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福安,像是一个下人的名字。
可我姨娘常常说这名字取得好。
一听就有福气,能长命百岁。
也倒真被她说中了,福泽绵长,长寿永安……
1
我爹年过而立,家中一妻三妾,可除了大夫人生下一个女儿外,再没有一个人能诞下子嗣。那年冬天,大夫人将我姨娘买了回去,给我爹做了第四房小妾。
也是这年冬天,姨娘怀上了我,她生我生得艰难,他们都说是我太狠,吃尽了姨娘的血肉,才导致姨娘难产,一养就是三年。
父亲从不喜我。
我知道,他想要个儿子。
可惜我不是。
所以姨娘拼死为他生下一个孩子,也没得到任何奖励。
我五岁那年,姨娘又怀上了,大夫人特意请了好几个大夫,他们都说我姨娘这次像是男胎。
父亲一高兴,把我姨娘抬成了侧夫人。
我知道的,父亲不该这样做。
我和姨娘的日子越发艰难了。
还是冬天,弟弟出生了。
可我姨娘还来不及见一面,弟弟就被抱给了大夫人。
所有人都在恭喜,说大夫人给我爹生下一个儿子。
连父亲也连连说「夫人辛苦了」。
姨娘继续日日请安,大夫人却坐起了月子。
夜里,我问我姨娘。
「姨娘,弟弟不是你生吗?为什么变成了大夫人?」
姨娘流着泪,紧紧地抱住我。
她说:「福安,那是大公子,姨娘没这个福分。」
那时候我不懂,长大后才知,姨娘那时有多绝望。
弟弟五岁时,有一日,姨娘不知何处又惹恼了大夫人,被她罚跪。
他居然敢拿脚踹我姨娘。
此刻我全然忘记了姨娘的告诫,直接将他推开,并大呼:「你怎么可以动手,那是你亲姨娘啊!」
如果我知道只是这样一句话就会让姨娘丢去性命,说什么我都不会这般冲动。
可是,已经晚了……
父亲说,姨娘与人私通,死有余辜。
他特意将我带去,让我亲眼看着姨娘被下人乱棍打死。
多狠的父亲,多狠的丈夫啊!
那是我这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大病一场,不记得前尘往事,只是见到二姨娘的第一眼便将人抱住,不愿松手。
父亲说:「既然福安喜欢,以后她便是你姨娘了……」
2
「姨娘,今日怎么这般热闹?」
姨娘手中针线活不停,看着我百无聊赖的模样,直笑。
「你莫不是又忘了,今日你大姐姐回来了。」
我眼睛一亮。
「大姐姐?」
她上回回家来,给我带了好些东西。
都是我不曾见过的。
大姐姐有福气,嫁了一个好夫婿,姐夫受八王爷器重,前途无量。
据说大姐姐在京城住的是大宅院,比整个陈府还要大。
真想去看看。
「姨娘~」
我摇了摇姨娘的衣角,她哪里会不知道我的花花肠子。
「去吧,莫要冲撞了大夫人和大公子。」
姨娘话未说完,我一下蹿了出去。
边跑边道:「知道了。」
哪承想还未跑几步,便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哎呦,二小姐当心。」
我瞧见来人。
是大夫人房里的刘妈妈,她平日最不给我好脸色,此刻竟也满脸堆笑。
「二小姐,大夫人正请您过去呢。」
我笑得天真无邪。
「是大姐姐找我?」
刘妈妈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却依旧堆笑道:「二小姐聪慧,快跟老奴走吧。」
若是姨娘知道,今日过后,我与她再难相见,怕是她也不会让我出门吧……
可惜,有些事情,她也阻止不了。
大姐姐依旧送了我不少好东西。
看着我的脸更是直直地夸赞。
「一眨眼,福安也已经是大姑娘了。」
大夫人也是直夸。
「是啊,咱们福安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我们福安。」
我则把玩着大姐姐给我的小玩意儿,一直赔着笑脸。
不多时,便叫我回去了。
3
夜里,父亲罕见地差人将我叫去了书房。
姨娘惴惴不安,不知道他这是何意。
「你去回禀老爷,二姑娘换身衣裳,稍后便去。」
见人走了,姨娘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福安,你父亲怕是……怕是……」
姨娘不敢说,可我确是知道的。
我已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无非就是父亲为了权益,打算将我许配给了哪位达官显贵罢了。
「姨娘,莫怕。」
我来到书房,父亲早已等候多时。
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见过父亲。」
「嗯。」
印象中,他从未与我独处,此刻他见我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生硬地与我扯些家常。
「近来可好?」
「女儿一切都好,谢父亲关怀。」
一阵不算太短的沉默之后,他终于不再绕弯子。
故作慈爱,望向我道:「如今你也到该成婚的年纪了,你大姐在京城给你物色了一门好亲事,明日你便与你大姐一同进京吧。」
「是。」
他又接着交代了几句,我一一地应下,见我不悲不喜,他面露怪异。
「福安,你没什么想问的?」
我面上不显,耳尖却慢慢地红了,细看下,身子也在微微地颤动着。
「女儿……没什么想问的。」
他一看我这反应,不由得一笑。
「你放心,你大姐挑中的是天下顶顶尊贵的男子,不会委屈你的。」
我的脸适时羞红,微微地俯下身子。
「多谢父亲。」
「嗯。」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挥挥手道:「回去吧。」
出门,我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凌冽的冷意。
一回房,姨娘便焦急地拉住我的手,询问:「你父亲找你有何事?」
我淡笑道:「父亲说,大姐姐在京城给我寻了一门好亲事,让我明日跟大姐姐去京城。」
姨娘听后,如遭雷击。
想要大哭一场,却又死死地压抑住,才不至于叫人听见。
我明白,这又哪里是什么好亲事!
没有三书六聘,没有红衣喜轿,不明不白,便跟着去了。
分明就是随意地塞给人做妾的!
「福安,为何你如此命苦啊?……」
姨娘抱着我直哭,我明白她从不指望我能大富大贵,只愿我能嫁个好人家,平安顺遂,了却余生便好。
只可惜,如今姨娘怕是不能如愿了。
「我去同你父亲说。」
我将人一把抱住,姨娘一愣,抱着我失声落泪。
我平静地一点一点地将她的眼泪拭去,淡然道:「姨娘,在陈府里,反抗是没用的。」
不是试过了吗?
最后受伤的只会变成自己罢了。
「姨娘,你信我,再忍一下,很快了……很快了……」
我要让他们,都死!
没错,哪有什么失忆,这些年忍辱负重,受尽苦楚,也该叫这些人尝一尝这般滋味了!
4
第二日,姨娘为我收拾好的行李却被大姐姐陈瑶统统地放置一边。
「福安的衣裳、首饰我都为她添置好了,二姨娘不必担忧,我自会好生地照看福安。」
姨娘勉强地扯出笑意。
「多谢大小姐。」
这时陈景逸随意地拆开被放置一边的行李,我的衣裳一下被他抖搂出来。
做完还不忘嘲讽一句。
「穷酸!」
整个过程无一人阻止,姨娘想要上前阻止,也被我一把拉住,只陈瑶对着这个不算亲近的弟弟皱眉。
「景逸,诗书礼义都学到哪儿去了?女儿家的东西,岂可乱碰!」
陈景逸不以为意地朝我做着鬼脸,大夫人也一脸宠溺地护着他。
「景逸还小,将来慢慢地教就是了,何必动怒?」
陈瑶此刻也是无力至极。
「娘,您就惯着他吧!」
我就这样看着他们,一言不发,陈景逸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也有我的手笔。
有些人,天生就是恶鬼,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是如何对他的亲娘,甚至对着她的尸体拍手称好。
从那天起,我便没有了弟弟,只有弑母仇人!
陈瑶将我安置在一个小院里,当晚便将我悄悄地带去了一个地方。
「福安,还不见过八王爷。」
看着眼前贵气威仪、气质不凡的男人,我诚惶诚恐。
「见……见过八王爷。」
「抬起头来。」
男人声音浑厚,不怒自威,我颤颤巍巍地抬头,不消片刻便又惶恐地低下头。
「却是绝色,不过这般性子,怕难堪大用。」
我不见八王爷脸色,却也听出他言语间的犹豫。
后又听陈瑶笑道:「正是这般性子,才不让人疑心啊。王爷欲行大事,势必要冒些风险。」
良久,我才闻八王爷似下定决心,道:「既如此,先带回去,教教规矩,选秀在即,别出差错。」
回去的马车上,我故作惶恐。
「大姐姐,父亲不是说您给我寻了门亲才带我入京的吗?为何我要进宫?」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是轻声细语地安慰。
「姐姐给你寻的夫婿,正是皇上啊,成了后宫娘娘,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福安你呀,要享福喽。」
我依旧不安。
「可是,大姐姐,我害怕,宫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假意安慰,顺势将人塞进我这里。
「姐姐会差人与你同去的,相互也有个照应,不必忧心。」
我长松一口气,莞尔一笑。
「多谢大姐姐。」
「嗯。」她自是对我的反应十分满意,随即便开始告诫,「福安你可要记住,这荣华富贵都是八王爷带给你的,要时刻铭记八王爷的恩德。」
「后宫之中,除了太后,谁也不能相信。」
我故作懵懂。
「皇上也不能信吗?」
心下却有了思量。
看来太后与八王爷颇有渊源。
太后无子,当今皇上生母早逝,尊礼制,称原皇后为太后。
世人皆道新帝仁孝,可如今一看,却并非如此。
陛下如今年近而立,却是年前方才亲政,可遵照旧制,陛下弱冠便应亲政才是。
可见陛下与太后不睦,不然太后也不会把持朝政多年,迟迟不放。
看来,哪怕尊贵如陛下,日子也过得艰难啊……
「圣心难测,福安切记,在陛下面前,当多闻少言,任何关于八王爷的事情都不能让陛下知晓,可明白?」
闻言,我收回思绪,垂下头,乖巧地应答:「福安都听大姐姐的。」
她终是满意地笑了,我猜她定时觉得只要我这颗棋子用好了,将来的尊贵荣耀必将指日可待。
可惜,我不会叫她如愿的!
5
回府后,陈瑶果然给我送来了几人。
一个看似慈善实则最是阴毒的孙嬷嬷,还有两个精明的丫头,一个叫云灿,一个叫云华。
不日,教我规矩的嬷嬷也来了。
一连学了两月,八王爷亲自前来考核,我尽力地表现,好在未出差错。
八王爷连连点头。
「不错,很合规矩,明日便是选秀开始的日子,将她好生地装扮装扮,莫要出错。」
「是,臣妇明白。」
明日就到了吗?
不用交代,我也会好生地装扮,此次选秀,我必定要被选上!
秀女都要经过层层选拔,最后留下百人,才能进入最终选秀,面见陛下。
八王爷与太后早已安排好了,只有被陛下选中,我此次进京才有价值!
次日,秀女进宫,我与其余秀女静候殿外,只等太监一一地叫人,每五人一组,进殿面圣。
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上天注定,与我同组的秀女虽是美貌却也毫无特点。
太监一一地报我们的出身姓名,听到我时,虽看不见,却也隐隐地感觉到了陛下的不悦。
果然,陛下只是随意地点了我身旁的一位秀女,便想让我们退下了。
「哀家瞧着这陈家女很是不错,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闻言,我上前几步,盈盈一跪。
「臣女陈乔,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陈乔是八王爷给我改的名字,他说福安这名字着实不妥,不像是进宫做妃子的,倒像是个奴才。
太后瞧着我似十分满意,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哀家瞧着喜欢极了,陛下以为如何?」
陛下面色如常,不分喜怒,淡声道:「既然母后喜欢,便留下吧。」
闻言,我暗暗地松了口气。
有了太后暂时的庇护,我在后宫的日子也不会太过艰难,只是这样一来,陛下对我更是防备了。
6
我被封为了贵人,虽无封号,却也是同批秀女中位分最高的一位。
容貌上乘,又得太后慈爱,一下便被推入风口浪尖。
后宫无人愿同我交好,这倒也省了麻烦。
皇后是位温婉贤淑的女子,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入宫三月,我还未见过陛下一面,很快地便有一位美人得了陛下宠爱,同样被晋为贵人,而且,她是有封号的。
陛下亲赐,封为瑶贵人。
有封号和没封号自然大有不同,我这样的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在她面前也要低人一等。
得此消息,我忧思过度,终日以泪洗面,大病一场,痊愈过后更是闭门不出,皇后娘娘宽厚,特免了我的每日请安。
我终是成了后宫笑柄、饭后谈资。
此事传入陛下耳中,他似是终于想起了后宫还有我这样一位人物。
「今夜就她侍寝吧。」
时隔数月,我终于见到了陛下。
隔着帘帐,我安静地跪至龙榻前,久久地不见回应,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抬头。
「陛下?」
身子微微地颤抖,眼中含泪,目光满是小心与爱慕。
秦曜朝我勾勾手。
「过来。」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跪坐在一旁。
双手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角。
「呵。」
我只听秦曜嘲讽一笑,不由得惶恐地抬头望去。
秦曜轻挑我的下巴,逐渐地往下,缓缓地收紧。
「秦奕费尽心思把你送进宫,你倒让朕有些失望了。」
我眼中满是惊恐,秦奕正是八王爷。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陛下,呃……」
秦曜骤然收紧,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竟直接想我死吗?
可我不想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秦曜目露凶光,满是杀意。
我双手抓住他的手腕,不是想要掰开,只是紧紧地抓住,像是最后的眷恋。
眼中对死亡的恐惧渐消,确认代之的是浓烈的爱意与不舍,最终缓缓地闭眼……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秦曜骤然松手。
「咳!咳!……咳!……」
我立刻强烈地咳了起来,好半晌才缓过劲来。
秦曜眼神不移,始终盯着我,似是探究,又带些玩味儿。
我轻轻地一擦眼角的泪水。
仿若看不见他的神色,柔声地问道:「陛下不杀臣妾了吗?那可否听臣妾一言?」
秦曜似乎饶有兴致。
「说来听听。」
我垂下头,缓缓地开口:
「陛下或许忘了,六年前您巡视柳州,曾救过一名险些被掳走的小姑娘,那人正是臣妾。」
我说的都是实话,那是姨娘染了风寒,大夫人不愿为姨娘请大夫,我冒死拿着自己为数不多的银饰,出去典当请大夫。
却不想,方才换来的银钱,还未至医馆便被人偷了个干净。
我更是被人盯上,险些掳走。
恰巧被秦曜瞧见,顺手便将我救了。
我看秦曜一眼,见他不语,我继续开口道:「臣妾对陛下一见倾心,日日思念,奈何臣妾福薄,本无缘面见陛下,可是……可是臣妾已然到了出嫁的年纪,若是错失良机,臣妾便……便再也无法与陛下相见了,臣妾自知不该求助八王爷,可是……可是臣妾实在没法子了……」
说着,我已泪流满面,见他依旧无言,我只得忏悔般地伏跪在他身前。
「臣妾自知罪该万死,此生能再见陛下一面,已死而无憾了,请陛下赐死吧!」
我虽显现出视死如归的模样,内心却忐忑不已。
他若是未曾动容,我又该如何?
「朕不过举手之劳,倒难为你记了这么些年。」
听着他语气放软,我心中狠狠地松了口气。
今日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吧。
「陛下举手之劳,却救了臣妾一生,若当日被人掳走,臣妾便再无天日了。」
秦曜语调清冷,不辨喜怒。
「起来吧。」
「谢陛下。」
我这才小心地抬起身子,却依旧跪着,我知道,还没有结束。
果然,秦曜下一句便问道:「秦奕要你做什么才答应让你进宫的?」
我老老实实地交代,我知道就算我不说,秦曜也能大概猜到,此刻扯谎只是自作聪明,何况我本就打算投靠与他,倒不如老老实实地说了,还能赢他几分信任。
「八王爷并同臣妾多说什么,只是给臣妾留了一个嬷嬷和两个婢女,叫臣妾听她们的便是。」
我听见秦曜冷哼一声。
「他倒是会打算,晓你藏不住事,索性不叫你知道。」
他说得倒是不错,八王爷从未交代过我要干些什么,也叫秦曜抓不住什么把柄。
可若是将来我这颗棋子有用了,他便又可开始威逼利诱;若是一直无用,他也无任何损失。
秦曜说罢便又瞧向我,目光隐隐地含着试探。
「不知爱妃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看着他的目光崇敬又爱慕。
「臣妾只忠于陛下,陛下想让臣妾如何臣妾便如何。」
秦曜很满意我的说辞,在我耳边低语几句,我先是听得认真,可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我顿时羞红了脸。
这一夜,过得疯狂又疲倦。
7
次日,醒来之时,秦曜已然不在了。
我轻唤一声,立刻有人进来伺候我梳妆。
「奴婢等为安嫔娘娘梳妆。」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做起,不由得一问:「安嫔?」
一婢女连声恭贺。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今日封了您为安嫔,给您赐了福安宫呢。」
福安宫?
秦曜这是在告诉我,不要耍什么小聪明,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宫里嫔妃不多,嫔位在这后宫里,已经算很高了。
陛下这是直将我推至风口浪尖啊……
回宫后,孙嬷嬷一脸喜色。
「恭喜娘娘荣获恩宠!」
我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一阵娇羞。
「嬷嬷别说了,羞死人了。」
秦曜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入福安宫,我一夜之间变成了陛下宠妃。
那些后妃也纷纷地开始踏足我的寝宫,或是羡慕,或是愤恨,却统统地对我扬起了笑脸。
一连近十日,陛下日日宣我侍寝。
虽表面风光,日子却越发难过了。
皇后和淑妃每日宣我站规矩。
可我只能忍。
我知道,只有我足够受宠,八王爷才会有所动作。
也只有八王爷开始行动了,在秦曜眼中我才会有价值。
终于,这一日,来了。
孙嬷嬷给我端来了一碗「补药」。
我看着黝黑的药汁蹙眉。
「这是何物?」
孙嬷嬷笑得略为诡异,却温声细语。
「娘娘日日侍寝,也要注意身子,奴婢特意找太医院要了方子,娘娘快些喝了吧。」
我迟疑地接过,略闻了一下,却直皱眉头。
「闻着犯恶心。」
孙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规劝道:「良药苦口,娘娘快喝吧。」
我试着喝了一口,却直接吐了出来,随即对的痰盂一阵干呕。
「拿走,拿走,本宫喝不下。」
云灿与云华却是双双地将我按住,孙嬷嬷则举着药碗往我嘴里灌去。
「咳……呕……咳咳……」
任凭我如何挣扎,最终这碗药都灌入了不少。
「这到底是什么!?」
我怒目圆瞪,她们竟然如此大胆!
我腹中顿时一阵绞痛,一时之间痛苦地倒地。
孙嬷嬷笑眯眯地把一颗药丸塞进我嘴里,逼我咽下去。
片刻之后,痛感顿消。
「你们,放肆!」
孙嬷嬷不再隐藏,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娘娘,奴婢还是劝你省些心思,乖乖地听话,二姨娘的命可还攥在我们手里呢!」
我目光满是难以置信与愤恨。
「你们……」
云灿笑得灿烂。
「娘娘放心,这药只要每月按时服用,自会平安无事。」
我眼中希冀渐渐地散去,周身透着颓靡。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8
「他倒是心急。」
我老实地将自己被下药之事告知了秦曜。
可他似是不甚在意,只是悠然地发出一声感慨。
「陛下,臣妾……」
我惶恐不安般地揪住他的衣袖,轻咬薄唇,好不可怜。
「慌什么。」
秦曜面色不变,随意地叫唤一声。
「隐九。」
话音刚落,一黑影随即出现,吓得我连忙捂紧了衣裳。
「过来给安嫔瞧瞧。」
「是。」
突然被他吓得不轻,我心中不悦,面上却不能显现,只任由那人瞧我面色,观我舌脉。
半晌,隐九皱眉。
「属下无能。」
我心中一片颓然,却仍不甘开口:
「那药黝黑泛青,闻着恶心,极苦,服后腹中绞痛,解药是一种药丸,药丸倒是有股甜味,她说一月要服用一次。」
我尽力地回忆,把能记得的一切都讲与他听,希望他能判断出是何毒。
可他依旧摇头。
我缓缓地垂下头,秦曜叫出来的人居然也不知道。
「不过……」
暗九一顿,我瞬间又升起希望。
「娘娘若能取来解药,属下或可一试。」
「可解药被孙嬷嬷贴身带着,她一月给一颗,必定会亲自看着本宫服下才安心。」
她最是谨慎不过,怕不会轻易地让我拿到手。
「既如此,娘娘便暂无性命之忧。」
可若是一朝败露,便是死期了。
我朝秦曜看去,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顿时心下一沉。
是了,区区一个后妃的命对他来说算什么。
侍寝时,秦曜明显地感受到了我今日隐隐的抗拒。
微微地皱眉。
「朕又没说不管你,专心些。」
我面露羞红,这才开始专心地侍候……
9
眼瞧着一月就将过去。
秦曜倒是没有再日日宣我侍寝,虽依旧隔三差五地召我,却也算是雨露均沾,我在后宫的日子才好过些。
孙嬷嬷三人看我看得紧,我也挑挑拣拣,透露出些消息,她们才同意我与姨娘通信。
看着手中的回信,我正要拆开,却被孙嬷嬷先行拿去,从头至尾看过了,见只是些报平安的话语,才将信给了我。
我细细地看了,将信小心地收起。
要想办法,报姨娘周全才行……
正想着,孙嬷嬷递过一颗药丸,笑眯眯地看着我。
「娘娘,该服药了。」
我缓缓地伸出手,接过药丸,却不往嘴里送。
孙嬷嬷当即变了脸。
「奴婢劝娘娘乖顺些,姨娘在外头才有好日子过。」
我怒目而视,却又似渐渐妥协般地将解药缓缓地往嘴里塞。
就在这时。
「陛下驾到!」
孙嬷嬷一时惊慌,我也一时无措,迅速地将药丸塞进嘴里,又灌下一口水,慌忙接驾。
孙嬷嬷见我已将药服下,才安心地跪地行礼。
「参见陛下。」
秦曜将我扶起,宠溺地将我拥入怀中。
「朕欲与爱妃独处,都退下吧。」
「是。」
眼看着只剩我与秦曜两人,我才取出那颗药丸。
方才我并未真的服下,多亏他来得及时,我才能趁孙嬷嬷不注意时将药丸藏进袖中。
「拿到解药了?」
我还未开口,秦曜便像已然知晓一般,又将隐九唤了出来。
我将药丸一递,隐九取下一些以便研究,又将剩余药丸归还。
「属下须耗些时日才能研制出解药。」
「嗯,退下吧。」
殿中只剩他与我。
在他的注视下,我将那药丸服下,之后确是良久无言。
半晌,他问道:「近来皇后和淑妃可有再为难你?」
我一愣,心想他为何会知道,随即又是了然。
他是陛下呀,他当然会知道了。
我一副惊诧又感动的模样,诚挚地望向他。
「多谢陛下关怀,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并未为难臣妾。」
秦曜掰过我的脸,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朕是在给你告状的机会,不好好把握?嗯?」
我面露羞红,竟有些口齿不清。
「陛下日理万机,臣……臣妾不想让陛下为这些琐事烦心。」
秦曜淡笑一声,随即放开,却「突」地一把将我抱起,往床榻走去。
我一下惊呼出声。
「陛下!」
秦曜却发出爽朗的笑声,似乎对我的反应格外满意。
情意迷乱之时,秦曜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可惜我没听清。
10
事后,陛下亲自下旨,禁了淑妃的足,还特意去了皇后宫里,据说陛下走后,皇后娘娘便砸碎了好些东西。
之后,两人再没有为难过我,只是此举倒是惹来了太后的不满,还因此特意将我叫去。
我陪着她抄了一日的经书,却依旧不见她叫停。
手臂已经酸涩难忍,更是又饥又渴。
见她正在翻阅经书,我忍不住揉了揉自己酸涩的手腕,却还是被她眼尖地瞧见。
太后放下手中经书,意有所指。
「安嫔,还需好生地磨炼才行。」
我乖顺地听教。
「是,太后教诲,臣妾铭记于心。」
直至天色渐暗,太后才放我离开。
才回宫不过片刻,陛下身边的公公便又来宣我侍寝。
我面上皆是喜色,内心却满是对狗皇帝的「称赞」。
我被太后折磨了一天,晚上又要去服侍他。
着实累得慌。
至陛下寝殿,他似已等候多时,此刻正身披外袍,在烛光下温书。
见我进来,便放下书,朝我招手。
「过来。」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秦曜一把将我扶住,脸上是少有的宠溺。
「朕都说了,无外人在时不必行礼,怎总是记不住?」
在他面前我总是小心又羞涩的。
此刻也是软声细语。
「礼不可废,臣妾不敢对陛下不敬。」
秦曜近来每每见我心情都好,此刻亦是一把将我抱在怀中调笑。
「朕许你不敬。」
说罢,秦曜在我耳尖厮磨这着,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我害羞又无错,却又不敢乱动。
起眼神逐渐地迷离,他抓起我的手。
「福安,替朕宽衣……」
我颤抖着双手缓缓地解着他的衣裳……
「且慢!」
隐九的突然出现,瞬间将我吓得清醒,我慌忙拢紧衣裳,从秦曜腿上下来站定,好在隐九知道避讳,跪地死死地将头抵在地上,不乱看一眼。
秦曜亦是满脸不悦。
「陛下恕罪,您与安嫔娘娘,不可行房。
「若属下猜测不错,安嫔娘娘所中之毒应唤'『双情』,若只在安嫔娘娘体内,只需每月按时服用解药,便无大碍,可若经男女欢好,便会使另一人渐渐中毒,起初不显,可只需三月,若中毒渐深,一朝毒发,便是回天乏术了。」
我心中又惊又惧。
惶恐地跪倒在地。
怪不得八王爷会冒险送我进宫,原来他根本就没指望我能给他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自然也不需要我有多聪慧,只需要我足够美貌。
所以我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毒药,只需我得宠,有朝一日陛下便会毒发暴毙,陛下现下无子,届时他八王爷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真是好大胆的计谋。
「有损龙体,臣妾罪该万死。」
秦曜此刻却并不搭理我,只叫隐九过去为他诊脉。
他已然宠幸我月余,如此一来,怕也中毒颇深了。
隐九诊脉过后却是松了口气。
「禀陛下,毒虽已入脏腑,却幸而还未伤及根本,待属下配好解药,为陛下与娘娘解了毒,精心调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我听后,亦是狠狠地松了口气。
不是庆幸他没事,而是庆幸自己保住了一条命。
若是秦曜中毒过深,我定然也保不住这条性命,更遑论要报仇了。
听到这话,秦曜才正眼瞧了过来。
我慌张地伏跪在地,根本瞧不见他的神色。
不过猜想他此刻应该是想要一刀砍死我吧。
「起来吧。」
我颤抖着抬头,眼中满是惊恐,泪流满面,却迟迟地不敢起身。
「为何不起?」
「臣妾惶恐。」
秦曜缓缓地一笑,向我伸手。
「起来。」
看着眼前伸出的手,我震惊地抬头望向他,随即脸上满是感动与难以置信,试探性地将手缓缓地放入他的掌心。
秦曜顺势一拉,下一刻,我便已坐到了他腿上。
「啊,陛下!」
我不由得惊呼出声,秦曜见我反应却是宠溺地笑着。
「慌什么?」
我一愣,他这是,不怪我了?
「您不治臣妾的罪?」
毕竟我险些让他没命。
秦曜把玩着我的手,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梦境一场,他对我的宠爱一如往常。
「爱妃何罪之有?不过小事一桩,爱妃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番模样,倒是让我越发琢磨不透,此刻我倒是希望他能狠狠地罚我一番,而不是似如今这般若无其事。
他对我,始终是防备的!
可是,我时间不多了呀......
思及此,我小心翼翼地勾了勾手指,朝他手心厮磨了一番。
咬咬唇,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略垂下头,小心地询问:「陛下是否觉得臣妾太过心思深重了?您不喜。」
秦曜大约是没料想到我会这么问,顿时来了兴致。
「爱妃何出此言?」
「您宠幸臣妾,是因为八王爷,可除了臣妾,您见过最多的便是淑妃姐姐了。」
我微微地抬头观察他的脸色,见无不满,才继而开口道:「臣妾幼时丧母,又失去亲弟,父亲不在乎庶女,一心只想要个嫡子,主母心狠手辣,臣妾在家中如履薄冰,深宅后院,臣妾想活,臣妾做不到如淑妃姐姐一般烂漫,但臣妾对陛下的爱慕,与淑妃姐姐相较,只多不少。」
虽说我在他面前总是一副爱慕崇敬,毫无保留的模样,但他秦曜是谁?我这点伎俩在他面前自然不够看,但我也从未想过要在他面前刻意地隐瞒,我只需要把对他的爱慕装得足够认真,认真到欺骗我自己,认真到让他相信我能对他死心塌地,就够了。
淑妃与我不同,她是从小被家里娇养着长大的,虽说性子骄纵,急躁善嫉,却也是这后宫中少见的单纯。
或许是因为如此,秦曜对她也格外娇宠,哪怕是如今宠爱我,对她的赏赐也从未间断过,此次禁足,怕也是他第一次罚她。
秦曜盯着我良久不语,长久的沉默让我忍不住抬头看他,见他皱眉,似是不悦,我脸上满是紧张与失落。
「臣妾失言了,陛下恕......啊......唔......」
正要乖乖地认错,下一秒,秦曜突然掰过我的下巴,狠狠地亲了上来,不消片刻,身前一凉。
我惊呼:「陛下,隐九说......唔......不可。」
秦曜将我压在身下,眼中满是想要侵占的欲望,声音透着不正常的沙哑。
「不差这一次......」
11
一阵云雨过后,秦曜将我揽入怀中,我受宠若惊,这是平日里少有的事情。
「睡吧。」
趁着他心情好,我试探地开口:「陛下,臣妾姨娘还在大姐姐府上。」
秦曜依旧紧闭双眼,神色不变,却也轻喃一句:
「知道了。」
我唯恐自己听错了,想要再次询问一句,见他实在困倦,我怕惹他不喜,顿时不敢多言。
「多谢陛下。」
秦曜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又换了个姿势,再次开口道:「睡吧。」
我这下确定了自己是没有听错,顿时心中一喜,他虽未明说,但有了这一言,将来不管他有何打算他,也总会顾及姨娘安危。
了却一桩心事,我也放松了心神,与他一同入睡。
12
次日,我隐晦地向孙嬷嬷表示,陛下似乎精力不比从前。
果然见她面上藏不住的喜色,见我一脸探究,又收敛的神情。
「陛下日理万机,力不从心的时候总是有的,娘娘不必多虑,多替我们王爷打探些消息才是娘娘该考虑的。」
我面上顺从,心下却一片清明。
若是从前,我还真会以为八王爷就是想要我套些消息,好让他有所应对。
谁能想到他能下出这么一副好棋。
知晓瞒不住秦曜,索性不过多隐瞒,猜测秦曜会将计就计地宠幸我,便直接将我当成了毒药,给他下毒,真是好大的算计。
可惜了,他千算万算,也未曾料到,秦曜身边还有一位精通医术的影卫,他这精心布的局,最后也只会是空欢喜一场。
13
隐九医术果然了得,不过十日便已将解药制了出来。
他呈上两个不同的瓷瓶,一瓶给秦曜,一瓶给我。
「每日一颗,不出一月便可痊愈。」
听罢秦曜服下一颗,见我不动,随即亲自将药丸倒出,递到我面前。
我轻轻地摇头。
「孙嬷嬷将臣妾看得紧,臣妾怕她看出端倪,这毒还是日后再解吧。」
秦曜皱眉,朝隐九问道:「此举对安嫔可有害?」
「此毒主要伤于陛下,安嫔娘娘晚些解毒也无妨,不过多调养些时日罢了。」
「那便如此吧。」
14
宫变发生的时间很快。
自那日后,秦曜身体「每况愈下」,太医院倾尽全力却毫无作用,半月后,秦曜突然吐血,卧床不起。
朝中明里暗里支持八王爷的朝臣都渐渐地显露了出来,陛下迫于无奈只得命八王爷监国。
我每日侍疾,突然被诊出有孕。
秦曜大喜,顺势下旨,我若诞下皇子,便封为太子,继承大统。
一时之间,天下都盯着我身上这一胎。
四周暗流涌动,孙嬷嬷最先端出一碗堕胎药。
「娘娘可要想清楚了,娘娘身上可是带着毒的,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二姨娘可还在宫外等着娘娘呢。」
云灿两人就要过来压我,见状,我轻轻一下,主动地端起了堕胎药,缓缓地往嘴边送去。
正要饮下之时,却突然一顿,冷眼看向孙嬷嬷,问道:「嬷嬷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恶事,想过到了地狱会受十八般酷刑吗?」
孙嬷嬷立刻明白了我已然叛变,霎时面露阴毒,从身后掏出匕首就要朝我刺来。
可惜,她没机会了。
不过片刻,三人便已然身首异处。
当日,陛下便下达旨意,八王爷谋害皇嗣,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打入诏狱,三日后问斩。
太后被囚,后妃皆禁足于宫中,不可外出。
八王爷当然不会束手就擒,秦曜这是在逼他谋反!
15
陛下将我安置在了宫内一个偏僻小殿内,留下几个侍卫护我。
我知道今日必定是场腥风血雨,不由得忧心起了姨娘安危。
陈瑶肯定知道我这颗棋子多半叛变,以她的性子,绝对不会再留姨娘性命!
可是,陛下那里还没传回消息......
「福安。」
正忧心,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从外头传来,紧接着姨娘便冲进门内,一见我便拉着我上下仔细地查看。
「可有人欺负你?可有伤着?」
见我完好无损,她才心有余悸地将我紧紧地拥住。
「福安,还好你无事,还好还好。」
我眼中含泪,亦是将姨娘抱得紧紧的。
「姨娘,您没事就好。」
我已经失去一切,不能再没有姨娘。
16
今夜宫中火光四射,藏身的宫殿偏远,却也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我与姨娘缩在狭小的暗室内,双手紧紧地相握。
「福安别怕,姨娘在。」
我内心一片平静,说是暗室,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铁质的柜子,我们藏在里头,侍卫在外头落了锁。
若不是姨娘执意要求,我怕也不会进这暗室。
我总觉得,陛下会赢。
若陛下败了......
我暗自摸了摸腰间的匕首,眼中满是清明。
那我也绝不受这屈辱!
只是可怜了我亲娘,福安这辈子没有办法为您报仇了!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隐隐地感觉到外头传来一丝亮光,大抵是过了一夜。
外头却还有喊打喊杀的声音,甚至,越来越近!
「在这里!」
我心头一紧,姨娘显然也察觉到了,抓住我的手用力更甚,有些痛。
浓重的血腥味传进暗室,令人作呕!
头脑不由得昏沉,我却拔出匕首,紧紧地攥在手中。
声音渐渐地减小,到最后寂静无声。
「打开!」
这声音尤为突兀,却一时叫我分辨不出来人是谁,抱着最坏的打算,一见亮光,我便闭眼狠狠地举起匕首向前刺去。
下一刻,那人便一把接住我的手腕,宠溺地开口:「这么,爱妃还想弑君?」
我睁开眼,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满脸煞白,一见来人,忙不迭地松开手,匕首顺势落地。
是秦曜。
「陛下。」
我眼中含泪,一下扑进他怀里。
我就知道,他能胜。
他身披战甲,身上满是血污,也不知有没有受伤,正要询问,他却已经一把将我抱起,大步地朝殿外走去。
殿外尸横遍野,他却似瞧不见一般,一步一步地将我抱至福安宫。
我这才发现,里头竟不染一丝血污,一如往常。
「陛下。」
我又唤一声,秦曜不言,直至轻手将我放在床榻上,才温柔地俯身在我额间落下一吻,轻声道:「这几日别出门看那些脏东西,朕忙完再来看你。」
我轻声地应答,得到回应,他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我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此次宫变,他虽胜了,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宫廷内斗,损的是国力,苦的是百姓,今日这一战,或许需要近十年的时间来恢复。
秦曜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地下达。
太后被迁至宫外养病,实则是变相的圈禁,只怕晚年不会好过。
淑妃父亲也参与谋反,株连九族,据说淑妃在御书房外求了一夜,最后却被秦曜赐了白绫。
宫中不少后妃都被家族牵连,不是赐死便是打入冷宫。
八王爷与其一众幕僚皆被秦曜下旨凌迟,牵连九族,男子问斩,女子为奴,连尚在襁褓的孩子都没放过。
封赏的旨意更是如流水一般。
秦曜接连提拔了大批寒门子弟,填补空缺。
我这个大义灭亲的后妃,被他一道旨意,封为贵妃,地位仅在皇后之下,陛下更是为我那可怜的亲娘正名,封了诰命。
姨娘也被封了夫人,赐了府邸,可随时入宫。
奇怪的是陈家皆被陛下打入诏狱,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惩戒的旨意下达。
我心中隐隐地有所猜想,却不敢去印证。
秦曜日日都忙,我与他好几日才能见上一面,常常他来坐一会儿便走,我见他疲倦,也不敢多问。
直至一月后,他才遣人将我直接送到了诏狱。
17
里面气味难闻,潮湿阴暗,墙上挂满了刑具,四处透着阴森恐怖的气息。
「臣妾参见皇上。」
秦曜早已在内等候,不待我跪下,便已将我扶了起来,叫我坐下。
「怕吗?」
我摇摇头,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仅不怕,甚至还有种诡异的兴奋。
秦曜一笑。
「朕就知你不怕。」
转而拍拍手。
「将人都带上来。」
很快地,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儿的几人便被几个狱卒粗鲁地压了进来,纷纷跪倒在我面前。
「福安,快救救姐姐,救救姐姐!」
陈瑶一见是我,立马就要挣脱束缚朝我爬过来,却被狱卒狠狠地甩下一鞭。
「老实点,冲撞了陛下与贵妃,仔细你的狗命!」
陈父与大夫人倒是安静得很,陈景逸本也想求救,见陈瑶被打,显然也是被打怕了,瞬间又闭上了嘴。
我见陈瑶一愣,随即便又发疯般地大笑了出来。
「贵妃......哈哈哈......贵妃......哈哈......原来是这样......哈哈......是这样啊!哈哈......」
狱卒又是连甩了好几鞭,陈瑶却似感受不大一般,继续大笑。
狱卒看向秦曜,见其微微地点头,便将人托了回去,里头传出棍棒捶打的声音。
大夫人这个时候才顾不得其他,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求陛下开恩哪,求陛下开恩。」
秦曜当然不会理她,大夫人还在连连求饶,旋即又似想到了什么,一下爬了过来,揪住了我的衣裙。
「福安,那是你姐姐呀,你忘了吗?她最疼爱你不过了,每次回来都不忘你呀!
「福安,不,不,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您大人有大量,曾经欺辱您的都是我,与你姐姐无关啊,求求您,求求您,饶她一条命吧。」
我看着她狼狈乞求的模样,无动于衷。
曾经有多少次我也是这样求她不要罚我姨娘,她不是也从未答应过吗!
不多时,陈瑶便没了气息。
狱卒将人拉出来,大夫人直接悲痛地扑了过去。
「我的女儿啊!」
不顾她的悲痛,我缓缓地抬手指向她,狱卒会意,又将她拉走,很快地她的惨叫便响彻了整个诏狱。
陈景逸吓得直接尿了裤子,一下连滚带爬地跪到了我的脚边,连连求饶。
「姐姐,姐姐,我是你亲弟弟呀!我们一母同胞啊!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以后,我,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我......」突然间,他一手指向陈父,「是他,都是他,是他教我的,姐姐,是他不准我跟娘亲近的!是他,他要打死娘,都是他,都是他!
「姐姐,姐姐,你不会让我死的对吗?娘也不会想我死的,对不对?姐姐,姐姐,放过我吧,放过我......」
陈父面露痛苦,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悲哀自己精心养大的儿子为了活命,竟能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双眼无神。
「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姐姐,第一次承认自己是阿娘的孩子。」
陈景逸以为自己抱住了性命,更加卖力地求饶。
「姐姐,以后景逸都会这么叫你的,你想听多少声都可以,以前是我还小,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姐姐,姐姐。」
我看着他毫无尊严卑微求饶的模样,缓缓地勾唇。
「我记得,阿娘死的那天,你也动了手,还拍手叫好,我高贵的大公子,当时,我好像也这样求过你吧。」
陈景逸慌忙摇头。
「不,不,不,没有,我没有,姐姐,你记错了,你记错了......」
「怎么会记错呢。」我笑靥如花,眼中却含着泪水,「那时你一棍砸在阿娘头上,阿娘就没气了。」
「所以呀,你得下去,给阿娘赎罪!」
就在这时,大夫人已经断了气,被拉了出来,与陈瑶放在一起。
眼看着狱卒又要过来拉他,陈景逸顿时惊恐地扯着我的衣裳求饶。
「姐姐,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可惜我不会再给他回应,狱卒很快地便将人扯开,拉走,许是知道没法活命了,他索性开始破口大骂。
「陈福安,你就是个贱人!破......唔......」
狱卒极其有眼力见地堵住了他的嘴,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沉声道:「给他一个痛快吧。」
这是我对他最后的仁慈。
转眼看向最后一个仇人,我眼中恨意难掩。
若不是他的放纵,若不是他的狠毒,阿娘也不会死,我的生活也不会如地狱一般!
「父亲,可想过会有今日?」
知晓今日必死无疑,他倒是平静得很,只是眼中依旧不甘。
「早知今日,当年我就该直接掐死你。」
掐死我?
我笑了。
「掐死我,您不就少了一个攀附权贵的机会了吗?您哪里舍得呀!」
他看向我,最终闭眼,不再多言。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多言。」
我莞尔一笑。
「那您可得忍住了......」
我要他最痛苦地死去,所以,凌迟吧!
「回宫吧。」
秦曜由着我报仇,这时才出言宽慰。
我听着那人控制不住的惨叫,心中有种诡异的快感,却又满含着空虚。
是不是因为还不够?
「陛下,臣妾想听完。」
秦曜不容抗拒地一把将我抱起。
「多听无宜,回宫吧。」
18
秦曜再一次毫无顾忌,大摇大摆地将我一路抱回了福安宫。
反倒是叫我觉着害羞。
这一次他没有走,而是屏退了左右,关紧了门窗。
「福安,给朕生个皇子吧,公主也行。」
他眼中深情,叫我恍惚。
先前传出有孕的消息自然是假的,秦曜没有刻意地要求我避孕,但自从中毒之后,我每日都自觉地喝起了避子汤。
今日还是解毒后他第一次碰我。
如往常一般迎合。
我也想生个皇子,不为其他,只为在这深宫里存活。
我清楚秦曜不可能废后。
皇后纵然无一国之母的风范,但皇后的父亲,却是肱股之臣,对秦曜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秦曜能登基,有他一半的功劳。
所以,皇后只要不犯大错,她都能稳坐一国之母的宝座。
而我,不过一个宠妃而已,帝王的恩宠,能有几时?
看看曾盛宠不衰的淑妃,不也是被他轻飘飘地赐了白绫吗!
生下皇子,是我在这后宫活着的唯一筹码!
「福安,在想什么?」
许久未亲近,我们都累了。
「臣妾只是累了。」
秦曜将我圈在怀中,安慰道:「这些人死不足惜,莫要想了,朕今后要将天下的奇珍异宝都寻来哄你开心。」
我怔怔地,心跳得厉害。
「吐蕃进贡了一株珊瑚,甚美,明日朕便差人送来。
「还有淮州的云锦,都先紧着给你做衣裳。
「这处太偏了些,朕想为你重建一座福安宫.......」
秦曜还在不断地言语,我已经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陛下......」
我不敢承受这些,也不能承受。
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后妃,还是罪臣之女,怎么配得上这些?
「臣妾惶恐。」
我实在是怕,他今日对我有多宠爱,他日厌倦我了,我又要承受这后宫多少欺辱!
「这些,该给皇后娘娘。」
秦曜紧握起我的,眼中满是坚定。
「福安,别怕,有朕在,这些你都配得,朕会护你一辈子。」
这句话在我心中记了很多年。
我记得他说出这话后,我久久不言,眼泪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他一直抱着我,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抱着,我窝在他怀里,暗自祈祷,秦曜,你要哄我一辈子才好……
19
民间传闻。
陛下与贵妃恩爱非常,陛下如今二子一女,皆有皇贵妃所出,长子更是早早地便被立为太子。
贵妃仁德,贤明远扬,陛下为其寻来天下至宝,贵妃怜民间悲苦,恪守本分,戒奢从简,深受百姓爱戴。
庆历四十八年,皇后病逝,庆历四十九年,贵妃为继后,普天同庆。
庆历六十二年,陛下退位,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永兴。
永兴八年,皇太后薨世,太上皇甚悲,同日驾崩。
陛下遵太上皇遗诏,丧仪从简,同葬陵寝......
番外
1.秦曜视角
从没有这样一个女子能让朕如此着迷。
朕清楚她是秦奕送进宫来的,朕不会杀她,但也绝不会让她在这后宫里过得有多好。
只是她与朕所知道的到底有些不一样。
她不傻,但也绝对不算有多聪明,演了这么久的戏给朕看,倒是让朕决定见一见她。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忐忑不安的等待、小心翼翼的试探,以及,内敛又足够露骨的爱意?
她还在演戏!
朕决定掐死她!
可她眼里的是什么呢?
眷恋?不舍?总归是没有敌意的。
鬼使神差地,朕饶了她一命。
看她为了活命,能编出什么鬼话!
朕是这样想的。
却见她泪眼婆娑,小心地述说着对朕的爱慕。
朕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复杂的女子,朕了解的,最善心计。
许是宫里太过无趣,朕打算将计就计,就像养只猫儿一般,总要给些好处。
只是她真的很乖,很......特别。
朕知道她背后做的所有事情,但在朕面前她从未有过隐瞒,她似乎总是替朕考虑,眼中满是对朕的爱慕。
或许是演得太好了。
朕想。
好到叫朕有些信了。
不应该这样,朕知道的,她是一个狡猾的女子,不应该相信,朕该给她一点教训。
是的。
皇后和淑妃对她的刁难,有朕的授意。
可她居然真能忍住不说。
明明朕这么宠她,但她好像真的时时替朕考虑。
「陛下日理万机,臣妾不想陛下为这点小事烦心。」
这是她说的。
依旧乖顺得很。
很好,她成功地取悦了朕,朕觉得杀了秦奕后也不是不能留她一条性命。
只要她对朕是真心的,若一切只是她演给朕看的,朕绝对叫她死无全尸!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朕渐渐地觉得身子越发疲倦了。
许是太累了。
但很快地朕便是知道不是了。
双情!
朕又被秦奕摆了一道!
那她真的不知情吗?朕有些不太信,有那么一瞬间,朕想再次掐紧她的脖子。
可她似乎真的惊慌失措了,沉浸在自责中,很是痛苦。
朕打算再宽恕她一次。
她似乎很是感激,又有些挫败。
第一次,她向朕坦言了自己的过去,以及, 又一次述说了对朕的爱慕。
有些大胆, 但很成功。
成功地让朕相信了她忠诚。
是了。
她恨透了她的家族, 家族的荣誉对她而言算什么呢, ?她恨不得所有人都给她那可怜的亲娘陪葬。
除了朕, 又有谁能帮她?
那一夜,朕还是要了她,即使朕知道, 不该这样做......
2
秦奕动手了。
朕逼的。
但那又怎样?所有人都知道他谋反了, 朕终于有了可以诛杀他的理由, 哪怕这个过程凶险非常。
可朕愿意赌,朕敢赌。
就赌朕一定会赢。
朕当然会赢。
生擒了秦奕的那一刻, 朕知道,如今再无人敢反朕了, 朕成了这天下真正的主!
只是可怜了朕的福安,她吓坏了。
小脸煞白, 看着可怜极了。
如今朕毫无顾忌, 不顾规矩,亲自将她抱回了福安宫。
朕承认了, 朕爱惨了这个狡猾的小东西。
朕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没有办法让福安做朕的皇后是朕的遗憾,但朕不会委屈了她。
她想复仇, 朕帮她,给她亲娘该有的尊荣,给她现在的姨娘一份体面,还有陈家人,都交给她惩戒。
朕已经竭尽所能地宠爱她了,可是,朕好像越发感受不到她对朕的爱慕了。
是哪里出了错?
「福安,你不心悦朕吗?」
每当朕这般问, 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陛下,臣妾始终是您的人。」
她确实不爱慕朕了。
不,或许,她心中从未有朕, 一开始, 便只是想要借朕的手复仇罢了。
朕该生气的,朕该狠狠地惩罚这个狡猾的女人, 可朕舍不得。
罢了。
她始终是朕的人,或许这也就够了。
一年又一年,我们都老了。
时间到的这天, 似乎两人都感应到了。
我们相互依偎在亭子里欣赏月色。
不知为何,时隔多年, 朕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福安,你不心悦朕吗?」
朕只见她勾唇笑着, 像回到了年少时的模样,叫朕有些恍惚。
「陛下,臣妾只有您啊......」
她倚在朕胸前,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角似乎湿了,小心地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完。
原来,流泪的, 是朕啊。
所以,重要吗?
与她度过一生了,始终是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