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赏灯,我抓错了心上人的手。
拉着死对头君复陪我看了一晚上灯会,还亲了他一口。
隔天他便跑来我家提亲。
还说:「小月儿,从今以后,我只对你一人好。」
后来他打仗归来,失了忆,还带回来一个女子。
我直接跑去他家退亲,可他却不乐意了。
半夜翻进我闺房,抓着我的手,放在他心口委屈地说:「你别退亲,我这里疼。」
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我。
疼死你,活该!
1
我的死对头,镇南将军府的嫡子君复,向我家提了亲。
而我爹永逸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为此我犯了愁。
我跟君复,平日里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如今却要成亲,简直不敢想象我们成亲后的日子。
我俩定能把一整座府邸都给拆了。
「娘,这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我昨夜为了心上人桓温定亲的事,难受得整夜没睡。
今儿一早又听闻自己要跟死对头君复成亲的消息,我气得耍了一通鞭子,把满院子的花打得七零八落。
我娘抓住我的鞭子,不让我继续摧残院子里的花,说道:
「你这是拿花出气呢?复儿亲口说你们情投意合,已许终身,他才来提亲的。起初他爹娘还不信,为了验证他是否玩笑,他爹结结实实用鞭子打了他一顿,他都咬着没改口,他娘这才请了媒人上门来说亲。」
谁跟他情投意合?
「他,他含血喷人!」我攥紧拳头,怒道。
「那前日上元节赏灯,你俩在一块儿,你们……」
我娘努努嘴做了个亲的姿势,眼神意有所指。
我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死君复,都跟他说了那天是误会,他怎么还告诉爹娘了!
弄得我像个负情薄幸之人!
想起上元节那一夜,我把君复当成桓温,拉着说了一整晚的情话,临走还亲了他一口。
简直没脸见人。
「那日是……是……」
我哽住了,总不能说我本来想轻薄的是曲宁侯家的世子桓温吧?
君复与桓温是表兄弟,身量相貌长得本就相似。
再加上灯会上男男女女都戴着面具,难以辨认。心仪男女表白,通常都是靠认对方的装扮。
而那日丫鬟打探来的消息是,桓世子着月白色衣袍,腰间佩方玉。
我这才拉错了人。
偏偏君复那晚跟锯嘴葫芦似的,一整晚都没出声。
我当桓温哥哥害羞,也没留意。
趁着烟火升空时,急急地掀开他的面具,吻了他的侧脸。
接着就跑开了。
谁承想,面具之下是君复那个讨厌鬼!
早知道,打死我也不会亲的!
2
我娘看我沉默,以为我害羞了。
她捏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娘瞧得明白,君复自小便对你上心,我又与他娘是手帕交,你嫁过去定不会吃苦。那个人,咱们高攀不上。」
我娘说的那个人,就是曲宁侯世子桓温。
他昨日已经与香玉公主定了亲,不日便要成婚。
而我娘中意的女婿,一直都是我的死对头君复。
我娘与镇南将军夫人从小交好,早前也想替我和君复定娃娃亲,奈何我俩见面就掐架,这事也就搁置了。
如今君复主动提出求亲,他爹娘虽惊疑,但确认之后,二话不说就带着媒人上门了。
我家就更不用说,我娘盼了十几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也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两家一拍即合,当天就换了庚帖,唯独没人问我的意见。
见说不动我娘,我转而拉着我爹的袖子撒娇:
「爹,女儿不想嫁,还想多孝顺您两年嘛。」
我爹为难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娘。
在这个家,我爹说话不算数,都得听我娘的。
果然,我娘一皱眉,我爹就把袖子从我手里扯了出来,苦着脸同我道:
「儿啊,有件事爹也不想瞒着你了。其实前儿个,你爹惹了天子之怒,差点就要被砍头了,要不是你君伯伯帮忙,你就见不着你爹我了。」
我一惊,还有这种事?
那我这亲,真退不了了?
我爹见我有了松动,继续道:「是爹对不起你,这是咱们欠君家的。」
我娘赞许地看了我爹一眼。
他俩这眉来眼去的,是当我看不出他们在编故事骗我?
刚刚我差点信了我爹的鬼话,见我娘使眼色,我就知道,我爹娘又在说瞎话卖惨唬我。
我也不拆穿,看他们继续演。
我娘拉着我的手道:「月儿你平日里那般顽劣,将满京城的儿郎打了个遍,亲事本就难找。如今复儿愿意求娶,那也算是你的福分。」
我:「?」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哪有亲娘这么说女儿的?
虽然她说的确是实情。
我性格爽辣,从小跟着我娘和外祖父学了一手好鞭子。满京城的纨绔几乎都被我打过。
连京城的狗见着我都要躲上一躲,是以得了个「母老虎」的称号。
世家贵族想与我家结亲的,确实不多。
好吧,是几乎没有。
但就算我嫁不出去,嫁给君复也不能算是我的福气吧?
他从小就爱与我作对,抢我看中的马,夺我射中的彩头,还把我幼时喜欢的小郎君打得鼻青脸肿。
他虽是少年将军,但纨绔会的他都会。
要不是他娘是朝阳郡主,他又深得皇帝喜爱,哪儿能在外面混得这么潇洒自在?早让人抓起来了!
嫁给他,应该算我倒霉好吗?
可在我爹娘的联手劝说下,我已明白。
这亲退不成。
至少,找我爹娘没戏。
3
于是,我把退亲的主意打到君复头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
若他愿意主动退亲,那这事儿就好办。
我猜测这成亲,八成是他想出来折磨我的新招数。
上元节那晚我错拉了他的手,对他诉了一晚上的情。他得知我把他错当成桓温,心内记恨,要找机会报复回来。
可我这些日子压根就见不着他的人,递进将军府的帖子也被退了回来。
倒是他爹他娘见了我一回,解释说他去了温泉庄子上休养,暂时不得见人。
我才想起我娘说他为了求亲,挨了他爹的打。我还以为是我娘夸大其词,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看起来伤得挺重,都要送去温泉庄子上休养了。
君家的庄子在京城外几十里地,我一介女流,无缘无故也不好独自前往,只得作罢。
我攒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便趁着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约了几个旧识,到京郊跑马射猎,发泄心中郁结。
哪知,我这马还没跑上,就碰上了那个本该在温泉庄子上休养的家伙。
君复与几个世家公子迎面乘骑而来,手上都带着弓箭,也像来射猎的。
他鲜衣怒马,手持弓箭,哪儿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果然又是骗我的!
没想到,他竟连将军和夫人都一起骗了!
我决定回去好好告他一状。
没等我找他算账,西边又来了一群人马,为首的是昌信伯嫡女杨芷鸢,我在京中的另一个死对头。
她带着几个京中贵女,看她们的打扮,显然也是来射猎的。
今日倒也是巧了,三拨人马竟撞在一处。
其中两个还是与我有过节的。
这场面定然是和谐不了。
果然,杨芷鸢一见到我,说话便毫不客气:
「呦,这不是宋大小姐吗?听闻前日我表哥桓温定亲,你哭得伤心欲绝,怎么才几天就有心情来射猎啦?看来这真心都是装的?」
她一来就点明我对曲宁侯世子有意,显然是故意说给君复带来的几个世家子弟听,想要败坏我的名声。
我看了眼另一边的几位世家子弟,似乎对杨芷鸢的话很是感兴趣,都勒住马,一副看戏的模样。
君复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也等着看我被羞辱的好戏吧?
但我岂是那么容易被几句话击溃的,当下就抽出腰间的软鞭,朝着杨芷鸢面前的马甩了过去。
她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骑着的马儿受惊,一个仰蹄,就把她从马背上甩了下去,摔倒在地。
「杨三小姐,不如先练好马技,再操心别人的事儿吧!」我把鞭子收起,容色不改。
对付她这种多嘴多舌的人,争辩无用,不如直接上手把她打服,最是有用。
她摔了个狗啃泥,一身锦绣华服沾上泥巴,显得狼狈不堪。
出身矜贵的她,哪里受过这种待遇。
「你!」
她当即想对我破口大骂,但想到现场还有许多人围观,便转了策略,转向君复那一侧人马:
「君哥哥,她……她欺负我。」
头钗微斜,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几个年轻的世家公子,刚要替她说话,就被君复一个抬手制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忘了,杨君两家带着拐弯儿的亲戚,虽然远了点,但论起来她也得喊君复一声表哥。
之前她被别人泼水,君复还特意帮她找回场子。
现如今,我当着他的面出手,他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怕是要新仇旧账一起算了。
我暗暗捏紧手里的鞭子,时刻准备着再跟他干一架。
君复看了一眼地上的杨芷鸢,蹙了蹙眉,脸色稍稍阴沉。
接着翻身下马,似乎要去扶她起来。
围观众人都知道我跟君复素来不和,而我们两家定下婚约的事,此时也没对外公开。
他们都觉得君复一定会为杨芷鸢讨回公道。
我身边的几个旧友这时已经将我围在了中间,生怕他暴起伤到我。
杨芷鸢身后的贵女素来对我不喜,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杨芷鸢本人更是面露喜色,她对君复心慕已久,这是极好的亲近机会,还能顺带看我吃瘪,简直两全其美。
「君哥哥……」
她喊出的声音都夹着调儿,让人酸倒牙。
谁知,君复竟径直越过她,向我走来。
这是要先跟我算账?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对我出手时,他却隔着人墙冲我这边,充满关心地问道:
「娘子,你手疼不疼?」
在场一众人都面面相觑。
娘子?他在喊谁?
只有我清楚,他这是对着我喊的。
我抖着手,心想他是不是疯了!
4
「娘子?」
君复似乎怕大家没听清楚,又叫了一声,还顺势朝前走了两步。
这下在场的人都看出他叫的是我了,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们只见过君复跟我斗嘴或者大打出手的场面,哪里见过他这样温柔关心我的画面。
我更是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觉得他肯定是有阴谋。
「你们?你们……」杨芷鸢不可置信地来回指着我俩。
君复完全不看其他人,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看得我浑身发毛。
「你!你胡叫些什么!」
我难得地红了脸,举起手里的鞭子吓唬他,希望他住嘴。
君复一脸淡然:「我没有胡叫啊,我们可是定亲了的,你就是我的未来娘子。」
他就这么把我们两家定亲的事情,当众说了出来。
众人哗然。
我的几位好友都转过来询问我,君复说的是否属实。
我咬着唇,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他们看我这反应,就知道君复说的,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几人脸上表情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给君复让出一条路来。
这就投敌了?
我正要说他们几句,对面的杨芷鸢直接喊了出来:「不可能!君哥哥怎么会娶这个母老虎!」
君复好像才发现地上有个人,转过头去看她。
反问了一句:「你这话好生奇怪,我不娶她,难道娶你?」
杨芷鸢被噎了一噎,杏目中满是不可置信。
显然不明白,平日里看我最不顺眼的人,怎么突然就开始偏帮起我来。
她还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眼里含着泪,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行状颇为滑稽。
这时,不知是谁笑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芷鸢从未如此丢脸过,气得站起来,衣服都不整理,上了马就往回跑。
她带来的贵女多以她为尊,她走了,她们也不好再待下去,纷纷调转马头追着她去了。
剩下我跟君复两伙人。
有人帮我收拾杨芷鸢,我固然高兴,可偏偏这人是君复。
我又高兴不起来了,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我不想在这跟他继续拉扯,正要走。
君复又说话了:
「相请不如偶遇,今儿个遇见了就是缘分。咱们干脆就一起吧!反正都是自家人。」
我不忿道:「谁跟你自家人?」
正要拒绝,没想到其他人纷纷应和,连我带来的人都应了。
我:「?」
这帮朋友到底是站哪边的啊?
5
「恭喜恭喜!没想到两位还能结秦晋之好,属实出乎我们预料。」
我的友人祝贺道,就差把「你俩冤家对头怎么成一对的」的疑惑写在脸上。
君复朋友也笑着祝贺,同样满脸八卦神色。
「我记得,你俩一见面就掐,怎么如今和好了?」
别问我啊!我也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成一对的!
我被他们围着祝贺,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
君复却很坦然:「那是以前,如今她很喜欢我。」
说话时,还满脸荡漾。
我:「?」
众人:「?」
他简直不要脸。
我的鞭子实在不能忍了,径直朝那个满嘴胡话的人,甩了过去。
没想到他反应倒快,头一仰,手直接抓住了我的鞭尾。
随后,顺着鞭子回抽,一个腾身飞到了我的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亲了我一口。
我直接愣在当场。
我就说,他这人记仇!
那晚我误亲了他,他就要亲回来!
6
闹成这样,射猎是肯定不成了。
因为君复的轻薄举动,我追着他跑了半个林子,怒嚎声惊得林子里的鸟,扑簌扑簌一阵乱飞。
其他人觉得我俩这属于家务事,不便插手,也就各自散了回家。
哪知君复这厮,骑马跑得飞快。
直到暮色四合时,我才堪堪追上他。
「你给我站住!」
君复不仅不停下,还回身冲我勾了勾手指。
气得我心肝儿疼。
「站住!」
他依旧没停下。
我们逐渐跑进了树林,等到树荫遮天蔽日,我才惊觉自己已经不认识路了。
君复的马快,我只是犹疑了一会儿,他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我勒住马头,四下张望,想要找到出去的路。
但夜色已经围拢过来,四面都看不清路,也分辨不出方向。
我根本不知道君复往哪边跑了。
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我原地迷茫地找路之时,突然不知从哪儿飞出来一只怪鸟,在我头顶嘎嘎叫着,还用爪子抓乱我的头发。
饶是我平时胆大,也觉得有些可怖。
用鞭子不停地驱赶它。
「君复!君复!」
我大声叫他的名字,可回应我的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的鸟叫声。
叫了半天也没人应。
此时,我反而镇定下来,想起我娘从前与我说过,外祖父在野外行军时迷路的做法,就是让马自己走。
老马识途。
我轻轻拍了拍赤炎,把脸贴到它的脖颈上,对它温柔地嘱咐了一番。
它跟着我多年,最是通人性。
它打了个响鼻,似乎在告诉我它听懂了,慢慢朝前面走去。
我趴在马上,小心翼翼地防备着树林里可能发生的意外。
赤炎走了大约半盏茶工夫。
面前,豁然开朗。
星河枕月,流水滢滢。
树林尽头竟是藏着一条清澈的溪流。
不远处的树下,半倚靠着树干,双手交叉背在脑后,眯着眼小憩的人,不是君复是谁?
我吓得半死,他却有闲心在这儿睡觉。
我顿时心头火起,伸手就要去摸鞭子。
这时,树下那人却蓦然睁开眼,冲我招了招手:
「来了,过来坐。」
他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找到这里一样。
「你又想做什么?」吃了一次跟丢的亏,这回我长了心眼,没有直接过去,而是站在原地谨慎地看着他。
见我不肯挪动地方,他干脆直接起身,朝我走过来。
我做出防御状,他反手将我擒进怀里。
我挣脱了两下,发现根本挣脱不了,他的武功竟远远在我之上。
「你,之前都是装的?」我气恼地问。
他笑笑不说话,那张与桓温有几分相似的脸,竟让我恍惚了一瞬。
但我已经可以断定,他这身手并非一日之功。
过去与我交手,多是我赢他输,如今看来都是他主动藏拙。
是了,堂堂小将军,怎会打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还总当他的军功都是靠他爹庇荫呢,原是他自己挣的。
这么一想,我心里便更气,这不就是拿我当猴耍吗?
「你看这里。」
他像是洞悉了我的内心,抱着我纵身飞跃到方才他待的那处位置,叫我看他指着的地方。
那处草地上,竟缓缓飞起一点点绿色的荧光。
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
竟是萤火虫。
方才我离得远,以为是月光洒在水面的光。
从这里看,像是置身仙境。
「送你的生辰礼。」
君复在我耳边道,声音不同于往日的玩世不恭,十分郑重其事。
他呼出的热气正好打在我耳朵上,痒痒的。
我想退开躲避,却被他按住,接着我头上便多了样东西。
这人,今日怎么莫名其妙的?
7
身上的禁锢终于放开,我连忙后退几步,从他怀里出来。
摸了摸头上,拿下来一看,竟是一根木簪子,上面刻着我的小字。
「礼物。」
他又重复一遍,声音变得羞赧。
月色下,耳尖也泛红。
「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这根簪子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话虽羞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谁稀罕!」
一听是他做的,我当即就要丢掉。
被他一把拦住。
他的手掌裹着我的手,异样炙热。
我想放开手,却又被他紧紧抓住。
「你放开!」
「不放!」他执拗地看着我。
「你就仗着我打不过你是吧?」我气结。
他展露武功在我之上后,就彻底不装了,动不动就武力压制我。
「究竟如何才肯放开我?」
「你把它戴上。」他执着地看着簪子道。
「好好好。」
大不了戴上再扔嘛。
我先哄着他放开我,他刚一放手,我就把簪子朝着溪流扔了出去。
没想到,君复紧跟着就飞了出去,扑通跳进水里。
我没想到他这么在意这根簪子。
夜凉如水,溪水不知多深,我也不希望他出事,赶紧大喊:「你上来,簪子我没扔!」
其实我是故意扔了个随身的配饰出去,簪子还在我手里。
他听到后,这才从水里上来。
整个人湿漉漉的,从头到脚都滴着水。
「你疯了,干嘛为了根簪子就跳河啊!」我忍不住道。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扔我送的礼物。」他上来后还嬉皮笑脸。
「你再说?我真扔了!」
「哎哎,姑奶奶,别扔!」他急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簪子,是西域进贡的香木,自身带清香,可以安神,十分稀有。据说连皇上都只得了一小捆,分别赐给了皇后,贵妃和我娘。我这个还是从我娘手里讨要的。你若是就这么丢了,岂不是也枉费了她的心意?」
这么一根不起眼的木簪子,竟还有这样的来历。
看在他娘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我把簪子插回头上,看到他衣衫尽湿的样子,心头微动。
「我们快些回去吧,你都湿成这样了。」
他一愣,反问我:「你认识回去的路?」
我摇头:「不认识。」
我以为他认识,结果他也摇头。
「我也不认识。」
「?」
那刚才他那么淡然地躺在树下,是真的在睡觉?
我突然有种想用鞭子抽死他的冲动。
「那你方才怎么一副料定我会来的模样?」
「你看那边。」
君复指着我和他的马。
赤炎和雪耳,正亲昵地贴着头,在溪边吃草。
「是雪耳?」
看到他的坐骑我就明白了,赤炎哪里认识路,不过是循着雪耳的味道,一路找过来的罢了。
「它们之间彼此气味相熟,我知道赤炎一定会把你带过来。」
果然,君复也这么说。
「那我们怎么回去?」我担心道。
「不回去。」君炎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模样。
他说完,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你,你,你做什么!」我把眼睛蒙了起来,连退了好几步。
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打又打不过他。
我心里居然害怕起来。
「脱衣服啊!」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们还未正式成亲,这样……于理不合!」我大声道。
他默了一下,接着轻笑:「我只是脱下外衣准备烤干而已。」
听到他话里明显的取笑意味,我更窘迫了。
连他靠近我借个火折子,我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
好在他这次没取笑我,借完火折子,生了火,开始烤外衣。
外衣干了之后,他又开始脱里衣。
我虽用手遮住脸,却还是忍不住用指缝偷偷看他。
宽肩窄腰,一身精肉,背上有些骇人的疤痕,应是他打仗时留下的。
「好看吗?」他明明背过身低着头在理衣服,却冷不丁出声问我。
「我又没看!」我嘴硬。
他忽然笑了:「没事,你喜欢看,以后随便你看。」
他不对劲!
这一晚上他都不对劲。
8
君复的打算是在溪水边等天亮。
天亮了,自会有人找过来。
「别乱走,这里可能有野兽。」他已经重新穿好衣服,看我到处闲晃悠,提醒道。
「坐到我旁边来。」他指了指自己身下的大石头,那儿还有一人的位置。
「不用,我站会儿暖和。」我拒绝道。
和他靠得太近,总没好事。
就在我说出这句话时,刚刚在林子里作乱的怪鸟突然又飞了出来。
我被它一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倒。
君复接住了我。
「唔。」
我们竟吻在了一起。
他在下,我在上。
我想爬起来,偏偏草地湿滑,无法着力,反倒因此像是我刻意与他温存似的。
「原来你不过来坐,是想让我抱着。」
「还有上回亲我,说是误会。这回亲我,又是什么意思?宋清月,你老实说,是不是一直暗恋我?」
暗恋什么!
「这回是意外!」
纯粹是个意外!
「你每回都有理由。」
君复似乎压根没听进我的解释。
他把我扶起来,我陷在他怀里,姿势很是暧昧。
我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红透了。
「害羞什么,我们迟早是夫妻。」他还火上浇油。
「谁跟你夫妻?」说到这里,我才想起来正事。
正好问问他能不能主动退亲。
「你能不能……」
谁知,我一抬头,他也正好低头。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我哑然失声,「退亲」两个字卡在喉咙里。
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雾气,我想起刚刚不小心亲到他的那一幕,只觉得手脚发凉,身体根本动弹不了。
「这里,有一只萤火虫。」他从我的鬓边捉下一只萤火虫。
原来是捉虫。
我的脸烧得通红。
君复难得地没有借此打趣我,他突然正色道:「我要上战场了。」
我:「啊?」
这么突然?
君复:「北方战乱,圣上命我前去平乱。所以不能陪你过生辰了。」
他说话时别开头,没看我。
我这才想起前些日子爹娘说起过北边战乱,但我没放在心上。
因为我们跟北边匈奴打仗,一直赢多输少。
再加上三年前镇北将军晁旬,一仗打得十万匈奴军全灭,匈奴人就不敢再大举进犯了。
我以为这次也就是小股匈奴人进犯,且有镇北大将军晁旬坐镇,成不了气候。
听君复的意思,晁将军前日追击匈奴时意外失踪,现北军群龙无首,北边大乱。
眼下,朝中能打仗的人选所剩无几。
赋闲在家的君家父子自然成为了带兵的最佳人选。
「晁将军非贪功冒进之人,这次带兵追杀敌人失踪,定有蹊跷。陛下怀疑有人出卖晁将军行踪,命我暗地里带人去追查他的下落,以及背后通敌之人。这件事,连我爹都不知道。」君复继续道。
所以,明面上他爹带兵打匈奴人,暗地里,他去查案追查内奸。
这样重要的军事机密,他竟直接说与我听。
他不要命了?
我赶紧捂住耳朵:「你去就去,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君复突然转过来,正面看着我。
「若我回不来,要不你改嫁吧。」
此行凶险,他未必能全身而退。
我心里咯噔一下,明明刚才还期望着他主动退亲,可真到了他说回不来的时候,我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
但我又不想让他看出,故作镇定:「你放心,那时候我一定改嫁!不过,你也别那么悲观嘛,我朝天威庇佑,你们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的!」
他听了,把我一把抱进怀里:「你果真喜欢我,我定能平安归来,娶你进门。」
我:「?」
原来我说了这么多,他只听到了:「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他是不是脑子被我亲出问题了?
9
这一夜,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自己从前打仗的事情。
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不知不觉靠到他肩膀上。
第二日,我们两家的家丁找到我们时,看到的就是我们依偎在河边大石头上的画面。
我爹娘和他爹娘本来都快急坏了,结果听完下人汇报,都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连他欺瞒父母装病的事情都轻轻带过了。
没过几日,君家父子领命去了北边。
他出征时,我没去送。
因在树林里过了一夜,从不生病的我,染上了风寒。
病来如山倒,压根下不来床。
听说杨芷鸢跑去送行,闹了好大的阵仗。
「杨三小姐可真是没脸没皮,小将军都与我们小姐定亲了,她还上赶着去献殷勤。」丫鬟秋荷看不过眼。
我咳嗽了两声:「别胡说,人家怎么说也是亲戚,去送送不也是应该的吗?」
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其实过了那一夜,我对君复的感觉已经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
他走了半个月,我的病也养了半个月,才终于大好了。
他走后没人日日缠着跟我抬杠打架,日子反而无聊。
前线时不时有消息传来,我们打的几乎都是胜仗。
但我总觉得心里不安,这看似顺利的背后,像是酝酿着什么巨大的风波。
暴风雨前的宁静。
君复隔三差五也会捎信来,写的都是一些不知从哪里抄来的酸词。
我嘴上嫌弃,心里倒也有几分喜欢。
没过几天,无聊日子终于被一个消息打破,京中出了件大事。
曲宁侯世子桓温的夫人,香玉郡主暴毙。
消息传开,人人都感叹才情卓绝的世子,竟年纪轻轻就做了鳏夫。
就连我娘都跟着叹息了两声。
等我爹下了朝,带来的消息更让我唏嘘不已。
原来香玉郡主并不是生病暴毙,而是被逼死的。
郡主的父亲十八王爷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却被查出有了反意。
圣上下旨派人去封地缉拿王爷,而京中得了消息之人,纷纷表态与之划清界限。
曲宁侯府作为娶了反贼之女的人家,也需要表明立场。
侯爷的意思是休妻,但桓温不同意,认为罪不及出嫁女。
他宁可不承袭侯爷爵位,也要与世子夫人同进退,并为此跪了一天一夜祠堂。
世子夫人为了不连累夫君,当晚便投湖自尽了。
捞上来后,诊出已有一月身孕。
世子差点疯了。
侯府要撇清谋逆的嫌疑,牺牲了世子夫人,还差点搭上一个世子。侯府因此元气大伤。
我娘见我听了消息怔愣半天,怕我多思,还特意与我谈了一夜。
「娘,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替他们可惜。」
我娘以为我还放不下对桓温的情。
其实早在他定婚那日,我便知道,自己这份相思,只是少女无稽的谵妄。
我与桓温其实并没有多少深交。
只不过十三岁那年,赏菊宴上,年少的世子五步成诗的风采,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后来得知他是君复表哥,便时常借着与君复的由头,去接近他。
他温文尔雅,从不对人大声,与君复是两个模子的人。他待我也极温柔,每次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
我那时分辨不清,喜欢和崇拜是两种东西,一头扎了进去。
上元节那次,是我鼓起最大的勇气,向他靠近的一步。
只不过阴差阳错,认错了人。
后来,我又见过他两次,他带着新夫人,眼里的那份珍视和热忱,是对旁人不一样的。
我才认清,他对我们这些女子都温柔,其实骨子里是一样的冷漠。
这次他夫人自尽一事,更让我认清,我不过是他生命里的路人。
我娘见我想得如此明白,很是欣慰。
「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别激动。」
我娘犹豫着说:「君复出事了。」
原来查出十八王爷谋反罪证之人就是君复。十八王爷不仅谋反,还勾结匈奴人。君复为了查证,深入敌营,至今生死不明。
我听了,心底震动,嘴上无所谓道:「他这人最是狡猾,谁知道是不是躲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但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10
君复失踪半年,连圣上派出去的暗卫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又过了半年,十八王爷的叛乱已经平定,他还是没有消息,所有人都认定他已经死了。
君家伤痛之余,为了不耽误我,暗自跟我爹娘商量着退婚。
但这些我并不知道,我正在见一个人。
君家的管事。
他突然求见我,向我递上了一个盒子。
「少爷说,如果他一年未归,便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小姐,这里面是他为小姐置办的添妆,希望小姐莫要因他而耽误终身。」
管事恭敬道,眼眶却忍不住红了,他是看着君复从小长大的,如今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银票、地契和房契。
应该是这些年他攒下的身家,看起来都在这儿了。
原来当时他说的,如果回不来,就让我另嫁,是认真的。
我忍住心头酸涩,把盒子推了回去。
「东西您收回去,改不改嫁是我的事,嫁妆自然也有我爹娘置办,用不着他操心。」
其实我心里大概觉着,只要我不收下那盒东西,那么就代表着他还有活着回来的希望。
后来,我爹娘找我说退亲的事,我拒绝了。
我想守他三年,若三年未归,再做打算。
这期间,我以君复未婚妻的身份孝敬君家二老,代替他承欢膝下。
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二年初雪之日,终于有了君复的消息。
他还活着,但因为伤得太重,养了一年多才能下地。他所处的地方偏僻,位于深谷之中,花了整整一个月才从里面递出消息来。
君家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接了。
他回城那日,天下着大雪。
我同君家人在城门楼立着,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马而来。
我看着他由远及近,眼睛止不住地酸涩。
整整一年半,他回来了。
可他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女人。
等到他骑马到我跟前,我才看到他怀里有个娇小的女子,眉目娴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
「爹娘,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尹清月。」
他把怀里的女人介绍给他爹娘。
完全无视了站在旁边的我。
清月,她竟然也叫清月。
我感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指甲嵌进肉里,强忍住想要抽出腰间的鞭子,当场抽花这个女人脸的冲动。
他娘看出我的不对劲来,轻轻抱住我,说:「清月,君复他失忆了。」
我抬眼看向他,他也正打量着我。
漆黑的眸子里,无喜无悲。
果真,是失忆了吗?
老天爷这玩笑开得真大。
他记得所有人,唯独却忘记了我。
11
君复带回来一个女人,还带进了君府。
外面都盛传,他要纳这个女人为妾。
而我这个未婚妻的身份就显得尴尬起来,我还未过门,他就有了妾,这是狠狠打我的脸。
出去买衣服料子时,我还被偶然碰上的杨芷鸢和她的闺中密友赵家小姐给狠狠嘲笑了一番。
那日,我正挑选料子,赵家四小姐一进门就大呼小叫,生怕旁人听不见。
「我道是谁,这不是未来的君夫人吗?还有闲心逛衣料铺子呢?怎么不回去守着你的夫君,小心叫人给抢走了!」
杨芷鸢掩着嘴笑:「守什么呀,君复表哥根本就不记得她了,说不定这会儿正和别人甜甜蜜蜜呢!」
「你们说什么呢!」
丫鬟秋荷气不过,要给我出头,被我拦下。
我这人,受了气从不委屈自己,要出头也是我自己来。
手起鞭落,杨芷鸢两人被抽倒在地,疼得嗷嗷叫唤。
「记住,这就是多管闲事,乱嚼舌根的下场。」
说罢,我大步走出绸缎庄。
许久不出手,她们怕是忘了,我可是这条街上的女霸王。
秋荷见我直接打了她俩,高兴得像捡了钱,冲她们吐吐舌头,跑了。
气得两人原地直叫唤,她们的丫鬟婆子迫于我昔日淫威,根本不敢拦我的人。
我也根本不怕这两家寻上门来,一来本就是她们主动生口舌是非,二来我的名声本就不好,打架已是家常便饭。我爹娘又护短,他们来闹也占不了便宜。这一鞭子,她们只能生受着。
等回了家,爹娘已经叫厨房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等着我。
「爹,娘,我吃不下。」
气都气饱了。
我娘知道我是为了君复的事情,劝道:「孩子,等会儿我和你爹就去趟君家,替你讨回公道!」
我爹也赶紧说:「对对对,我们是绝不会让那个女人进君家门的!」
我虽然气,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
那女人救了君复,什么回报都不要,只求个名分,君家就不能不给。
我自然看得出来,她对君复喜欢得紧。
至于君复……似乎也不排斥。
「爹娘,我想退亲。」我郑重道。
我爹娘吃了一惊:「什么?」
我娘:「当初他出事,你死活不肯退亲,如今他活着回来了,你怎么又要退亲了呢?因为那个女人?」
我爹:「一个女人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要是君复敢负你,有爹给你撑腰!」
我摇摇头:「我已经想好了,既然他已经不记得我了,那这亲事也没必要了,何必做一对怨偶。」
爹娘听了我的话,沉默了。
强行撮合我们,将来的确有可能变成一对怨偶。
「那行,明儿爹爹就上君家说去。爹娘一定会再给你找一个比他更好的儿郎!」
我爹最疼闺女,立刻答应我。
我强撑出笑,圈了他的脖子,亲了一口他的脸:「爹爹最好了!」
12
翌日天一亮,我爹就出门了。
我在家闲不住,想来我爹退亲也要三五个时辰,就找了个由头出门闲逛。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一家酒楼。
鬼使神差地上了楼。
这儿我以前常来,小二熟识我,看见我来,很热情地迎了上来。
「大小姐,今日还是老地方?」
我讷讷地点头,其实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只是习惯性地跟着他的脚步。
「天子一号房。」他高声道。
推开房间门,却发现里面早有人在。
众人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是君复和他那些世交朋友们。那个女人也在,她正小心翼翼地坐在君复身边,看上去如受惊的兔子。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二弄错了,今儿这包间已经被这些公子定了。」掌柜的听到小二报出房号,急急忙忙地赶来圆场。
「无妨无妨,都是自己人。」
包间里的其他人见有人打破僵局,顺水推舟地摆摆手,对掌柜道。
「嫂子快进来坐。」祁家的老二祁元祯热情地招呼我。
过去君复与我打架,他掺和得最多,被我打得最惨。后来我跟君复定下婚约,他还很是懊恼了一阵,直言要跟君复绝交。直到君复失踪期间,我尽心服侍君家二老,没有退婚另嫁,他才真正认可了我。
这会儿见着我,自然很是热情。
「不了,我正好想起还有别的事,就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君复那双桃花眼,那样古井无波地盯着我看,我觉得自己待久了会忍不住当场甩鞭子。
从前他看我的眼神,有恼怒,有喜悦,有担心,也有思慕。如今……只剩下疑惑。
他连我是谁都记不起来。
我捏紧拳头,拒绝了邀请,几乎是落荒而逃。
出了酒楼,我没了再逛的兴致,直接回了府。
一回府便躺下睡了,连我爹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月儿,退亲的事爹爹给你办成了。君家再三挽留,我也没答应。为了表示歉意,他们会出一部分田产铺子,给你将来出嫁添妆。」我爹在我床边道。
「嗯。」我只懒懒地回了一个字。
听到亲事退成了,我心里并没有很高兴的感觉,只觉得堵得慌。
我大概是又生病了。
我没胃口吃饭,拒绝了爹娘,一直睡到三更。
忽然觉得额头上有只手在摸我。
我以为是我娘。
「娘,月儿难受。」我哼哼唧唧的,把头贴近那只手。
今日从酒楼回来,我就感觉到不舒服,这会大概发起了烧。
我极少生病,这次被君复给气的,而上一次生病也是因为君复。
那只手见我贴上去,顿了顿,继而贴得更紧。
但这样就显出了这双手的粗粝,我觉得不舒服,退了开去。
它又锲而不舍地追上来。
如此反复三次后,我彻底醒了,恼怒地睁开眼,看向作乱那人。
没想到,在我床边的人,不是我娘。
而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君复。
「你!出去!」
因为生病,我的声音沙哑,像喉咙口塞了棉絮。
赶人的话也就没了威慑力。
果然他一动不动,甚至欺身上来,靠得我更近。
「为何退亲?」他直勾勾地盯着我问。
这还用问?
我被他问得一口气上不来,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伸出手替我轻轻地拍背顺气。
动作小心温柔,我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树林里那一晚,他哄我睡觉的模样。
见我稍微气顺了些,他又问:「你为何退亲?」
一股酸涩涌上鼻尖,我忍不住吼了出来:「不退亲,难道看着你和那个什么清月卿卿我我吗?」
他似乎被我突然崩溃的眼泪吓住,等我哭完了,他才掏出一块帕子替我把眼泪擦干。
「你不喜欢她?」
不明显吗?
我差点气笑了,别开头,懒得理会他。
「我不娶她。」君复说。
我怔住。
他又把我身子转过去,温柔地一点一点擦干我脸上剩下的眼泪。
「你不要哭,看见你哭,我心里就难受。」他一脸认真道。
他浓密的眉毛微蹙,熟悉的桃花眼里流露出伤痛,这是我第一次在失忆的君复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原来,他对我还有感觉。
但是一想到那天,那个弱柳扶风般的女子缩在他怀里的模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咳咳,你活该,难受死你算了!」
我忍不住伸手打了他胸口一拳。
但因我生着病又没吃什么东西,没什么力气,这一拳倒像是在撒娇。
他趁势攥住我的手,放在他心口。
「你摸摸,这里很难受。」
他的眼里带了三分委屈。
说话间还把头靠近我的肩膀,深深地在我颈间吸了口气。
「你的味道,很熟悉,很好闻……很……想要。」
他说着说着,突然咬了我一口。
我吃痛,想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他属狗的吗?
怎么还咬人?
「你,你。」我震惊地发现他在轻轻啃我的脖子。
我一气之下,对着他的肩膀,也咬了下去!
「唔。」
他终于抬起头,桃花眼里带着水雾,鬓角也乱了,倒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样子。
怎么好像是我在欺负他一样?
「你!无耻!下流!」我骂道。
他挨了骂,却没有生气,反而目光灼灼地指着心口说:「你骂我,我这里却觉得高兴。他们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但从前我俩是死对头,彼此不喜对方。可我却觉得并不是这样。我从前一定很喜欢你,喜欢得就算忘记了你,这里也会因为你感觉到痛苦和欢喜。一想到要失去你,就会痛得睡不着觉。」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退亲?」
我:「?」
他失了个忆,连着脑子也坏掉了?
13
君复半夜翻进我的闺房,对我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
他求着我不要退亲。
我脑子浑浑噩噩的,其实他说的很多话都没有记住,只记得最后他吻了我,吻到我们彼此都透不过气,才停下来。
第二日醒来,我都觉得昨夜是个梦。
直到丫鬟秋荷看到我裸露的脖颈上,出现了深深的红痕,惊叫出声。
我才明白,昨夜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君复说不会娶那个女人,说会求我爹娘原谅。
但我一时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烦闷。
等我洗漱好,穿戴整齐,给我爹娘请安时,发现他俩的神色十分古怪。
「爹,娘,你们怎么了?」
我爹努努嘴,我朝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我家院子里大大小小摆满了箱子。
君复就跪在那些箱子中间。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他……」
这是怎么了?
还没问出口,就听见君复叩首高声道:「小侄有愧,请岳父岳母原谅!将女儿许配给我!」
「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作为赔罪!」
声音大得几条街都能听见。
他还不停地重复,我觉得从今儿起,我就没脸出门了。
我和爹娘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我扛不住,在丫鬟的搀扶下,出去阻止了他。
「你起来……别丢人现眼了。」
我抬抬手,示意他赶紧起来。
堂堂将军,跪着像什么样子。
「月儿,你能原谅我吗?」
他的目光盯着我,就好似我不说原谅,就准备跪死在这儿的模样。
「起来起来,你再跪下去,我一辈子不原谅你。」
我暂时敷衍他。
他如蒙大赦,站起来就把我往怀里搂。
我身上没什么力气,秋荷这丫头偏偏还捂着眼睛往旁边躲。
我爹娘也赶紧撤走,临走还把满屋子的丫鬟婆子撤了个干净。
我:「?」
这一屋子都叛变了?
14
君复的没脸没皮,我算是彻底体会到了。
失忆后的他,像是放开了手脚,若是我不理他,他就日日来烦我。
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我爹娘早就被他收买了,甚至还帮他说话,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他。
我不胜其烦,最后躲到了庙里。
没想到他还是找了过来。
「月儿,那个尹清月我已经打发走了。」他扒着窗,对我解释道。
「她救过我,但是也骗了我。她的真名,并不是清月,而是因为听了我的梦呓,故意改成了这个名字。」
「你放心,我没有碰过她。她身上的味道跟你不一样,我就算不记得你的样子,可一直记得你的味道。」
「你知道我受伤快要死掉的时候,脑子里最想见到的人是谁吗?」
「是你,月儿。我梦呓叫的都是你。」
「我见不到你,就吃不下,也睡不好。」
「我都消瘦了。」
……
失忆的君复,是真的聒噪。
眼见他越说越多,我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门。
「你说够了没有?」
他委屈地看着我:「你肯见我了?」
我无奈地点头,再不见就快被烦死了。
他瞬间高兴起来,一把抱住我,紧紧抱着, 像是要把我揉碎, 揉进他的骨血。
能怎么办呢?
我像是甩不掉他了?
15
我们的亲事, 最后定在了明年三月。
距离大婚的日子, 算算还有半年。
君复却急得不行, 定日子的时候,恨不得把日子直接选在明日。
「你没失忆的时候,可没见过你这么猴急的模样?真的那么喜欢我?」我打趣他。
「你不信?你摸摸我的心, 它恨不得直接剖开给你看看。」
失忆的君复, 各种情话张口就来。
有时我都抵挡不住, 被他撩得面红耳赤。
最后的招数,就是用一手鞭子赶人。
距离婚期还剩一个月的时候, 君复是真的忍不住了,竟半夜翻墙, 进了我的房间。
「月儿,我睡不着。」
他径直躺在我的被窝里。
他说从被救回来之后, 就一直没有好好睡过觉。
经常是整夜整夜睁着眼睛。
他怕一闭眼, 又回到那个血腥的地方,再也醒不过来, 永远也见不到我。
「只有躺在你身边,闻着你的味道, 我才能勉强入睡。」
他抱着我,把头埋在我脖颈间,深深地吸气。
我本来还不信,没想到他刚说完话,就打起了浅浅的呼噜。
真的就一眨眼的工夫。
他睡着了。
我望着他眼底青黑,泛起了心疼。
手放到他背上,轻轻拍着。
自此之后,他就越来越大胆, 一到夜里就爬墙翻窗到我房间。
一开始,还是很老实地睡觉,后来就变味了。
最后我们坦诚相见,就差一步水乳交融。
有一次, 两人情到浓时, 差点就没能忍住,最后还是被秋荷的一声梦呓给惊醒, 我们才停了下来。
至此,我又不许他半夜来了。
好不容易,忍到大婚那日。
君复连洞房都没让那帮狐朋狗友进, 生怕耽误他行重要之事。
连喝酒都是作弊,装醉被人搀扶回来。
别人一走, 眼神立刻恢复清明。
他把我紧紧搂着,小心翼翼却又虔诚万分。
像是捧着最珍贵的宝物。
红烛哔啵地爆出烛花来, 蜡烛一滴滴落下,凝结成绛红色的一块,鲜艳醒目。
窗外风打树枝,落了整夜的海棠。
「小月儿, 其实灯会那日,我是故意跟表哥换了一身衣服的。」
情到最浓时,他轻轻在我耳边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这是君复, 是找回记忆的他。
我欣喜的同时,心头也记了一笔。
他一早就在算计我的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就用他的这辈子还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