警惕,释然一笑「跟聪明人在一起可真没意思。」

「朱允钦。」

乔舒瑾脸色微变,正要跪下行礼,却被他拦了下来「这里人多口杂,不知可愿去轻水阁一会?」

许久之后,她才诺了一声。

05

六月天气,温暖宜人,连风都是温柔似水,如同最轻薄的纱自耳畔掠过。晨鸟在树间婉转鸣叫,最东方浮现起朦胧的赤色,皑皑生辉。

迎面就是轻水阁,抬头看这三个大字时,只觉得颇有威仪之感,乔舒瑾实在不敢想象,就这么个小地方,竟有这种笔画舒展的笔法。

「孔公子,」顾明庭笑着对她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这可是常阁老的字,您看着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时,乔舒瑾脸上顿时流露出惊讶之色,又马上消失不见。

外祖吗?

乔舒瑾的母亲常灵儿便是常至中的女儿,不过她自小娇惯极了,因嫁人之事与父亲决裂,导致自己的女儿也很少见到这个外公。

她神情自若道「草民从未踏足过官场,对常大人了解甚少,如若肆意评价此字,倒要让人见了笑话。」

顾明庭也只是一笑,不再谈论此事。

两人一同绕过照壁,虽说一楼吵闹不堪,但是二楼却是个清雅之地,顺着扶梯一路走上去,看见了盘腿而坐的朱允钦。

「孔公子,」他说着,目光稍稍一抬,在顾明庭身上不着痕迹一瞥而过,顾明庭倒也是识趣之人,匆匆拜退。

乔舒瑾掀开膝帘,深深一叩「草民见过皇上。」

「文人就是文人,」他颔首道「入座吧。」

她坐在方桌前的另一把椅子上「这里既无旁人,皇上可否直说让草民来此的深意?」

朱允钦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瞧着窗外,徐徐风来,无数柳枝随风而动,以及齐齐整整的绿瓦红墙,许久才答道「你可知应天巡抚周辕被杀一案?」

「略有耳闻。」

「你猜他是怎么被杀的?」他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关于周辕被杀一案,只有朝廷中人才知全貌,她这种寻常百姓自然什么也不知。乔舒瑾思索了许久,私下想着为官之人理应最怕死,尤其是他这种做久了的官员,定处处小心谨慎,身边有好几人保护,应不是暗杀。

「莫非是毒杀?」

朱允钦目光一变,语气中带了点褒奖之意「看来是朕小看你了。」

「草民只是好运蒙对。」

聪明而不骄傲,圆滑而不狡猾,看来是他要找的人,于是他脸色一变,正视道「孔之清,听旨。」

她忙下跪接旨。

「朕封你为应天巡抚,顶替周辕官位。令你半月之内查出此案,若破得,朕仍有重赏,若破不得,死路一条。」

乔舒瑾愣了,官场水深的厉害,就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外公都死的不明不白,她这个无权无势之人,真的能活下去吗?

朱允钦瞧她久跪不起,心里生疑,语速放慢了些,唤了句「孔之清?」

她又想到,自己不依靠他的力量,又怎能爬上云端,查清父母之案。

如今的她,别无选择。

她终是应了,起身接旨。

在站起来的那一刻,她窥见了转角处有一身影,锦衣鹤纹,手中的绣春刀已抽出了半分,顿时醒悟,颈后一凉。

若刚刚迟疑了半分,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寒气从阁中弥漫,乔舒瑾下意识的握手成拳,本是唇角挂着微笑的朱允钦,在她眼里,竟比鬼魔还要骇人。

朱允钦,这个将她带上云端的人,迟早也会将她踩入泥泞。

05

——是夜,漆黑静寂。

刑部尚书名叫钟离笑,是常至中的学生,如今已是四十岁的年纪,为人一丝不苟,乔舒瑾查阅卷宗的时候,他也紧随其后,一刻也不松懈。

「周府喜宴是被人毒杀的,饭菜做好时都有专门的人试毒,犯人应是在上菜时下的毒,但在如此人多的地方,是怎么不被人看见的呢?」这是最让钟离笑百思不得其解的。

乔舒瑾边翻着案宗边问道「当时坐在周大人身边的人是谁?有没有排除把毒药藏在身上里夹菜时故意倒出的可能?」

「这个本官也怀疑过,应是没有可能的,」他解释着「周大人毒发后,衙门里的人已经将在场所有人搜查一遍了,没有残留的毒渣。」

「先问问坐在周大人身边的人,麻烦钟离大人去请一下。」

「周大人那一桌一共有四个人,其中是周大人的远亲,周旋副将,以及三王爷朱允铢,也就是靖王,还有就是周大人的爱妾,莹儿。」钟离笑脸上略显为难之色,稍稍顿了一下,「周莹儿倒好办,靖王也是随和之人,就是这周副将...」

她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钟离笑松了一口气。

周副将的府邸位置在京城的景仁门所对的东巷,虽不如江南常家清静,也不如姑苏顾家气派,却也是个正正当当的大户人家,足足有半个东街大小,府门张灯结彩,看来他还没有休息。

乔舒瑾是听过周旋这个人的,镇国将军周望南的独子,上面有两个姐姐,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大姐嫁给了汝阳王,为汝阳王妃,二姐周言菀入了宫,是当今悦妃,家中风光无限,是个不能得罪的主。

夏管家见了她,忙挑着灯笼迎她进了内院。

「来来来,哪位美人投的多,你们要什么小爷给什么!」

「好,将军一定要说话算话。」

还未踏进内宅,温柔香同胭脂粉的气息扑面而来,乔舒瑾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

「大人,」夏官家行了个歉礼「我家少爷被夫人惯坏了,如今老爷又不在家,您说话客气着点。」

乔舒瑾支开了她,而后叩了叩门。

「谁啊?」周旋把嘴里的葡萄籽吐了出来,好好的兴致被别人搅了,自然十分气愤,他指了指紫衣服的姑娘,命令道「去把锁拔了。」

铜门被人打开,一束束刺眼的光亮铺在了乔舒瑾一双美目上,丝丝缕缕,她下意识的躲开了。

周旋见来人绾着高发,面色冷峻,穿着绯色官服,眉目眼梢间带着女气,又长得瘦小,不禁笑了起来「怎么?刑部是没人了吗?派了个太监。」

听他这话,怀中的美人都笑了起来。

乔舒瑾当他是年幼无知,便没有同他置气,只是从圆桌上。拿了三只细筷,「刷」「刷」「刷」,三只全被投入壶中,无一例外。

「周公子可还记得刚才说了什么?」她双手环胸,扬着一张趾高气扬的脸。

周少爷怎么可能知道,眼前这个人,八岁时就能百发百中。

「各位美人,」她把六个女子一一扫视了一遍,戏谑道「还要留在这里?」

几位美人是进退不得,直到周旋低声一字「滚」后,才默默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房间只剩两人。

「我没有杀人,」他也是个爽快之人,开门见山「你们不就想问这个吗?」

乔舒瑾找了个椅子坐了下去「证据呢?」

「周辕是我叔父,我怎么可能杀他?」

她嗤笑道「这样的理由,别人也会找。被怀疑的人,哪个不是跟周大人沾亲带故的呢?」

「我是最后一个入座的,哪有时间去伙房下毒?」他灵光一现,反问道。

乔舒瑾只觉他傻的可爱,忍着笑问「万一你先去下的毒呢?」

周旋自然没料到有人会这样问,霎时间呆愣住了。

乔舒瑾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那天你都碰了什么菜?」

他仔仔细细的想了半天「我忘了。」

乔舒瑾明白,他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据钟离大人所说,刑部的人可没少被轰出去,于是正了正衣冠「以后还会审你的。」

「说了这么多,还是你们不信我,我堂堂男子汉,能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他翻了个白眼「若小爷真想杀一个人,直接下手,哪能用毒?」

她比了个赞同的手势「不,本官信你,但是需要证据。」

当机立断,虽然找不到证据信他,但也找不到证据不信他。

这句话显然让他惊喜万分,周旋挑眉道「真的?」

「真的。」在烛光的照耀下,她的瞳孔显得有些寡淡,像晶莹剔透的美玉「周少爷,我期待你找到你不是凶手的证据,在下孔之清,随时恭候。」

实际上,周旋这种人最好对付,十七八岁的少年心思单纯,他们需要的只是些许的信任。

乔舒瑾打心眼里觉得他性子可爱。

06

辞别周旋时,已经是深夜了。

乔舒瑾正乘着轿子在回自己府中的路上,晚星寂寥,时不时会传来鸟类的呜咽,让人心里发怵。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上一次这么累的时候,自己才不过八九岁的年纪,那天要陪妹妹去采花灯,满路的喧哗热闹,每每想起,仿佛就在昨天。

「大人,有人拦轿。」领轿的家奴低低禀报了一声。

她隔帘望去,见是顾明庭,便放下心来,吩咐道「是顾公子,你们先去休息吧。」

四个轿夫诺了一声,放下了轿子。

呼啸的风中,道路两旁的枯木左右摆动,树下枯草株株起伏,倒让人凭空生出一种凄凉之感。

「顾公子,」乔舒瑾拜了一声「久等了。」

顾明庭今日穿着的是一件浅白色梨花袍,精细的银线勾勒出边边角角,三千青丝三叉紫金冠束起,比前日的穿着多了些雍容华贵「深夜打扰,还请见谅。」

「顾公子见外了,请问所谓何事?」她轻轻一拜,不失礼仪之风。

「孔贤弟如今手握刑部重权,愚兄想让孔贤弟查一个人,不知可否方便?」他语气温和,目光中透露着些许期待。

「此人已失踪近十年之久,愚兄在刑部又不认得其他人。」

这一套套连词,她自然不能拒绝「若能帮到,自当竭力。请问此人是谁?到让顾公子如此大动干戈。」

「江陵乔慈之女,乔舒瑾。」

自己的名字徒然入耳,她的目光微微一颤「嗯?」

「不瞒孔贤弟,家父与常至中常大人有八拜之交,常大人独女的遗孤,家父怎能让她下落不明?」他语气真挚,好似两家真有什么天大的恩情。

这话落在她的耳朵里,只是觉得恶心极了。当年父母出事后,没有一个人前来帮忙,只有母亲的陪嫁丫鬟洛弦思愿意照顾姐妹二人,这才让她们有个依靠。如今又说八拜之交,这官场上的嘴脸可真令人想笑。

乔舒瑾斩钉截铁道「不必找了,九年前江夏镇云中河漂了一具女尸,经查探,是江地乔慈之女。」

「她跳河自尽之事人人皆知,顾公子,您这?」语毕,还若有其事的露出悲哀同情之色。

顾明庭忙打了圆场「在下也略有耳闻,不过在下不太相信。」

「若顾公子不信,可以去查查江夏镇递给朝廷的卷宗。」

据她所知,云中河水流湍急,年年都有失足落水的少男少女,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了。

继而又补充道「倘若顾老家主真忘不了八拜之交,乔家,应该还有一个遗骨。」

舒璃。

「也是。」顾明庭垂眸,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殆尽了。

07

精细拼接的屏风被人移到了另一处,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皇上替她挑选的府邸乃是京城最好的位置,后放依山傍水,前万家灯火。

乔舒瑾此刻正在书房,刑部那边刚送来了周辕的验尸记录,上面只简单写几个字——砒霜而至,毒量微小。

如此敷衍行事,她自然是怒极了,但也心知自己的官职是从天而降,无法服众。

她揉了揉太阳穴,在门缝中瞟到哑婆带着一位妇人款款而来,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穿大紫色锦衣,锦衣上缀着暗金线织就花纹,不是凡物,手里握着一把油纸伞,脸色发黑,面容憔悴。

待两人走至书房,乔舒瑾已将桌案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了。

「孔大人,」妇人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您要奴家做主啊!」

她指了指一旁的官椅,示意妇人先坐下「您周大人的夫人?」

妇人颔首。

「夫人,出了什么事了?」

「自从夫君去世后,有好几队人守在府门前,就连厨娘做饭也要监视,」周夫人小声啜泣,眉眼间拂过忧色「这可让人怎么活啊?」

乔舒瑾安慰道「这是朝廷的规矩,本官也没什么法子。」

「奴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为什么王爷府与将军府没有人监视?不是说这两个人也有疑吗?」她眸中一点亮光乍现,一手以退为进打的漂亮。

「尤其是那周旋,老与夫君争吵,这事跟他脱不了关系。」

「这是谁放的狗屁?」耳边传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旋的声音。

他随着哑婆穿过长廊,不一会的功夫,就来到了乔舒瑾的面前。

他今日身着四喜如意白罗袍,上衣是深色儒衣,系的是暗花云锦裙,比昨日要正经了不少,颇有几分正人君子的模样。

周夫人轻哼了一声,两人素来不对付,她铁青着脸「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周旋倒毫不客气,一屁股落在了官椅上「小爷我去不得你家,还来不得孔府吗?」

「反正我夫君去世了,你们欺负我孤儿寡母都行,不是吗?」她说道,又转眼看向乔舒瑾,言语中似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大人,您可不要错审了人,让真正的凶手逃了啊。」

周旋不但没被这句话激怒,反而笑了起来「照小爷看,只有寡妇,可有没孤儿吧,不要贼喊抓贼了。」

周夫人儿时受寒导致无子,这件事成了她一生的遗憾。周旋这句话可真真儿刺到了她的痛处上了。

「你!」

「够了!」乔舒瑾沉下了脸,声音虽不大,但足以镇住两人「本官的书房不是让你们吵架的!」

周夫人瞪了一眼周旋,端了个福,口中喊了一句「告辞!」便离开了。

终于清静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却见周旋还待在这里,拧起了眉头「周少爷,你有什么事?莫非找到了证据?」

「那当然,本少爷会空手而归吗?」他丝毫不带一点儿谦虚,懒洋洋的翘起了二郎腿「我买通了周家的丫鬟,她说周辕纳妾前一天,也就是他中毒的前一天,姓白的跟他大吵了一架。」

白韵,周夫人的名字。

「具体是什么内容?」

「好像是问周莹儿的籍贯,年龄,后来周辕说是如意楼的小丫头,兴武二十年冬天人,那婆娘这才罢休,不过还是在周辕脸上挠了几下。」

年龄籍贯吗?

乔舒瑾心里有了几分主意,她笑了笑「这个线索很重要,你立了功。」

「果然是她吗?」周旋可真是恨她恨的真是牙痒痒「如果真是她,那小爷一定把她碎尸万段,然后剁了喂狗!」

她知道这小子虽然易怒却也不是善恶不分,欣慰道「暂时不太确定。」

虽然不太确定,但有一点是可以保证的——周辕、周夫人、周莹儿绝不是看上去这么普通的关系。

待想清楚后,乔舒瑾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

「义庄。」

刑部不好好办事,只能自己来办,也只信得过自己办。

周旋犹豫了一会儿,而后道「小爷也去,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京城惯例,昼刻尽时会擂鼓六百下,以作闭门鼓,等最后一下鼓槌落下,城门关闭,幸而京城守将与周旋是老相识,解释清楚后,他们的马冲过城门,沿着槽渠奔向东郊。

周旋将身上的外袍解下,只留一件内衫,他随意找了根细棍,轻轻巧巧的从门缝中拨开门闩,然后迅速伸手,在门闩掉下的那一刹那接住,无声无息地放在门边。

乔舒瑾简直又钦佩又想笑,她一边对这个纨绔子弟刮目相看,一边想告诉他自己有令牌,可以直接进去。

「你来过?」她问。

周旋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以前离家出走的时候大多都躲在这里。」

怪不得这么轻车熟路,她暗暗想到。

「你说他被放在哪个棺材里了?」周旋四处指了指,京城每日死于非命的数不胜数,大多堆积在这里,一眼望去,共摆放了十六个。

停尸房温度极低,乔舒瑾裸露在外的手腕上已经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她指了指其中一个「应该实在这里的。」

周旋小心翼翼的将棺材推开,嘴里哼唧着断断续续的「阿弥陀佛」,他虽在战场上杀过人,但对死人,仍是抱有敬畏之心。

两人同时向下望去,果然是周辕。

「阿清,还真是诶,你真聪明。」

她皱了皱眉,显然不太喜欢这个新称呼。

北风呼啸,已是半夜,天边还飘着小雨,不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着实惊恐极了。

乔舒瑾把袖中的银针抽出,在周辕下腹位置扎来扎去,终于,银针在肠道发黑。而后她又用小刀划开,将发黑的位置与肠道分离。

周旋看她这一操作,差点吐出来。

在烛光下,乔舒瑾把挖出的东西用丝绸包了起来,毕竟是晚上,东西显得模糊了,倒也没有那么大冲击力了。就是气味让人有点受不了。

他忙掩住口鼻,一种恶心欲吐的感觉扑面而来,问道「这是什么?」

她用银针将黑成一团的东西缓缓拨开,答道「绿豆,驴肉。」

「翡翠汤和四桥明月?」周旋猛然醒悟「周辕纳妾那日,我也吃了不少。」

果然如此。

乔舒瑾把东西包好,而后放在了怀里,看向他「你还记得那日几人的穿着吗?周莹儿同靖王的穿着。」

周旋努力回忆着,突然想到一处太过于奇怪「周夫人那日穿金戴银,而周小妾却穿着朴素,丫鬟打扮,明明她今日才是主角。」

抢风头吗?

不,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她点了点头,看来真相已经缓缓浮出水面。

百鸟掠过天空,投入面前的峰峦山林之中,小雨已经停了,月明星稀,就连最亮的那颗启明星也满满消失了。

「你今天辛苦了,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乔舒瑾看向他,时候不早了,她该回府了。

「明天去哪?」

「青楼。」

08

近几日的天气变来变去,昨日还是打着响晴,今日就掀起了大风。乔舒瑾原本想等了风小了再出府,眼瞅着就要到中午,可这风就是停不了。

一街两行家家户户都有人扫尘清道,什么肉肆行,成衣铺,李家酒楼都被这大风逼的关了门,偶尔有一两叫卖声打破这冰冷的寂静。

如意楼在东市的最繁华处,一排排大红灯笼在门檐上随风招展着。二楼的廊台上不时有女子招手,妩媚动人,生生要把人的魂魄给勾走。

乔舒瑾正要进楼,身后有人把她唤住了。

「阿清!」周旋大喊了一声,而后从枣红马上跳了下来,欣喜道「不枉我守了这么久,你终于来了!」

「你找我…有事?」她疑惑着眯起了眸子,心里飘过不祥的预感。

「帮你查案啊!」他硬拽乔舒瑾的手臂朝里走去「不用跟我道谢,为朋友两肋插刀乃是我的责任!」

怎么惹上了这个少爷?她忙捂住了脸,怕被同僚看见。

玄关处的老鸨本正在嗑瓜子,瞧见两位,忙拍了拍大腿欢喜的迎了过来。

周旋今日身上是一件极其雍贵的长安锦衣,腰间系的是龙凤和鸣的玉佩,价值不菲,最外面的是一层棕白色大袖,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而乔舒瑾与他对比就显得平凡极了,白衣如谪仙般干净利落,身姿如鹤。心下觉得两人不像寻常百姓,忙谄媚道「两位公子,怎今个才来,可把人家等急了。」

她边说边把二人引进了楼。

楼中甚是安静,四周墙壁皆用锦缎遮住,每处皆设有红漆桌椅,中间是个一尺宽的圆台,轻纱掩盖。两旁皆有扶梯,顺着扶梯向二楼看去,是一排排厢房,前有游廊,可向下观望,也可供人停驻歇息。

两人找了个僻静点的隔间坐了下来。

「不知两位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老鸨掩嘴笑了笑「我们楼里姑娘全的很!」

「周莹儿,您听说过没有?」乔舒瑾问道。

原是打听人的,她翻了个白眼,故作疑惑「奴记性不好,这楼里的姑娘可能知道,要不奴去叫一个?」

周旋笑了笑「那就去把你们楼里最贵的叫来,小爷不差钱!」

他向来看不起世故商人。

「先说好,她要是有一个问题回答不出来,小爷就把她的脸给划了!」

他边说边装模作样的从腰间掏出匕首,在指尖上转了一圈,挑了挑眉。

老鸨被吓得满头大汗,一溜烟的逃了。

看来恶人就得恶人磨。

过了一会,一位女子将帷幔掀开,她身着兰蔻罗衫,腰间系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眉目如星月,清丽难言,肤若凝脂气如幽兰,只往哪一站,满屋烛火都失了颜色。

周旋看呆了,京城多少女子都没有此等姿色,手中的琉璃盏掉在了地上,「哐当」一声,滚在了女子脚边。

她虽是卖笑女子,脸上却没有一丝慌张,捂着胸口弯腰捡起,笑着递给了周旋。

乔舒瑾清咳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元致。」她脸上仍挂着笑意,似乎看穿了两位的身份,只低头肃穆而立,规矩大方。

「元致?!」周旋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她就是誉为江州四美之一的元姑娘!

十年前有位科举高中之人,无心做官,便去云游四海,将所见所闻编纂成书,名曰《江州外史》,此书序为——

东住乔家女,南有杨家玉,元氏独楼居,扬州姝一曲。

之后这四人便被世人称为江州四美。

元致眉眼弯弯的笑了笑,头上的玲珑金钗轻微晃动了一下,如同回廊上的风铃,美得不可方物。

「你和周莹儿什么关系?」乔舒瑾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任凭周旋再不悦,她仍要继续查案,现在可不是让他寻花问柳的时候。

她想了想,悠悠启唇,吐语如珠,动听极了「她是我的梳妆女,嬷嬷给我安排了四个,她是其中之一。」

「她性格如何?」

「比较阴沉,不太爱说话,可能是因为很小就失去父母的原因。」

「你认识她的父母吗?」

元致摇了摇头,幽幽一股暗香袭来「只知道她以前的名字叫秋月。」

一道暗光忽现,乔舒瑾侧目思忖。

见她不语,元致垂眸而思,似乎想到了什么,

周辕这家伙为什么要特意隐瞒籍贯呢?周夫人又为何特意要询问呢?

难道说——

乔舒瑾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嘴角几不可闻地抽动了一下。

所有的线索穿成了一根线,一切的阴谋昭然若揭。

「什么人!?」周旋向帷幔处望去,将手里的琉璃盏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过后,「啪」的一声,碎了。

乔舒瑾下意识掀开帷幔跑了出去,除了一瘸一拐的身影,什么也没看见。

「阿清,有人吗?」周旋偏过了头。

「这个不重要。」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如今,她终于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她必须要趁那个东西没有销毁之前,赶往周府!

「你的借枣红马一用。」

话毕,便匆匆离开了,一刻也不敢耽误。

周旋正要起身,却被元致拦了下来「钱呢?」

「忘了。」他从袖带里拿出来一两纹银,放在了圆桌上,一幅大方模样「不用找了。」

「三百两。」元致脸上扔挂着笑。

他不禁咂舌「抢钱啊?」

「琉璃盏二百五十两,我的牌子是五十两。」元致细细解释着,轻轻转头,白中带粉的坠子更衬得她肌肤胜雪。

自古美人蛇蝎心,周旋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两句,又用了以前的老招式「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我爹周望南!」

她的目光仍是这么波澜不惊,不知从哪掏出了算盘,轻轻摆动了几下,连头也没有抬「原来是周将军的公子,失礼失礼,那奴儿直接去找令尊要——」

「——别别别,我给我给。」周旋的一下子怂了,他爹要是知道他来了青楼,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最毒妇人心,周旋终于明白了这几个字的意思。

09

风终于停了,现在却落起了小雨。

由于案件的原因,周辕的丧事迟迟未办,虽说八角明灯上已经挂上了白布,但灵堂未设。

是周家小妾莹儿前来迎接的,与周旋所说的一样,她穿着朴素,未施粉黛,只带了几支木簪,墨色的裙摆在风中徐徐飘动,真不似人妻模样,这点,乔舒瑾也已经料到了。

她款款走来,面容憔悴不堪「孔大人,有线索了吗?」

「当然有了,」乔舒瑾第一眼就落在了她的某一支木簪上,她向来对装饰之物毫不用心,如若稍微多在卷宗上停留一眼,定能发现这个案子的巧妙性「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了望月亭,此处十分静谧,就连下人也很少经过。

「刑部的人告诉我,周大人是因为食用羊蹄羹之后才中毒身亡,不知夫人尝过没有?」

周莹儿回答的迅速「自然没有。」

「是吗?」乔舒瑾轻笑一声「我怎么记得没有这道菜呢?」

她这才发现被下了套,忙变了供词「时间太久了,妾身也不记得了。」

「我们设想一下 为什么这么多人共食一桌,唯有有周大人中了毒呢?是菜有问题,还是夹菜的东西有问题?」她说着说着,绕到了周莹儿的身后,将案件细细拨开。

「你说会不会是凶手先将毒药涂抹到某处,然后再偷偷与周大人调换?」

这句话令她的肩膀突然一颤,她讪讪赔笑道「孔大人说笑了。」

乔舒瑾丝毫没被他打乱节奏「命案之后, 所有人都被搜了一遍, 根本没发现毒药, 你是想说这句吧?」

她怔了怔,不停的在撕扯手里的帕子, 几欲张口,都被乔舒瑾一个眼神拦住了。

「木簪同木筷有几分相似, 如若将木筷先涂满毒药作为首饰落在发间, 而后偷偷与周大人的木筷调换,你觉得可行不可行?」

乔舒瑾继而说着「为什么一个人连菜名都没有记住,但能记住自己吃没吃,这不是很奇怪吗?」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是不是因为这个人想利用假口供混淆视听, 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凶手在菜里下了毒, 而不是筷子上。」

「你别再挣扎了,从你刚才反应中就可以知道, 你的木簪并没有换下来, 一验便知。」

雨越下越大, 滴在了周莹儿脸上, 与她的眼泪混淆在了一起,连最后的光芒都被遮掩了。

许久之后, 她才张口。

「兴武二十一年秋,他在那一年有了个女儿,就是我。」她小心翼翼的从发间抽出其中一根木簪, 放在怀中。

「这件事周夫人也知道, 她拼命搜查我们母女俩的下落, 我们躲进了妓院, 那时候白家位高权重,他为了讨自己女人的欢心,就杀了我娘。」

「这根木簪, 就是他与我娘的定情信物。」

也是在母亲冰冷的尸体上, 唯一留下的东西。

她毁了这根簪子易如反掌,可还是舍不得。

周莹儿说着说着哽咽了「后来他找到了我, 求我原谅,让我进周家的门, 也算是他替周家延续了香火。」

「没想到啊,他还是怕那个女人,连我是他的孩子都不愿意承认。

她已经哭成了泪人「为什么他杀个人这么容易?二十多多年后才偿还。」

「为什么我…」

周莹儿终是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 雨水同泪水交融在了一起, 她近乎脱力般倒在了地上。

乔舒瑾垂眸望着她,细雨朦胧之中,她徒然生出一股寒意。

她冷冷的看着周莹儿, 那眼神里藏着太多东西,怜惜,同情,还有一丝丝无奈。

周莹儿死死的握住那根簪子,呜咽声已渐渐停住,忽的,她口中吐出了鲜血,溅在了乔舒瑾的官服之上。

紧接着,没了呼吸。

很显然, 她畏罪自杀,或者换一种说法,她亲手偿还了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小黄书akxhs1.com为你提供  大明辞 最新章节阅读;小黄书

书页/目录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