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次死在战场后,太子还是把我这个原配妻贬为了妾。
我用八条命为他换来的天下,他登基后拱手便赠与了他的青梅。
「你乃九命猫,为江山献几条命又何妨?」
他任由皇后借口责罚我,折断我挣得军功的手,看着我痛到全身发抖。
而他只是淡漠地扫了一眼:「国泰民安,这双手也用不着了,皇后想折便折了吧。」
可他不知,猫咪重伤应激后,会忘掉一切。
我终于不再记得战场的尸山血海和深宫的冰冷刺骨,亦不再记得,我曾爱过这样一个薄情的人。
这样,我给他戴绿帽之时,他才会真的疯。
1
我成了皇后生辰宴上那个最不和谐的声音。
宴席办得极尽奢华。
向来护食的皇后竟慷慨地把皇上赏赐的夜光玉杯拿了出来,给妃子们斟酒用。
从那时起,我就感到一丝不安。
觥筹交错,众人皆举杯赞扬帝后情深。
有几个看我不惯的,朝我投来嘲讽的笑容。
我无声垂下眼睑。
原本,我才是皇上的糟糠妻。
我握住酒杯,遮去了手上可怖的刀疤。
下一秒,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所有人纷纷看向了我。
我茫然地低下头。
看着右手血流如注,遮盖住了碎裂的酒杯原本的颜色。
皇后身边的侍女尖叫起来:「啊!凛妃娘娘她,打破了御赐之物!」
2
皇帝萧尘湮起身就往我这里走,脸上带着怒意。
皇后苏遥却带上了哭腔:「太医呢?快传太医!」
我从未见过太医来得如此快,就如同早就准备好一般。
太医跪地禀报:「凛妃娘娘并无大碍,想必是执杯时用力过度,捏碎玉杯割伤了手指。」
可我其实并未用力。
皇后顿时泪如雨下:「皇上,想必是凛妃心头难平对臣妾的恨意吧……毕竟从前,她才是皇上的……」
「够了。」萧尘湮突然开口。
全场顿时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意有所指。
她想说,我才是萧尘湮的原配妻。
她无比清楚,这句话,会触碰到他的逆鳞。会让他方才对我的怜惜,顷刻间烟消云散。
3
如今回忆起来,我与萧尘湮的婚事,不过一杯军中浊酒,一套边塞的粗布红衣,一个太子妃的虚名。
我原本是西域弃女。
自幼跟随父兄作为佣兵上了战场,没几年就成了孤儿。
第一次遇到萧尘湮时,他还只是个普通的皇子。
他问我要不要为他做事。
我们家是佣兵,他给了好多倍的银子。
我没有不跟的道理。
可后来,他对我的关怀,似乎超过了许多许多的银子。
我第一次战死的时候,他发了好大的火。
他孤身一人提着刀,杀死了一个帐营的人。
他抱着我的尸体,一夜未曾撒手。
后来我醒了。
我笑着告诉他,我们西域人命格迥异。
我们元家,自古为九命猫命格,可死八次而不僵,是以世代在战场上用命换钱。
他神色震惊,却还是抱紧了我。
第二次死而复生后,他握着我的手,问我可愿同他相伴一生。
我看着他紧张的脸。
我想,这样的人,又怎会负我呢?
我成了皇子妃。
我用军功为他升职,夺得越来越多的权力。
我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我第一次小产的那天,他晋升成了太子。
他的眼泪滴在我脸上,凉凉的。
他说,以后我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我们会有很多的嫡子嫡女。
可那以后,我感觉,萧尘湮就同我疏远了。
我的战斗力越来越强,记在他身上的军功越来越多。
直到他登基之前。
我抖开夜里偷偷绣制的大红嫁衣,笑着给他看:「夫君,明日我就穿着这件嫁衣嫁予你可好?」
可他没有笑。
他说:「阿凛。你不能穿正红。」
我歪了歪头,没听懂他的意思。
他不再看我:「阿凛,你是西域人,且命格迥异。按律,不可为后。」
我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我抓住他的手:「我们是夫妻。」
他轻轻抽出手:「阿凛,我只能让你为妃。我不会让人欺负你。」
我抬起头,眸中涌上泪光:「谁能欺负我?你要另娶皇后了,对吗?」
他没有说话。
泪光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再也抑制不住哭腔:「数载夫妻,几死一生,换来的,只是一个妾室的名分吗?」
可萧尘湮却冷了嗓音:「你乃九命猫,为江山献几条命又何妨?」
这便是他登基前,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便也没机会再告诉他,我已经,死了八回。
4
我后来才明白,何谓功高震主。
他忌惮我。
我的这双挣得军功的手,是他曾经软弱的证明。
所以明明熟悉宫中律法,可他还是问了身边的公公:「打破御赐之物,按律如何?」
公公说:「断其双手,廷杖二十。」
我一瞬间如坠冰窟。
却是皇后瞬间跪下,情真意切:「凛妃身娇体贵,如何能受廷杖之刑?」
我听到萧尘湮说:「那便只废凛妃双手吧。」
我瞬间抬头望向他。
受不得廷杖,便受得双手被废么?
两个行刑的女官向我走来,我剧烈挣扎起来。
我听到皇后依然在推波助澜:「想来,皇上应该是舍不得这双手的,不如就算了……」
萧尘湮打断了皇后的话:「无妨。
「如今国泰民安,这双手也用不着了,皇后想折便折了吧。」
我甚至还未来得及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女官速度很快,顷刻间,双手的剧痛袭来。
我在战场失了八条命,却从未觉得这么疼过。
我原以为,一条命,一颗心,我便能了然余生。
不想,这边塞进贡的为我而设局的夜光玉杯,竟成了我的催命符。
行刑完毕,我痛得全身发抖,瘫软在地。
而方才还对玉杯斤斤计较的皇后,就那么蹲了下来。
华贵的衣料和更名贵的玉鞋在地上搓啊搓,她其实根本不在意。
她只是端庄地笑着。
她端庄地笑着,在我耳边轻轻说:
「元凛,你这双手,终于再没威胁了呢。」
可我已听不太真切。
我的耳边,只剩下了萧尘湮的话。
我终于听懂了。
【国泰民安。
【用不着了。
【想折便折了罢。】
我的八条命,和一颗真心。
竟不如那一个破碎的杯子,一句言笑晏晏的责罚。
剧痛突然掠过全身。
好像所有的体温,都撕开一个口子,倾泻而出。
旁边的侍女蓦然变了脸色。
「凛妃娘娘她……她……
「她流血了……」
我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
我的下裙已被尽数染成鲜红。
我的世界开始模糊。
我只听到混乱中,仿佛是某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许撕心裂肺的味道:
「阿凛!
「传太医,都给朕传太医!凛妃若有碍,你们所有人通通陪葬!」
5
我应该是昏迷了好多天。
刚睁眼,面生的婢女们就激动地踏出门:「快来人啊,贵妃娘娘醒了!」
我看着自己平坦空荡的小腹,仍有残余的绞痛感。
不对……贵妃?
我不是凛妃吗?
我又闭上眼,努力回忆着近期的事。
却发现怎么都只能想起一些片段了。
我想揉一揉额角,手腕处蓦地传来剧痛。
我嘶了一声,对着双手厚厚的纱布发呆。
我不记得我的手是怎么了。
莫非我从前无比贪玩,摔着自己了?
我晃了晃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
似乎是在半夜,明月当空时。
月光照过墨蓝色的衣衫,乌黑未束的发。
那个身影翻窗进来,一手掀开我的床帘。
右手有一枚雪白的扳指。
夜风裹挟着凉意,可我额头上的手指却是温暖的。
他说了些什么?
仿佛是【不珍惜】【抢夺】之类的。
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额头蓦然又被谁抵住。
我愕然地看着眼前穿着明黄色衣袍的人。
旁边的人已全部跪下,不敢抬头。
他的手抵着我的额头,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阿凛,你……
「还疼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不觉皱起了眉。
这人神色中带上了惊慌。
我偏头。
我只是疑惑。
他手上的扳指是碧绿色的,看起来应该更为名贵。
手指也好凉,冷得我有些不适。
他为什么如此惊慌呢?
……我听到了殿里倒抽凉气的声音。
我竟不觉间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你在惊慌什么?」
而他的手,被烫到一般,陡然离开了我。
奇怪,我没有发烧呀?
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朕去给你叫太医。」
我盯着他的背影。
对了。他是皇上。
是我的夫君吧。
可是……
那晚的身影,我确定不是他。
老太医没有走到我的床前。
我听到他在殿外对皇上汇报:
「贵妃娘娘来自西域,体格特殊,就和猫科动物一样,遇到……」
太医仿佛是斟酌了一下措辞:「遇到不喜欢的事,会应激。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皇上放心,目前只是初步应激,会忘掉不好的事,于身体无碍。
「但如果再受一次刺激……」
他们越走越远,后面的话我再没听到。
原来,我忘掉了不好的事。
……可是。
这样不好吗?
6
后宫的人越来越羡慕我了。
皇上每天都来找我。
我用早膳时咳嗽了一声,皇上就把皇后专供的血燕炖梨给了我,听说里面的雪梨来自天山,比血燕还要珍贵。
御膳房的小厮弓着身子笑咧了嘴:「皇上这是专宠贵妃娘娘您呢!」
我却不理解。抢高位的东西给低位,却不给相应的庇护。
这不是在害我吗?
十五夜,按例是必须陪皇后的日子。
可皇上却来了我宫里。
他一把抱住我时,我直接在塌上跪下:「皇上不可。」
他不管不顾,气息热烈:「叫我夫君可好?
「阿凛,你从前,都是叫我夫君的。」
……从前?
我低下头:「妾不敢。十五当属正宫。
「请皇上去皇后娘娘的凤仪宫!」
我听到他喘着粗气,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说:「阿凛,可从前,明明是你……」
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片段。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后。
皇后苏遥笑容狰狞地看着我。
声音鬼魅一般缠绕着我:「糟糠妻又如何……」
我的身上,只有伤口和鲜血。
手腕传来剧痛。
我突然发力,一脚将他踹下床,叫声凄厉:「滚远点!」
大殿里冲进来护驾的暗卫。
却被他抬手拦下。
他说:「阿凛,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我突然一阵反胃。
晚膳尽数吐在了他那盘金绣龙纹的寝衣上。
一阵骚乱。
而我和他,隔着床帘,无言地对视。
7
我以为我会失宠。
事实上,皇上他的确没再来过我的宫里。
可赏赐似乎较从前更甚。
白玉护腕,金丝楠木首饰盒,翡翠抹额。
我的不安亦越甚。
直到有一次月圆之夜,送到我宫里的,是一对极品的东珠。
只有皇后可以佩戴的东西。
而金丝点翠的盒子,是被皇后苏遥亲手捧进我的宫里。
她挥挥手,屏退所有宫人。
皇上下过令,我身体不便,无须行礼请安。
但我还是欠了欠身:「皇后娘娘。」
而她直接掐住了我的手腕:「想不到你这样的一双手,居然还配用白玉护腕。」
我吃痛:「嫔妾对这些贵重宝物无意,娘娘喜欢,大可拿走。」
皇后用螺子黛画的眉都笑得弯了起来:「元凛,在本宫面前就没必要装了吧?
「你以为装失忆,玩一点欲擒故纵,就能夺回后位?」
我痛得咬住内唇,却依然不解:「夺回?」
她一巴掌把我扇倒在地:「还装?」
端庄的笑容狰狞起来:「既然知道的事你要装不记得,那么。」
她蹲下身,看着我的小腹:「那么本宫就告诉你一些不知道的事如何?」
我突然不敢呼吸。
我不想听。
我有种直觉,现下的我,或许才是最幸运的我。
我不想听!
可我的手已无力再捂住耳朵。
我只能看着苏遥把丹唇凑到我的耳边:
「元凛,你养第一胎时,服用的药膳里有大量黄连和当归粉末。
「大寒,活血。
「彼时你还在战场,身边无人侍奉。那么你猜猜,是谁打掉了你的第一个孩子呢?」
她唇间温热的气息瞬间化作寒冰利剑,将我从头到脚刺穿。
战场,药膳。
自始至终,陪着我的,只有他。
皇上。
……他名叫什么来着?
他自始至终,就防着我,或许早就想除掉我。
挣扎间,茶盘跌落在地,摔成碎片,反射出寒冷的光。
我突然想起来了。
我是爱过他的。
萧尘湮,曾是我最爱的,唯一依靠的夫君。
我用八条命为他换来天下,而他反手送给了眼前的苏遥。
我们曾经爱的誓言,此刻尽数成为咒语。
我捂住胸口,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这对青梅竹马,害死了我的两个孩子。
加上我自己。
……十条命啊。
那么。
血债,不应该血偿吗?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最大的一片茶盘,按进了皇后的脸。
她惨叫一声,下意识将我用力推出,我的头重重地撞在地上。
……都杀了吧。
失去意识之前,我想的最后一件事。
让他们都死吧。
8
我终于又见到了阿爹阿娘。
他们抱住我,像小时候一样抚摸着我的头。
他们说:「如果没有遇到良人,就忘了他吧。
「我们元家血脉的人啊,都能有重来的机会。
「只要忘掉就好,我们的阿凛。」
我说:「好。」
胸口的疼痛慢慢淡去。
脑海中的尸山血海也开始慢慢褪色。
某一双曾经温暖我心的手,某一张曾经刻骨不忘的容颜,终于慢慢消散了温度。
纯白,慢慢填满我的世界。
记忆,终于如潮水般褪去。
9
今日的长春宫格外热闹。
我的生辰宴,皇上吩咐大办。
每一个妃子对我行礼祝寿,都会夸赞一句皇贵妃娘娘年轻貌美此类的话。
我都听烦了。
酒过三巡时,我有些急了。
今夜我不能留皇上在我这里。
侍寝什么的,我本来就烦。
赵美人跳了一支新谱的梅花曲,水袖飞扬煞是好看。
我趁机开口:「皇上今日不如和赵美人留宿东殿如何?」
皇上瞬间沉了脸色,而赵美人惊喜地看着我。
这种情况,近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大家都知道皇贵妃向来喜欢把皇上往外推,皇上却偏又喜欢贴上来。
烦得很。
我于是又晃了晃我垂下的手腕:「皇上体贴一下臣妾。」
他便答应了。
说来有趣,他们说我这手,是贪玩爬树摔下来的,还摔坏了脑子。
可我记得十一岁以前的事。
我阿爹从小教我上房揭瓦,我怎么爬个树都爬不好呢?
不过皇上走了,我的手才会好得快些。
因为每隔几日,就会有一个戴着白玉扳指的男人,在半夜给我送来一瓶续骨膏。
一开始我忌惮这陌生人送的东西,直接扔了。
直到一个婢女误抹了一回,断裂的指骨竟慢慢复原了。
我这才肯用。
算算今夜,他该给我送新药了。
我托着下巴心想,这人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言不语,什么报酬也不要,只送药。
世上竟有这么傻的人?
有那人送的续骨膏,我的手的确好了很多。
断处的经络由疼痛变得发麻。
之后竟慢慢接了起来。
我可以动动手指了。
昨日,竟然已经可以自己喝茶了。
是以皇上来长春宫用晚膳,看见我吃力地用毛笔画着看不懂的线条时,又一次失了态。
他一把抱住我:「阿凛,我的阿凛……」
我有些反胃,想挣开他,但他却越箍越紧。
我只能无奈地找个借口:「皇上,你弄疼臣妾了……」
他遂又反弹一般松开。
我背对着他,无声地皱了皱眉。
……
巳时,圣旨到,皇上宣我去养心殿。
出发前,侍女让我换上寝衣。
我没换。
我不想在那里侍夜。
我提着一盒点心,抱着一丝侥幸去了。
他指着金线绣鸳鸯戏水的正红床帘问我:「喜欢吗?」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看着我的眼含情脉脉:「阿凛,朕特允你,以后每夜都可在养心殿留宿。」
一旁的公公帮腔:「皇贵妃娘娘,这在后妃里,可是前无古人的恩宠呢!」
我定定地看着他。
心底突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熟悉的。
反感。
我拢了拢裙摆,不卑不亢地行礼:「臣妾不敢。」
公公脸上堆起的笑容骤然凝固。
皇上亦是如此。
但他还是定了定神,柔声问我:「为何不敢?」
我的声音无悲无喜:
「此种恩赐,唯有伉俪夫妻可以。臣妾是妾。
「您和皇后娘娘,才是青梅竹马,年少夫妻。」
他的眼神中闪过我抓不住的情愫。
他说:「阿凛,你是皇贵妃。你尊贵无比,不要这样轻贱自己。」
我没有说话。
他蓦然轻笑一声,握住我的肩:
「我们家阿凛是不是吃醋了?
「阿凛放心,以后,你就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明日朕会下旨,赐你主理六宫之权。」
我慢慢抽回身:「臣妾这双残废的手,怕是不适宜管理六宫事宜。」
气氛骤然变冷。
我看到他的拳头,慢慢攥紧。
真是奇怪。
这段时日,他总是用各种语言和赏赐,来强调我是他的妻。
可若他视我为唯一,为何宫里还会有那么多妃子?
为何那位破相失宠,被幽居凤仪宫的苏氏嫡女却依然高居后位?
谁想做他的妻。
晦气。
这朱红的围墙在我眼里,已然越发可憎。
什么六宫事宜,谁爱管谁管吧。
吃醋?
不过是他的三千佳丽之一,为何要吃醋?
难道他的皇后当初就不吃醋吗?
帝王多无情。
妾不可用情。
11
但我这一夜还是留在了养心殿。
皇上多少还是有些生气的。
他留我在内殿,自己去了外殿批折子。
我赶紧和衣而卧,生怕他反悔。
隔着屏风,却看到一个身影匆匆进入。
「皇兄,边塞急报,请求增援。」
我蓦地坐了起来。
应当是他。
墨蓝色的衣衫,乌黑未束的发。
只剩下……
我动了动烛台,青铜坠地的声音实在突兀。
皇上便推了折子,大步走向我:「阿凛,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余光盯着那个身影。
看着他,骤然僵直了脊背。
我抬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有些胸闷,想透透气。
「臣妾……可以去外殿吗?」
后妃与外男向来严禁接触。
我抱着一丝侥幸。
而皇上只是顿了顿:「无妨,你以前就和将士们……」
说到一半又噤了声。
我不解。
我知晓自己生了一场大病,丢了很多过往。
但皇上从不和我透露我的过去,侍女们也都三缄其口。
我突然生了兴致。
皇上亲手为我披上披风,我走进了外殿。
我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样子。
说实话,与我想的并无太多出入。
一身剑气。
而他手上的白玉扳指,更是验证了我的猜想。
但我只能略为疑惑地问:「臣妾可是打搅了皇上议事?」
皇上不以为意:「你从前就是明媚张扬的性格,无妨。」
又指了指眼前人:「这是朕的六弟,尘雪。」
他颔首:「皇贵妃安。」
尘雪。
这个在皓月当空时入我窗棂的人,是萧尘雪,皇上的亲弟弟。
我却突然又头疼了一瞬。
我们的皇上,他叫什么来着?
我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便坐在下首,为他们研墨。
他们讨论的,是边关的军情。
我听他们在一峰一壑间布阵,却下意识觉得违和。
有什么种子,从记忆中破土而出。
我突然出声:「这样布阵,恐入埋伏。」
两人陡然看向我。
我突然有些兴奋,捻起一枚墨玉的围棋子:「如果把弓箭手布在此地,可以少胜多!」
我又捻起数枚,顷刻间布好阵型:「如此,可损失最少的性命。」
室内落针可闻。
我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脸色。
截然相反。
萧尘雪目光灼灼,神色中是惊喜的异彩。
而皇上……
他脸色铁青,眼神中是……
恐惧。
为何?
我来不及探究。
因为他收起了兵防图。
透着寒意的手指将棋子一把拂进棋盒。
他慢慢缓和了脸色,却依旧面无表情。
他看着萧尘雪:「退下吧。按原计划派遣援兵布防。」
萧尘雪看着我欲言又止,终究是退下了。
低头无言。
我突然有些失望。
他应当是因为什么事生气了。
我没兴趣知道,但他赌气下的命令……
会让很多边防战士白白死去。
这不是一个明君的行为。
而他率先开口,收拾着折子并未看我:
「阿凛,后妃不得干政。
「你回长春宫吧。朕自己待着。
「今后,不要碰任何兵书。」
这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了。
我对他,对皇上的厌恶。
12
深夜,我回到了长春宫。
我望着窗外睡不着,想的还是那些墨玉棋子。
想着它代表的许多人的生死。
风乍起,熟悉的气味淡淡飘过。
一只纸折的小鸟飞进我的掌心。
我展开,飞扬的字迹映入眼帘。
「你是对的。
「他的错。」
我将纸揉成团,在烛光中点燃。
心情没由来的差。
皇上他……
非治国之才。
13
似乎捅破了这层隔阂,与萧尘雪的接触就变得容易了很多。
只要我在宫里时,他总有法子来找我。
有时是偷偷给我飞一页兵书。
有时是直接避开侍女来陪我喝一杯。
聊的,大多是边关军情,和朝中大臣的八卦。
却不耽误我慢慢悟出当今百姓的疾苦。
世家盘根错节,皇上努力数载,也不过清理了其中一二。
其中最影响皇权的,当属苏家。
其他世家只是官商勾结,交易权势获取资金。
而苏家有两个分支,一为京城的官僚世家。
一为江南姑苏的富商苏家。
相互输送,无人可敌。
「而当初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我顿了顿,「是为了这一点才立的苏遥为后?」
萧尘雪的茶杯停在了半空。
「是与否,会影响到娘娘你的喜悲吗?」
我挑眉,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我。
所以我避而不答:「天下的疾苦,或许更能引起我的悲欢。」
萧尘雪把茶一饮而尽,冲我揖手:「我会努力让天下安生。」
我托着下巴,不明白他对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同样也没有看见,某个从凤仪宫安插来的婢女悄悄离开时,诡异的神情。
14
没等他来,一件大事就传遍了前朝后宫。
姑苏苏家对官盐生意动了手脚,人证物证齐全。
家主斩首,其他人尽数下狱。
京城苏家元气大伤之时,却又查出苏家嫡子狎妓时误杀妓子的丑闻。
其他家族见到缺口,纷纷伸出利爪,企图撕下一块肉来。
但我不承想,苏家这场雪崩的最后一片雪花,竟然落在了我的宫里。
这一日萧尘雪给我送新的续骨膏时,我留他多喝了一杯茶。
他不知犯了什么病,竟突然问我:
「如果有一天,他废了苏遥,以凤冠霞帔立你为后。
「你会爱他,守着他吗?」
我莫名地心一慌,茶水溅上裙摆。
他却不急,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这是我生病以来,第一次认真地,用心地。
去审视我对皇上的态度。
殿内仿佛从未如此安静过。
我想。
皇上他,不是我对情之一字,向往的样子。
何况……
「他不会废苏后的吧?
「年少夫妻,情谊深厚,怎么可能轻易辜负?即便她如今……」
我却蓦然想到了当今皇后的处境,越说越心虚。
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所以……
「即便是吧。」我突然有些烦躁,「我不知道会不会守着他。」
我说:「我现在这样,不也是在守着他吗?所有入宫的女子,无一可例外。」
但……
「但我不爱他。」
我无视了萧尘雪惊讶地挑眉,继续说完:
「嫁娶为嫁娶,情爱为情爱。
「谁会喜欢那种人呢?」
他却兴致更浓,问我:「哪种人?」
我抬眼直视着他:「辜负发妻之人。」
殿外突然传来异动。
门被一脚踹开,一个衣衫脏乱却戴着凤簪的女人几乎是摔进了我的殿内。
她的脸有一条贯穿的伤口,断面可怖,几乎将她的脸一分为二。
她嘴里不断尖叫着:
「萧尘湮,被自己弟弟戴绿帽的感觉好吗?
「你毁我家族,我用这个大礼还你,喜欢吗?哈哈哈哈……」
是传说中的皇后苏遥。
很快,一群人吵吵闹闹地控制住了她,身后跟着……
皇上萧尘湮。
我猝不及防地回头撞到他深沉的眸。
是以没有看到,身后萧尘雪对着他,露出了近乎挑衅的笑容。
……萧尘湮他方才,听到了多少?
我有些神思恍惚。
而此刻,我听到他抬起手,手指的方向越过我的肩:
「杀了他。」
15
血从我的右肩缓缓滴下。
等不及暗卫出动,是萧尘湮亲自动的手。
他丝毫未敛杀气,拔剑直冲萧尘雪而来。
我的手腕无法发力格挡,千钧一发之际,我只能用自己格挡。
萧尘湮神色一惊,来不及收回十成十的力气。
但剑尖穿透数层衣料后,不过划破了一层皮,我甚至不觉疼痛。
落在地上的,不止萧尘湮的剑。
还有……
身后的萧尘雪默默捡起一把掌中剑。
「阿凛……
「阿凛……」
我微微一笑,扯过帕子擦了擦血迹:
「我要更衣了,二位出去吧。」
末了加了一句:「如果接下来我看到你们其中有一个人死了,你们都不会再见到我。」
……这场由皇后设下的局,却验出了谁都想不到的东西。
接下来宫里传言纷纷,说皇贵妃私会外男,公然给皇帝戴绿帽子,皇帝却甘之如饴。
我听到之后只当是个笑话。
而回忆起来……
我想到的,却是那枚地上的掌中剑。
以及剑刃上,碧绿的寒光。
而此刻正跪着给我斟茶的侍女。
会在每一个萧尘雪来见我的夜晚,偷偷溜出宫去。
……到底这场套我话的局,后来是谁反客为主了呢?
……这两个人,谁是真情谁是假意?
谁会视我重于权力多一分?
我不想知道了。
他们,皇家的人。
都不纯粹。
16
皇后的结局比所有人想得还要凄惨。
废后只是苏家倒塌后,对苏遥来说最轻的结局。
苏家每一个人被街头处决,皇后苏遥被逼迫观刑,看着她的每一个家人用最痛苦的方法死去。
之后,她被废掉双手。
一寸一寸敲断每一节指骨,碾碎了每一根掌纹。
她惨叫了一夜后,我去了凤仪宫。
我亲手掐死了她。
苏遥她……竟然很感激我。
我手上的血味还未散尽时,萧尘湮,我们的皇上,带了一样东西来长春宫。
小小方方的一块羊脂玉,用鎏金工艺雕刻了一只螭虎。
——皇后凤印。
我猛然抬头。
「皇上这是何意?」
萧尘湮拉住我,近乎执着地把凤印塞进我的手里:
「阿凛,你喜欢他哪里?」
我没听懂:「皇上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你喜欢萧尘雪哪里?我可以学……
「可不可以,不要不爱我……」
我推开凤印:「皇上你先冷静一点……」
他却不肯松手:「现在不爱我也没关系,你先做我的皇后,我们慢慢培养感情……」
我终于笑了起来。
「西域女子不可为后。
「皇上忘了吗?」
那一刹,神思崩塌,羊脂玉碎。
我保持着端庄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帝王的面容一丝丝灰败下去,仿佛是被什么人间妖孽吸去了所有的生机。
我看着他眸色浑浊,嘴唇翕动着却不敢看向我:「阿凛……
「你想起来了。」
可笑吗?
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竟是因为苏遥。
在她那娇嫩的双手被一寸一寸毁去时。
我想起来了一些事。
比如我的手是为何被废去。
因为苏遥,因为战场的尸山血海。
因为功勋,因为萧尘湮对我的忌惮。
却唯独,没有爱。
原来我才是他的原配妻。
我亲手为自己做好的嫁衣,被他轻飘飘一句「西域女子不可为后」,便全盘否定。
苏遥的结局,让我想起了一部分记忆。
那部分,名为战场,和恨。
我没有空去深思,彼时的我为何却会死心塌地地跟着萧尘湮,即便尸山血海,深情践踏。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想回边塞。
「萧尘湮,若你对我有真心,就放我走。」
萧尘湮终于松开拳头。
身形修长的一个人,就这么一点一点蹲在了地上,双手捂着头。
良久,他抬头仰视着我,眼眶中遍布血丝:「只有这件事,绝无可能。
「阿凛,我会在三天后册你为后。
「哪个臣子阻拦,朕就杀他全家。」
这一刻,我对他,唯余失望。
曾经他不肯给。
现在我不想要了。
他却开始玩什么力排众议的戏码。
我说:「那你会后悔的。」
我夺门而出。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萧尘湮的声音越来越远:
「只要我萧尘湮做一天的皇帝,阿凛。你就会是我的皇后。」
17
但他没能等到三天后。
因为第二天的夜里,三万兵士围了皇宫。
三百名精良的杀手跟着萧尘雪进入宫中,生擒了萧尘湮。
萧尘雪的剑架上了萧尘湮的脖子。
而萧尘雪的身后,站着一身战袍的我。
萧尘湮看着长剑时面色不惊,却在看到身后的我时,顷刻破碎。
他不顾利刃,试图靠近我:「阿凛,你……是被胁迫了对不对?」
我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他:「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他蓦然抬高声音,喉结处渗出鲜血:「你失忆了!
「阿凛,你还没有想起来全部!你是爱我的!」
我扯了扯嘴角,细碎的干裂的疼传来:「我想起来了。」
逼宫,是我们计划而为。
而今日逼宫,全是因为——
就在半天前,因着伤势的好转,续骨膏里的特殊药效发作。
我,都想起来了。
我最后想起了,曾经对他的爱。
所有的前尘往事,在那一刻交织。
可我却从未如此平静。
我,不爱不恨了。
我只想走。
我一步一步靠近他:
「你只知道我在战场死了数次。可我从没有告诉过你。
「萧尘湮,我已经死了八次。
「我只有最后一条命了。」
萧尘湮的瞳孔一点点放大,最后突然暴起,一把弹开了萧尘雪的长剑!
然宫外已是天罗地网。
胜负已定,大势已去。
他冲到我跟前,伸出手想抚摸我的脸:「阿凛,那时,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因为他掌心蓄力想对萧尘雪发动突袭时,我袖中滑落一枚匕首。
瞬间穿透他的右肩。
这是我双手恢复以来,刺出的第一刀。
我最后一次对他说出我心底的肺腑之言:「原来我最放不下的也是最不愿记起的,不是对你的恨,而是对你的爱。
「回忆起了曾经的爱以后,我才彻底确定。
「萧尘湮。我现在是彻底不爱你了。」
他全身颤抖起来,可我没有停下。
我说:「我不恨你,但你治国不力,我的八条命换来的天下太平不能毁了。」
我拔出匕首丢在地上,再没看他一眼。
我转头对萧尘雪说:「剩下的,交给你吧。」
走出殿外时,我听到铁链穿过琵琶骨的声音,有些酸牙。
我闻到血腥味,越发浓郁。
我听到萧尘雪说:「前尘她既往不咎,可后来你又刺伤了她的肩,便百倍来还吧。」
18
而这场宫变的最后一件事。
是萧尘雪走出门后,比了个手势,一个巨大的金托盘被端上前。
华贵的红绸布被揭开,十八颗硕大的东珠熠熠生辉。
一顶奢华的凤冠。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小心翼翼地端起,递到我的面前:
「阿凛,你可以……做我的皇后吗?
「后宫再无第二人,永远只有你一个的皇后。你愿意吗?」
眼前人的面容突然和另一张脸重合。
这对兄弟,长得是有相似之处的。
我亦曾听过相似的誓言。
或许会不同。
但,或许罢了。
刚逃离错误的前半生。
为什么要再赌一次后半生呢?
苏遥不也是一开始就做了皇后吗?
她的结局如何?
男人们利用女人们登上至高之位。
那女人,也可以利用男人们,获得自由。
何况……
萧尘雪说我在战场上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对我一见钟情。
可我始终没有记起来,我何时救了他。
我在战场救过太多人。
或许是我忘了。
又或许,是我真的从来没记得过。
我笑着推过凤冠:
「区区凤冠,怎么比得过虎符的重量。
「这是我们的协议,放我回边塞。
「只要我活着,我帮你守护这盛世。」
尾声:
后世将我带领的军队称为元家军。
不论男女,能者皆有功勋,擅领兵者皆可为将。
边境太平了数十年。
边境百姓聪颖,温饱不愁后将智慧全部投入改进技术和贸易,竟富裕空前。
城主清点粮仓时热泪盈眶:「唯有世间太平,才有可能发展!」
后来,有人提议拥我为城主,不日领兵直插皇城,自己做千古女帝。
我拒绝了。
当初做佣兵,打的是养家糊口的一碗饭。
后来做太子妃,打的是功勋权力与名分。
而现在,我打的只有百姓的安宁。
我终于找到了幸福的意义。
如果称帝会让百姓再次陷入战乱。
那么,我愿意放弃留名千古。
我和萧尘雪达成过协议。
只要太平盛世还在,我愿永不踏入皇城。
至于男人和情爱?
调味品而已。
以后愿意了,再浅尝一下好了。
无所谓。
(正文完)
番外:萧尘湮之死
萧尘雪决定在今天送萧尘湮上路。
地牢里一阵腥臭。
萧尘湮受了五种酷刑,已经看不出人样。
他看到萧尘雪,肩膀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你这样对我,阿凛不会原谅你的!」
萧尘雪好笑地拉了拉穿过他琵琶骨的铁链,痛得他脸色煞白。
「是吗?可阿凛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萧尘雪蹲在萧尘湮身侧,端详着他这犹如丧家之犬的模样。
「你知道的,阿凛善良。
「她只让我废了你的双手。
「但不代表,不允许我对你做别的。」
萧尘湮本就苍白的脸更为灰败。
萧尘雪继续说:「对了,阿凛倒是亲口说过。曾经为你打下的江山呢——」他把利刃插进萧尘湮的伤口拧了拧,「都送给我了。」
这一刻,萧尘湮仰面倒地。
他自己不再分得清, 到底是哪里更疼。
但他突然笑了起来。
「可终究, 你不也一样没能得到她。」
萧尘雪戏谑的神色开始变冷。
当初阿凛也是这样, 神色痛苦地倒在地上,所有人冷眼看着她受折磨!
如果不是两次丧子, 如果不是被折磨到彻底心死, 他萧尘雪或许还能有一丝机会!
「阿凛她不是物!
「从你用得到这个词的一刻, 你就注定输了!
「你连她的恨,都不配拥有了。」
他把剑插进萧尘湮的伤口, 挑着强行让他站起来。
「可惜你生不了孩子。否则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循环感受丧子之痛!」
萧尘雪突然拍了拍手。
「不过呢……相似的痛苦, 我倒是可以满足你。」
随着话音落下, 一套刑具被送了进来,散发出铁锈的腥味。
萧尘湮蓦然开始颤抖!
这套刑具,他是见过的。
夺嫡之争里,他的一个哥哥,就是被他亲手送上了这套刑具!
从皇子,变成了宦官,再无继位之可能!
他的两股控制不住地打颤,地上的液体也散发出异味。
身体却动弹不得。
萧尘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架上刑具。
铁质的夹子缓缓收紧。
他发出撕心裂肺的,闻之变色的惨叫声。
浓郁的鲜血缓缓涌出。
叫声和场景, 都像极了当初的元凛。
这就是报应吗?
他突然想到。
如果当初她失忆后,他如愿放她离开。
是不是至少,在这里和她的心里。
都能留下最后的体面?
萧尘湮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他的那个兄长, 命是真硬。
不像他,应该是没法活着走下这套刑具了。
他曾经滥用权谋和心计的工具。
终于,葬送了他自己。
视线开始模糊,他自己流出的血色越发浓艳,有点像他大婚那天的喜服。
和他一起身着正红的,不是阿凛,而是苏遥。
他的青梅竹马,他的皇后。
他抛弃阿凛时以为的真爱。
他失去阿凛后视如敝履的蝼蚁。
他捧她到天上,再亲手踩她入地狱。
她母仪天下,享尽荣华富贵, 又被毁容断臂,死不瞑目。
她或许不是好人, 善妒, 残忍,用非人的手段折磨阿凛。
可一切不都拜他所赐么?
一个太子妃,一个皇后。
一个正妻,一个正宫。
在他这里, 都不得善终。
他的薄情和自负,又何尝不是毁掉了两个年轻女子的一生呢?
……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最终想到的容颜,还是属于他的阿凛。
彼时在营帐里,他看到满脸是血的她。
自己带着伤, 还在认真地给一个年纪尚小的新兵救治。
回头见到自己, 她微微一笑:「外伤去那边上药包扎, 不要紧的,别碰水好得很快!」
那个笑容,美得恍如隔世。
他这廉价的一生, 最终有意义的。
仅不过这一个笑容。
而那个笑容,和他拥有过的一切,也终究离他而去。
永远不会回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