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天,敌国来犯,夫君夏津去了战场。
三年未归,回来时身边却有一个绝色美人。
她能算过去未来,夫君为了她不顾一切。
我知道她是一个穿越女。
而她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穿越女。
1
「夫人,世子回来了!」
我正在房中翻看书本之时,丫鬟烟柳狼狈的冲了进来。
「夫人,世子回来了!」
情绪上头,我的鼻尖立时便酸涩起来。
三年前婚礼已成,却遇霖朝来犯,夫君夏津未曾踏入新房,便被皇上的一道圣旨派去了边关。
三年未归,我一直守着夏家与孤苦的婆母,盼着他完好归来。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悬着的心终是落下,我自是喜不自胜。
「这自是好事,你怎的愁眉苦脸的?」
烟柳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可是夫人,世子身边跟着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他们……他们举止亲密,看样子,怕是早已经……」
仿佛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我才沸腾起来的心立时便冰凉一片。
「怎会?」我低声喃喃。
三年前,我身穿大红色的嫁衣亲自送他出城门。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朵海棠花插在我鬓边。
他说,「枫儿,我一定会安全的回来,我要宠你,爱你,继续当你的那片天。」
那时我满心欢喜,我那般相信他。
相信那个从小到大,总把我护在身后的夏津哥哥,他不会弃我,背叛我。
可如今,我等来等去,竟是场空吗?
烟柳上前扶着我的手,「夫人,我们回太傅府吧,我们去求太傅,让太傅为小姐做主!」
我缓缓坐了下来。
「找爹也无用,夏津他既敢明目张胆的做出这样的事情,便是已做好了决定。」
我叹了一口气,「罢了,无论是什么情况,总得先去看看,烟柳,快些擦干眼泪。」
世家大族,掌家夫人要求何其多。
出门见客,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髻,都是有讲究的。
走路仪态要端庄美丽,步子大小要一致,脸上还必须带着微笑,即使心情跌落谷底,也绝不能做仪态尽失之事。
换好衣服,我端起标准的微笑,带着烟柳朝前厅走去。
前厅,我婆母已经与夏津在一处,婆母坐在主位上,眼睛红肿,显然是已经哭过了。
夏津坐在另一侧,正红着眼睛诉说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说到感慨处,更是涕泪横流。
「母亲,儿差点回不来了!」
婆母立时心疼的止不住的嚎起来。
不远处,一个妙龄女子站在那里,目光灼灼的看着夏津。
那目光,满目柔情,满心爱意。
她是极美的,却不是大家闺秀的那种温婉美,而是一种带着攻击性的简单美。
水蓝色的衣衫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仿似那水中精灵,光华罩于身。
她的眉形宽而直,不似我们惯常画的柳叶眉,英气中带着温婉。
她的眼睛十分有神,里面好似藏着万千星辰,叫人一眼就能被吸引进去。
她的头发梳理的极其简单,所有的发拢在一处,扎起高高的马尾,飒爽又干脆。
看到这样的装束,我了然了。
原来又是一个穿越者。
2
我知道有穿越者的存在,还是因为我娘。
因为她也是一个穿越者。
但她死了。
死在我十岁那年。
我娘说,她们那个世界人人平等,一夫一妻。
那里的人不会动不动饿肚子,女子也可以出门做生意,可以跟男人一起建设国家,甚至可以走进权利的中心,为国家做出极大的贡献。
她穿越到这里来之后,也曾试着改变一些规则,可是,女子可为的事情太少,更是没有渠道。
她认为,在这个世道,想要改变女子的境遇,只能依托于能进入政权中心的男人身上。
所以,她后来选中了进京赶考的一介穷书生,也就是我爹。
她陪在我爹身边一整年,让我爹死心塌地的爱上她,她再潜移默化的改变我爹对女子的看法,在我爹心中植入女子也可做出一番成就的思想。
一开始她是成功的。
我爹顶住了许多的诱惑与她成亲,准许她抛头露面,在这里闯出了一片天。
我娘赚了很多银子,用在打点我爹的仕途上,我爹也是一路青云直上。
可后来,她发现,她的那些努力,在有权有势的人眼中,真是不值一提。
位高者一句赐婚,她必须从正妻变为妾室,我也从嫡女变成庶女。
我爹甚至不曾反抗,他告诉我娘,一切需再忍忍,若是此时拒婚,之前的努力悉数浪费。
我娘看出来他已有些贪念权势。
她临死前告诉我,想要改变女子的地位,是不能依靠男人的。
因为这个时代的男人,他根深蒂固的觉得女人就该依附于男人,若是女子地位拔高,便会抢走属于男人的权势跟地位。
他们怎么会愿意呢。
她说她错了,她不该相信一个男人,害了她自己,也害了我。
可我其实不怪她的,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我算账比账房先生快多了,我心境比这个时代的女子通透多了。
她告诉我,以后她不在了,一定要藏拙。
这个时代,太过出挑的女子,尤其是庶女,日子不会好过。
再后来,她说,她能穿越过来,以后必定还有更多的人会穿越过来。
可能是攻略者,可能是穿书者,可能是如同她那样,在那个世界出了点意外被传送过来的。
她说,穿越者总想着自己是天选之女,是有女主光环的,是能改变这个世界规则的。
其他原本生存在这个世道的人,很可能会变成恶毒女配,变成女主与男主之间,女主与权势之间的绊脚石。
若是他日我遇上了这样的人,她待我善,我便劝上一二,她待我恶,我只管远离便是。
即便是会被女主光环所伤,只要我走的远远的,不掺合那些事情中,我便大概率能全身而退。
我垂下眼帘,终于有些能体会我娘说的那些话了。
原著女之所以变成恶毒女配,是因为,自己原本唾手可得,甚至本该是自己的一切,被轻易的夺去了。
心里如何甘心呢。
就如此时,只要想着夏津与这个穿越女早就心意相通,甚至珠胎暗结,即便是再冷静,我心里也忍不住生出些委屈与不甘。
3
「娘,夫君。」
穿过垂花帘,我落落大方的对两人行礼。
婆母兴奋的走过来,牵住我的手。
「枫儿,是津儿回来了,津儿终于回来了,你们两人终于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
婆母以前是不赞成夏津娶我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庶女。
那时,夏津对我的爱极其炽烈,他终是说服了夏夫人接纳了我,而夏津不在的这三年里,我用自己的掌家能力让夏夫人对我赞不绝口。
让本已破败的夏家焕发生机,让她知道,夏家主母的位置,非我莫属。
我站起身,与夏津四目相对。
他眼底复杂的情绪被我看在眼底。
我敛下眸子,心里忍不住一阵悲凉。
既觉歉疚,那就是真的准备放弃我了。
那个自小到大围在我身侧,发誓将来一定要娶我,并且用尽力气突破重重阻碍把我娶回去的夏津,他现在,要放弃我了,因为另外一个女人。
我浅笑盈盈,「夫君平安,便是最大的幸事。」
夏津朝我走了几步,那个妙龄女子便插了进来。
「津哥哥,这便是你口中的玉枫儿姐姐吗?当真是长得标致呢。」
婆母面露不悦,「你……」
「娘,您身体不好,便先行回去吧。」
夏津让婆母回去,婆母为难的看向我。
我笑着说,「娘,您且去休息吧。」
婆母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夏津,又看了看我,终是被人搀扶着离去了。
我并不怨她的借势而下,因为她是地地道道的古人,她并不完全反对三妻四妾,所以对于夏津身边出现的女人,她不会倾尽一切力气反对。
退一万步讲,她毕竟是夏津的娘,儿大不由娘,她就是想管,也是管不了的。
何况,她又如何肯为了一个女人,与自己的儿子成为仇敌呢?
我从不做这样的美梦。
屋中只剩下我们三人,夏津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面色淡然。
片刻之后,他还是牵着蓝衣女子的手,「枫儿,她叫张可欣,是几次在战场上救我于危难的人,是恩人,也是……」
他轻轻别开脸,说,「爱人。」
我勾唇浅笑,「既是爱人,你打算如何安排?」
夏津面露难色,张可欣上前一步靠近我。
「我与津哥哥在一起之时,并不知道他已经成亲了,回京他向我坦白,说会安排好一切,玉枫儿,我无意插足你们,可你确实是感情中不被爱的那个,你很清楚,津哥哥不爱你,你便不会得到幸福,你若是聪明,便该自请离去。」
听到这一番话,我深觉母亲曾经告诉我的那些,是过于美好了。
母亲说,独立的女性是不屑当第三者的,时光隧道选中穿越的人,一般也不会当第三者,可这个张可欣,显然是乐于当一个第三者的。
感情中多余的那个才是第三者,我娘曾说过,那是极其可笑的小三论。
她说,若一个男人能轻易被其他的女子勾去了心神,这个男人,便不是良配。
我深以为意,便觉无趣。
「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那便安排妥当,我等着你的放妻书。」
说完,我淡淡一笑,转身施施然朝房中走去。
「枫儿!」
夏津喊我一声,那声音低哑的很,我心口一悸。
从里头听懂了他的痛苦。
他并非想负我,他或许有苦衷。
可我,也只是心中悸动了那一瞬。
弃我去者,不可追。
我脚步未停,淡然离去,背脊挺的笔直,不泄露一分一毫的情绪。
4
烟柳来报,「夫人,老夫人跟将军发生争吵,老夫人晕过去了。」
我写字的笔尖一顿,将毛笔放在砚台上,缓缓站起身,没什么情绪的说,「去看看吧。」
烟柳抿唇,「夫人,你真的想离开夏家?」
我知烟柳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自我让夏津写放妻书开始,她就闷闷不乐,每每欲言欲止的模样。
忍到第二天,倒是难得。
我笑问他,「张小姐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便成为那个多余的,你难道希望我变成内宅里面日日渴求夫君垂怜之人?」
烟柳脸一白,气愤道,「可是夫人才是正妻,那个张可欣凭什么呢!」
我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无论凭借什么,我该退出了,烟柳,你忘记了我娘的结局吗?」
烟柳的脸立时变得毫无血色,她紧紧咬着嘴唇,眼中氤氲着泪花。
我娘便是从正妻变成了妾氏,在正妻的打压下,郁郁而终。
她拼命反抗过,可这个时代啊,正妻想要处理妾氏,其实很简单。
简单到随便打死,用草席裹挟着扔进乱葬岗,亦或者发卖出去都理所应当。
任我娘有千般本事,最后还是逃不过早早离世的下场。
我道,「把我的披风拿来,婆母晕倒,我自该去瞧瞧。」
烟柳忍着泪把披风披在我身上,我缓缓走到婆母的永康堂。
「枫儿,津儿他……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如他的意。」
婆母握着我的手,眼中含泪。
她鬓边白发斑斑,这三年的提心吊胆,早已几乎磨去了她心中的念想,若不是我陪伴在侧,她未必能如同现在这般康健。
我回握住她的手,「娘,你管不了他,他如今战胜回朝,只需在皇上面前求一求,这件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您何苦自苦。」
婆母的眼泪汹涌而下。
「你苦守夏家三年,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
我淡淡一笑,「我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夏家,纵使离开,我亦不会自苦。」
「可是,可是……」婆母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她的顾虑。
若是放妻离开,我便成为京中的笑话,我母家玉家亦是,可我爹是太傅,我嫡母是当朝九公主,他们不敢得罪。
所以,世人会说夏家忘恩负义,会坏了夏津的名声。
婆母不愿负我,更不愿让夏津名声尽毁。
我好生安抚了婆母一通,便走出了永康堂。
5
「你终是怨我恨我的。」
夏津站在永康堂外面,身姿笔挺如松,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
他眼底的痛,我看在眼里,只觉好笑。
我笑着说,「我不怨你,亦不恨你,夏津,你既已做了选择,便不要再做出痛不欲生的模样,人这一生,会做出许多的选择,既然每个选择都是认真斟酌之后决定的,便不要再去找任何的借口。」
我缓步向前,与他错身而过。
我轻声说,「弃我便是弃我,我从不信什么苦衷,夏津哥哥,既然选择了放弃我,就尽快放我离开,我不喜纠缠。」
夏津浑身一震,我回眸冲他一笑。
「我始终记得那个一直护在我身后的夏津哥哥,他有胆有识有担当,夏津哥哥,所以你变了吗?」
问完这话,我转身离去。
转身的一刹那,我笑容尽散,回归冷漠。
弃我去者,不可追,不用追,不值得追。
在我娘的影响下,我向来是冷静的。
我很确定我曾经爱过夏津,甚至为他苦守夏家三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只是,我终究不会全副身心的为他付出一切。
我娘说过,若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毫无保留,当这个男人弃你而去的时候,你的天就会崩塌。
身为这个时代的女子,最不能放弃的,是自己。
6
我没有等到夏津的放弃书,却等来了张可欣来我房中嘲讽我。
她今日换了一身浅绿色的纱裙,在初秋的天气里,这样的穿着必然是极冷的。
她像是对冷毫无所觉,依旧是以前的妆容,眼中却多了其他的东西。
那是嫉妒。
我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果真不是我娘口中那种独立自主的女性,因为那种女性,不会通过伤害原配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来证明自己在夏津心中的地位。
她眼中带着怨,指责我,「玉枫儿,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就站在那里,高门大院里养成的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一览无余。
将她比入了尘埃。
我浅笑倩兮,「张姑娘,你很清楚,我是愿意和离的。」
张可欣眼中的怨恨更甚。
「你真的愿意和离吗?玉枫儿,我真是小瞧你了,你这招以退为进可真是有效啊,夏津哥哥现在根本放不下你!」
我轻轻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略带嘲讽。
「你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成全你们,主动求和离,你觉得我是以退为进,难不成,你希望我死缠烂打,坚决不同意和离?」
张可欣噎住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你恨我多余,我做什么你便都觉得我是故意的,张小姐,可你知道,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吗?」
她的脸色惨白一片。
我继续说,「我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少时便已心意相通,我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妻,我为他三年独守空房,打理族中产业,我不仅仅是他的妻,我还是夏家的当家夫人。」
张可欣眼中的恨意更浓,我叹了一口气,「你若真想让他与我和离的毫无顾忌,便让他看到你的价值。」
我将掌管府中事物的对牌递给她,「这便是掌家对牌,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得偿所愿。」
张可欣接过了对牌,她狐疑的看向我,「你真的愿意离开?」
我点头,「我不喜纠缠,只是世家大族联姻向来有利益的纠葛,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我支持你,你也须得有自己的立身之本,你可明白?」
我看着她眼底燃起战意,嘴唇微勾,淡淡送客。
罢了,我曾想过,若她不来招惹我,我便给她几分好意,可惜,就如今的情况来看,夏津不愿和离,她不怪夏津,却来怪我,我与她便断不可能好好的相处。
既然如此,那便让她好好的体验一把这个时代束缚女子的那些教条吧。
只是,在她惹出大乱子之前,我得离开这里。
7
我没想到我爹会亲自前来,用强硬的手腕把我接回了玉家。
马车上,我爹望向虚空,竟是有些苍凉之感。
「枫儿,你可曾怪爹?」
我淡淡看他一眼,「爹爹何出此言?」
他望向虚空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怪爹,便不会一个人扛着这么大的事,你若是早点告诉爹,爹必然会为你做主,你何须硬抗?」
我失笑,「爹,我已经长大了。」
我爹看我半晌,终是慢慢的红了眼眶,随后一发不可收拾,呜咽出声。
我讶然半晌,也缓慢的叹了一口气。
可我没有去安抚我爹,他也不需要我的安抚。
他自然是亏欠我的。
可他更多的,是亏欠我娘。
他一介穷书生,连进京赶考的银子都没有,若不是我娘的暖心陪伴,若不是她为我爹挣得一份家业,他如何能那么快速的青云直上。
他或许无奈,毕竟圣旨一下,无可更改。
可他终究是放弃了我娘。
我娘心如死灰,他就是补偿再多,又能如何呢?
让我娘心如死灰的,不是他的爱逐渐消失了,而是她想改变女子地位的信仰崩塌了。
她付出许多,期待许多,当这些付出没了意义,当这些期待成了空,她的心便也空了。
其实没人可以杀死我娘,她那般聪慧通透,即使是妾氏,本也可以怡然过完这一生。
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
我明白这些,可我无法不对我爹心怀芥蒂。
8
我爹后来娶的是九公主,这也是为何我娘必须从妻变为妾的原因。
堂堂一国公主,自是不能为妾,即使是平妻,那也是对皇家的辱没。
回到家中之时,九公主亲自迎接。
「枫儿,你怎的那般傻?为何不早点告诉母亲呢?」
我看着依旧雍容的九公主,淡淡施了一礼。
我笑着说,「求母亲为我做主。」
衣着华丽,美貌依旧的公主愣愣的看着我,好似不能理解,她随口应付的一句话,竟被我顺杆往上爬了。
现如今,我真的求她为我做主,她反倒不上不下的,进退皆是错。
她的笑容也只是僵了一瞬,很快便又恢复如初。
在她还要说什么的时候,我泪盈于睫,哽咽着说,「母亲,夏津休妻之意已决,我如今只想回家,求母亲成全,避免女儿被休的结局。」
若和离是必然,我自要为自己挣得一份体面。
和离,休妻,那都是不同的。
若是和离,即便是名声有损,却绝不是名声尽毁,万人唾骂。
若是休妻,我便要背上恶名,从此了无出路。
九公主为了自己一双儿女的名声,甚至不愿意我和离,这便是夏津与她之间的博弈。
我其实不想插手的,反正被我爹接了回来,我甚至不需要出门见客,不需要听见外面的声音。
我相信以我爹对我娘跟我的愧疚,他会想办法捂住我的耳朵。
碍于我爹在一旁,九公主终是大怒一喝。
「枫儿放心,母亲绝不会让你那般委屈,母亲这就进宫去。」
我爹也道,「我与你一起。」
我目送二人离开。
9
三年时间,夏家早已都是我的人,所以,即使我不在夏家,夏家的事情依然频频传进我的耳朵。
在我被我爹带回家的这一天,婆母气的病倒。
夏津被皇上责难,打了胜仗的奖励未曾颁布下来,倒是被皇上好一通训斥。
婆母醒来后把张可欣叫了过去,说是侍疾,实则是软禁为难。
不过半日张可欣便受不了,与婆母大吵一架,把婆母气的吐血。
他们的对话都原封不动的传进我的耳中。
「你既然想成为津儿的正妻,那就先学规矩,先从仪态开始训练。」
「走路姿势不对,给我打。」
「微笑弧度不对,给我打。」
「身体摇摆,给我在头上加一碗水。」
「说话语气过于随意,给我打。」
「面露憎恶,不孝长辈,给我打。」
不过半日时间,张可欣身上几乎鲜血淋漓,她气的跟婆母大吵一架。
说她也是女子,为何这般对她一个弱女子。
质问她为何不能接受她,明明她跟夏津是真爱,她还是夏津的救命恩人。
怨恨她为何这般恶毒,要欺她辱她至此。
说婆母没生她没养她没对她付出丝毫,她凭什么要孝敬她,为她侍疾。
最后甚至差点对婆母出手,才让婆母吐血晕倒。
听到这些,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娘说过,穿越过来的女子,接受的思想是不一样的。
他们不接受道德绑架,什么侍奉公婆,尊敬长辈,都是建立在感情相互的基础上。
他们想要什么,都会自己去争取。
他们不会觉得抛头露面是一种伤风败俗,会被世人所不齿。
她与婆母关系处成这样,夏津夹在中间,那感受想必不错。
接下来,张可欣便会抽离内宅,恣意在京中大展手脚证明自己吧。
可惜啊可惜,这般行事,只会让她越行越错。
10
再见夏津之时,是十日后,他已然有些颓丧。
下巴上满是胡子茬,眼中布满红血丝,不复之前俊朗无双。
我一时有些恍惚。
自小我们便心意相通,那时,即便我时刻提醒自己要冷静理性,不要交付真心,可终是被少年明朗的笑容,以及处处细心照料的真心打动。
那时便觉得他是这世间最好的如玉公子。
现如今,不过短短几日未见,我竟觉得,如玉公子也是个笑话。
我与他站在一处院中,他越墙而下,我窗前站立,正欲浇花。
「枫儿。」
夏津哑声唤我,我浅笑看他,却不曾说话。
夏津突然痛哭流涕。
「枫儿,我以为我们能白头偕老的,我……是我对不起你。」
我淡淡开口,「既然觉得对不住我,便尽快写下放妻书,你当知道,那是你我最好的结局,我无意阻挡你与真爱相伴,也不想在宅院中苦等夫君回头,做那拈酸吃醋没有自己的刻薄妇人,夏津哥哥,最后叫你一声哥哥,咱们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总是拖着,你便谁也对不起。」
夏津的眼泪汹涌而下。
我缓步上前,拿出帕子替他擦干了眼泪。
带着感慨说,「人既然做了选择,便要承担这个选择的后果,你既要美人,又要名声,便只能把我推出来承受别人的口诛笔伐,若真是那样,你就是在逼死我,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恪守本分,尽全力为你做到最好,若你弃我,算计我,我真会觉得,曾经与我心意相通的夏津哥哥,早已经死了,你真想逼死我吗?」
我不是不会示弱,不是不会以退为进。
在这个局中,在这种时代下,我最大的筹码便是娘家的强硬以及夏津的愧疚之心。
只有将二者都拉到极致,我才能尽可能的全身而退。
「夏津哥哥,你会变的面目全非吗?」
夏津的背脊突然之间弯了下去,好似承受不住千钧之重。
我看在眼中,内心却毫无波澜。
少时眼中只有我的少年,早已随风而去。
弃我去者,不可追。
「枫儿,对不起,我永远是你心中的那个少年,和离书,我现在写给你。」
我递给他笔墨纸砚,笑着说,「谢谢你。」
他含泪写下和离书,冲我扬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枫儿,是我配不上你,往后余生,希望你能幸福。」
我接过了和离书,给了他一个最后的拥抱。
「谢谢。」
11
张可欣在京城出圈了。
据说夏家的店铺在她的经营之下门庭若市。
她还预算了天灾人祸的时间,让夏津力荐皇上做一系列恰到好处的措施,最后灾难幸免。
天下百姓很快便忘记了他有了新欢便放弃正妻之事。
「小姐,凭什么啊,他凭什么越来越好啊!」
我将手放在琴弦之上,淡淡一笑。
「你怎知,这便是结局呢?」
烟柳不解,「他如今名声大起,街上已有人说,弃了小姐另娶张小姐是夏津之幸,眼见着夏家声望日渐浓盛,小姐却再难觅得如意郎君,甚至还要承受别人的指点责骂,奴婢心中咽不下这口气!」
我无奈的点了点烟柳的鼻尖,走向窗前,看着衰败的草木中,那孑然矗立的翠绿。
那是我最喜欢的竹。
身细,性韧,任你将它掰成何种模样,它总能慢慢伸展伸直,竹尖直指当空烈日。
「这许多年,我时常想,为何女子便要自封于宅院,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能因为男性的崛起而不得不领下污名,受人唾骂,而女子要么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要么一条白绫弃命而去,其实烟柳,世道给了女子禁锢,也需女子甘愿被禁锢,自苦,自怨自艾,最后郁郁生悲,而我,不想自苦。」
「其实何种人生不是人生呢?」
烟柳瞠目结舌。
我笑说,「我有自己的产业,自己的庭院,有伺候的丫鬟,有大把的年华,又何须自怨自艾,所以烟柳,其实我根本不在意。」
「娘跟我说过,人生最大的难题,不是如何挣破牢笼,哪怕鲜血四溅,而是如何跟自己和解,我不想像我娘那么自苦。」
「一个人肩上若是背负太多,便会画地为牢,无法挣脱,而我,只想平淡安然,不为男人自苦,不为家族自苦,不为世事自苦,你可懂?」
烟柳的眼泪越发汹涌,「可是小姐,往后余生那么漫长,若是没有夫君相伴,儿孙绕膝,那又该是何种孤独?」
「孤独?」我失笑,「有的人身处闹市,内心依旧孑然一身,有的人即便是孤单一人,也心有所寄,满心欢喜,哪种人生不是人生呢,烟柳,这样的结局刚刚好。」
烟柳终于止住了眼泪,
「那夏家……」
「夏家已经与我无关,不过,如今这断然不是夏家的结局,夏津与张可欣,是断然无法成婚的。」
「啊?」
「很快,你便会知晓。」
12
我所言很快成真。
张可欣虽无点石成金的本事,可她赚钱能力极强,夏家产业,单单一个饰品铺子,便是日进斗金,还有其他的成衣铺子,酒楼,胭脂铺子等等。
夏家蒸蒸日上,自然会被盯上。
于是,在小年夜那天晚上,她一舞惊人,当晚,她就被封了妃。
这个消息传到我耳中的时候,我忍不住叹息一声。
任凭多聪慧机灵之人,只要进了那深宫宅院,便再也做不得自己了。
那里,多少红颜成枯骨。
那里,是多少少女身死魂消之处啊。
张可欣根本不懂人心。
她越是优秀,觊觎者只会越多。
若单单是会赚些钱那也就罢了,偏偏她为了扭转夏家的名声,预测过天灾人祸,还毫无差错。
这样的能人,皇上怎么会放任她陪在夏津身边。
他可以放任夏家复起,却绝不会放任一个有战功在身,有虎符在手的人,富可敌国,声名鹊起。
他早该盯上张可欣,不过是因为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下手而已。
小年夜的夜宴,本就是为张可欣专门设的局。
她若因得见天颜而心生爱慕,自己爬上龙床,谁又会说,皇帝抢臣子的爱妻?
张可欣必然落得个水性杨花的名声,而皇上不计前嫌封她为妃,既是斩断了她的翅膀,将她围在深宫之内,亦是告诉她,她是死是活,都是他说了算。
皇权至上的时代,不需要人人平等,她终会明白,她脑海里根深蒂固的那些思想,一旦破土发芽面见于世,她便再无可能恣意而活。
「这个结局可真是太好了,小姐,我看夏家忙活一场终成空,心里真是痛快!」
烟柳心生欢喜,像只小鸟似的在我耳中不停的说。
我浅笑不语。
张可欣不可能就此打住,夏家的灾难,恐怕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而张可欣顺利入宫,夏家,怕是脱不了干系。
13
我没有管京城的暗流涌动,而是跟我爹说,我要离府而居,想回我外祖家。
我娘其实没有娘家,但她常说,她老家是江南。
假话说的多了,便成了真的。
江南烟雨润无声,那是个好地方。
我爹自是不舍,可他上面压着一个九公主。
谁都知道我离开玉家对玉家才是最好的,九公主自然愿意我离开,我爹拗不过她,也会同意。
临走前,我爹给我准备了一辆马车,几个小厮,银票无数,让我带着烟柳一起走。
他送我出城。
「枫儿,你为何不愿意过完除夕再走?」
我认真的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爹,你真的觉得,我还有家吗?从我娘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家了,过年是你们一家人的团圆与狂欢,跟我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不是吗?我离开,你好,我好,大家也好。」
我爹眼眶微红,「爹知道你始终无法原谅爹,可是爹……」
「爹,我娘常常告诉我,大人总是会做选择,然后为自己的选择找许多的借口,可其实,借口有什么好找的呢,放弃了就是放弃了,大家都该坦然一些,拿得起放得下没什么不好。」
我爹默然不语,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永远是你爹。」
我淡淡笑了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玉家。
从此,这京城的纷纷扰扰,与我终是割裂了。
马车行至城外,夏津却拦住了我的去路。
「枫儿,你不能留在京城吗?」
我并未下马车,而是撩开车窗的帘子,与他隔窗而望。
「夏津,以前或许你爱过我,可遇上了张可欣,你看到了张可欣可以带给你的价值,你便弃我,可当张可欣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你又毫不留情的放弃她,其实你以夏家为重,以自己为重本没有什么好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你啊,何必总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夏津面色惨白,「你竟知道?」
我笑着摇了摇头,「只需要好好的想一想就能明白,皇上要张可欣,你只能双手奉上,可你就没想过,张可欣成为娘娘之后,会反过来对付你吗?她那么高调,都是为了你啊。」
夏津双拳紧握,「我……」
「你既要,又要,可你凭什么既要又要呢,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从来都不缺觊觎的人,你私心如此之重,那些又凭什么该给你,你真的配吗?」
我放下窗帘,冷声道,「你我之间再无关系,就此别过吧。」
我并不打算真的去江南。
离开京城,离开是非之地,我会换个身份好好的活。
在夏家三年,我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我打理好了夏家的产业,凭借着夏家少夫人的这个身份,我行走在街头巷尾更合理,我自然会为自己谋划一番。
我自己的产业,不在京城,不在江南,而江州。
在那里,有个云霄公子,神秘莫测,富可敌国,那便是我。
我有自己想追求的东西,我想恣意而活。
所以还未到江南,我便设计做了一出戏。
玉家女玉枫儿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从此,世间没有玉枫儿,只有神秘莫测的云霄公子。
14
再次听到夏津消息的时候,是夏家覆灭之时。
市井传言,夏津在中秋佳宴上,对欣妃图谋不轨,大庭广众之下被逮个正着,皇上震怒, 夺走了他的虎符, 抄了他的家产, 将他逐出京城三千里。
我内心无波。
这是必然的结局。
世人总是觉得男人该是拳掌天下之人,却不曾想过, 若是没有那些女人在宅院中的汲汲营营, 男人在外如何恣意挥洒?
掌管内宅之人, 怎么可能是胸无点墨之人。
女人一旦被伤到死心,狠下心来报复, 男人的智谋未必能及。
只是张可欣到底是下了一步死棋。
皇上如何能忍受自己头顶上的绿帽子?
无论她与夏津是否还有情, 他们以前有情是真, 上位者多疑,他不可能再相信张可欣。
夏家它动了,他也该要动张可欣了。
穿越女或许知道一些剧情什么的,可说到底,知道的也是有限的。
当她嘴中再无有价值的东西吐露出来之时,皇上又凭什么留下一个让他被非议的人在后宫之中呢?
她母族无人,京中无关系网,甚至未必有真心待她之人。
等她被皇上厌弃,后宫那些人, 甚至是我爹,怕是都不会放过她。
我叹了一口气。
她终究是没有我娘看的透。
15
张可欣的死讯是在第二年的春天传来的,那时, 我院中的花开的极其娇艳。
门外艳阳高照,清风拂面,晚间虫鸣声声。
这是一个与京城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才是我想过的日子。
我娘其实说错了一件事。
女子确实极难有渠道改变许多东西。
可有些东西,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的推动与影响的。
比如,我收养了许多的年少的乞儿,有男有女。
我供他们吃喝,供他们去书院读书,我逐渐的影响他们的思想。
被我带大的姑娘们, 将来就是女性独立的先锋。
被我养大的那些男孩们,则是将来改变女子命运的可能。
或许大环境如此, 他们不一定能坚守本心。
可是, 哪怕只有一个人坚守本心,那便是极好的开始。
哪怕那些人长大了碌碌无为,但是啊,他们一夫一妻的思想根植在心中, 我想,总会引起许多的关注,羡慕,以及模仿的。
人总是在对比中逐渐找到许多的不平衡不平等,然后委屈, 气愤, 继而生出想要改变什么的想法。
影响既非一日养成的, 那便让它们如同尘埃积累般,越积越厚,总有一天它会形成风暴, 逐渐的拨云见日,让世间女子看到希望。
我未必能看到那天,但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