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药女阿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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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我凭着满腔爱意与沈暮换血,他痊愈后,我却被丢进乱葬岗。

再见面,我是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妪,躲在墙角听人恭喜他婚期将至。

他轻抚掌心疤痕,眉眼含笑:

「阿萝与我心血相连,自是天下最好的女子。」

阿萝,分明是我的名字。

1

一大清早,村长就敲开我家门。

「咱村来了位贵人,不让年轻女子近身,你随我去伺候一下。」

我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脸,只摸到满脸褶皱。

其实我也才二十岁罢了。

村长还在唠叨:

「手脚麻利些…那可是沈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我脚步一顿,面孔因失色而发白。

不可能。

怎么会是他?

思绪混乱间,我手里被塞了托盘茶具,被村长推进屋内。

一步踏入,沉郁的龙涎香气顿时萦满鼻尖。

身影映入眼帘,我的呼吸突而滞住。

真的是他。

时隔四年,沈暮变得让我不敢认了。

昔日的病容一扫而空,他的眉眼成熟稳重,本就峭拔的身材更如琼林玉树,清贵中更透出摄人的内敛气息。

刚发出细微声响,他蓦然转头。

凌厉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探究和防备。

「你是何人。」

那眼神让我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当然认不出我。

一个鹤发鸡皮,满面皱纹的驼背老妪,谁会记得她当初的模样。

我将托盘放在他身前的桌上,抖着满是皱纹的脸,讨好地笑弯眉眼:

「老身为王爷奉茶。」

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漠然离开。

「不必。」

冷淡的声音让我心中一痛。

我垂下头,默默退了出去。

村人闲聊着:

「听说沈暮四年前中了奇毒,是准王妃与他推宫换血,救了他性命。」

「据说他原本眼光极高,满京贵女没一个入眼,病好后却亲自向皇上请旨,求娶六品小官之女,一时传为佳话。」

屋里,村长也恭喜他和准王妃婚期将近。

沈暮轻抚掌心一道红色疤痕,眉眼含笑:

「阿萝与我心血相连,自是天下最好的女子。」

我垂下头蹲在墙根,缠满纱布的左手微微发颤。

阿萝,也是我的名字。

2

我是个药人,十六岁那年被送进王府,替中了奇毒的沈暮疗伤。

朝夕相处三个月,沈暮对我从戒备变得柔和。

我每次都在他昏迷时换血,他眼睁睁看我虚弱,却不明原因。

后来,在一次换血途中,他突然醒来。

看着我与他掌心之间相通的伤痕,冷静自持的沈暮第一次红了眼。

他拒绝与我继续换血。

「别怕,阿萝。」

他紧紧搂着我,一向平稳的声音竟有几分颤抖:

「我要用最盛大的仪式迎娶你,从此以后,绝不让人伤你分毫。」

他眼中的真挚让我无法回避。

我天真地以为我能摆脱药人的宿命,与他一起,做一场白头偕老的美梦。

下一瞬,我呕出黑血。

他死死抱着我,发狂似的叫太医来替我看病。

再醒来,我却躺在乱葬岗里。

尸人村的神医救了我,我无数次在生死间挣扎,是对沈暮的思念让我顽强地活下去。

直到我看到铜镜那天。

佝偻的身躯,遍布斑痕与深纹的脸,嘶哑如寒鸦的嗓音。

我嘶吼着砸坏了所有东西,未及痛哭出声,便听闻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摄政王沈暮亲自向皇上请旨赐婚,求娶户部主事之女柳嘉萝。

突然,一声叫喊将我从回忆中惊醒:

「沈暮,我来找你啦。」

我一抬头,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欢快跑来。

她容貌出众,双眸似水,眼角一颗朱砂痣,又添几分妩媚俏皮。

我如雷击般呆在原地。

那张脸,和曾经的我一模一样。

3

她从我身侧穿过,像归林的鸟儿投进沈暮怀中。

「沈暮,你去南巡,怎么不带上我?」

「胡闹。」

沈暮神色冷峻,话语中却带着宠溺:

「南巡危机重重,我怎能让你涉险。」

女子嘻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可不怕,有你在,不会让我有一丝危险的。」

沈暮眼中满是心疼和感动,温柔摩挲她的发顶:

「当然,倾我一身之力,也会护阿萝周全。」

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如利刃直刺我心底。

柳嘉萝,沈暮的未婚妻。

是她要我以她的身份入王府,我死后,她便能彻底得到沈暮的心。

夕阳西下,沈暮带着柳嘉萝出门。

我被村长催促着,连滚带爬地去搀扶她。

柳嘉萝嫌恶地皱了皱眉,将一只手递给我。

她的手白皙娇嫩,手心里有一道浅浅的粉色伤痕。

我刚迈出一步,却因腿脚蹲麻失去平衡,一头向前栽倒。

沈暮伸出双手,稳稳扶住我。

我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我缠满纱布的左手上。

像看到什么似的,露出一丝讶异。

我惊慌失措地站起,左手藏进袖中:

「王爷,老身失礼了。」

沈暮看着我满是皱纹的手,眼中若有所思。

「无妨。」

他离去后,柳嘉萝狠狠瞪了我一眼。

「滚远点,哪来的脏婆子,也配服侍我?」

我仓皇离开。

万籁俱静时分,我在月色下解开左手的缠布。

那道和沈暮一模一样的伤痕,横亘在我的手心。

4

第二天村长又来找我,让我去照顾沈暮和柳嘉萝用膳。

我实在不愿去,便推说自己约了神医清理余毒。

匆匆赶到医庐,神医把住我的手腕,一边捻着山羊须:

「余毒所剩不多,却极为顽固,要想彻底恢复原貌,还得找奇方。」

我摸了摸脸,脑中忽然出现沈暮和柳嘉萝相携的身影。

心口一丝疼痛。

「治好也未必是好事,我不想治了。」

「说的什么话。」

神医用秤杆子敲我的头。

「若是治不好,你便只有两年的命了。」

此言一出,医庐里一片安静。

我苦笑一声,背后忽感异样,下意识回头一看——

沈暮正站在门外,静静看着我。

我不知他何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慌不迭站起来想走,沈暮却突然叫住我:

「大娘,尚不知你的名字?」

我垂下头,搪塞道:

「我没有名字,夫家姓罗,村里人都叫我罗婆。」

他的目光微动,声音低了几分:

「不知是哪个萝?」

我蓦然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地刺进手心。

「……罗绮的罗。」

神医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转身就想走。

刚迈出一步,沈暮却突然靠近。

他离得如此之近,身上的气息霎时将我笼罩,我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在颈侧流转。

他缓缓低下头,眸光深沉如海。

递给我一枚闪着银光的令牌。

「以后若有难处,拿着它去京城寻我。」

语罢,他转身离开。

我拿着令牌,头昏脑涨地走在回家路上。

沈暮身上独有的沉郁气息,似乎还萦绕身畔。

错眼间,柳嘉萝迎面走来。

我急忙后退几步,低下头避开她。

她却瞥了我一眼,用帕子捂了捂口鼻:

「脏老太婆,你身上味道离了三丈远都能熏着我,还不滚远点。」

我下意识将令牌藏在袖中,连连点头就想走。

转身间,她却突然叫住我。

「等等,你偷偷摸摸,是藏了什么东西!」

5

我脑子顿时一片混乱。

柳嘉萝见我呆滞,不耐烦地一把夺过。

待看清令牌却是一愣,顿时柳眉横目:

「这是王爷的东西,你怎会有此物!」

我脊背一片冷汗:

「禀柳姑娘,是王爷赏给老婆子的。」

她眼底的探究之色突然浓烈起来。

看了我半晌,她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冷笑道:

「你一个老太婆,倒是对王爷殷勤的很。」

我低头不敢言,唯恐多说一句都是错。

柳嘉萝高傲地扬起下巴,冷冷瞪着我:

「既然你这么爱巴结别人,便来伺候我吧。」

「能替摄政王妃做事,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不得不跟着她,一路战战兢兢。

用膳时,柳嘉萝故意让我站在旁边,替她布菜。

我已是一天水米未进,闻着饭菜的香气,愈发饥肠辘辘。

饿得冷汗直冒,布菜的手都在颤抖。

柳嘉萝恍若未见,兀自指使道:

「还不快点,今日若让我满意,兴许能赏你些残羹冷炙。」

「哎呀,你的手怎么抖成这样,是不是饿了!」

她夹起一块肉,笑着向我递来。

我急忙伸手去接,她却突然松手。

肉块在地上滚了几下,沾满了尘土。

一只黄狗从角落里窜出来,张口吞下了那块肉。

柳嘉萝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轻蔑地看着我:

「又老又丑的贱人,我给狗吃也不会给你。」

我愣在原地。

见我如此模样,柳嘉萝更加得意起来:

「傻愣着干什么,去后厨把乌鸡汤端出来。」

我提着僵硬的腿,艰难地走进后厨。

汤碗极烫,我手指被烫的通红,强忍疼痛将汤送到柳嘉萝面前。

她用勺子轻轻地舀了一勺,送到嘴边,却突然皱起眉头:

「这么烫,你存心想害我是不是?」

她勃然大怒,挥手掀翻了汤碗。

汤碗落地,我来不及躲闪,被滚烫的鸡汤淋了满身。

霎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一股钻心的疼痛蔓延开来。

我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

6

「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柳嘉萝冷冷看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一个糟老婆子,竟然三番两次对王爷投怀送抱。」

「看看你那张不堪入目的老脸,真是不知廉耻,滑稽至极。」

她狠狠踩上我被烫伤的胳膊,痛得我几乎昏厥。

「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就是下场。」

我蜷缩着身子疼得浑身颤抖,想开口求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柳嘉萝转身不再看我,轻蔑说道:

「把这老太婆拖走,别让她死在我房里。」

我被几个侍女拖回家,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我痛苦地蜷缩着,感觉身体像被撕裂开来。

柳嘉萝恶毒的言语,沈暮深沉的目光,一幕幕在我脑中反复回放。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我本该孤独而又卑微地活着,如同野草般自生自灭。

却期盼神祇为我垂怜。

不知过了多久,我强撑着起身,翻出神医过去给的药膏,忍痛撕开黏在身上的衣服。

身上到处是大片的水泡,触目惊心。

我死死咬着牙,将药膏敷在伤口上。

痛苦不堪之际,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啼哭声。

我忍痛走到门口,却看到柳嘉萝和沈暮站在门外。

「王爷,我只是好心请罗婆来吃饭,可她居然故意打翻汤碗,烫了我的手。」

柳嘉萝泪眼婆娑,给他看手上那星点通红。

「她还说我身份低贱配不上王爷,要我滚。」

「王爷是不是也这样想,嫌我这六品小官的女儿,配不上你这天潢贵胄。」

她的眼眸里满是委屈:

「若是如此,我这就回京城,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让皇上收回赐婚。」

沈暮淡淡的嗓音夹杂着安慰:

「没有的事,无论何种身份,我都不会嫌弃阿萝。」

柳嘉萝破涕为笑,得意地瞟了我一眼,揪着沈暮的衣袖娇嗔道:

「那王爷可要替我做主,好好惩罚这个大逆不道的村妇。」

我的心一颤,不由看向沈暮。

沈暮眉头微蹙,看了我一眼。

「无需多言。」

他薄冰似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7

我艰难地抬起头。

沈暮的表情冷漠疏离,像一个陌生人。

那一刻,我不知是身上的伤痛,还是心更痛。

一道门槛,犹如天堑之别。

对面的人娇美动人,被他千恩万宠地对待。

可我却像一块破破烂烂的抹布,被嫌弃地扔在角落。

我心中冰寒,朝着他们嘶哑大喊:

「你们如此欺辱于我,不怕天打雷劈吗?」

柳嘉萝惊得后退一步,瞬间泪眼朦胧,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王爷……」

沈暮一愣,目光微动:

「罗婆,本王不会冤屈一个无辜之人。」

他语气淡漠,字字如刀割在我心头。

柳嘉萝露出胜利者的笑容,示威似的看了我一眼,依偎在沈暮身边。

「王爷,这种乡野村妇,打她五十大板,她才能会学会听话。」

我只觉得眼前一切如此荒诞,胸口的伤撕心裂肺的痛。

痛的我弯下腰去,放声大笑:

「王爷身份尊贵,自然不屑我这下贱之人。」

「要杀便杀吧,可哪怕做鬼,我也会记住你们今日的欺凌!」

沈暮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我。

我声嘶力竭地大笑,胸口的伤如烈火灼烧。

我何错之有?

我只是救了沈暮,付出了一颗真心。

这一切难道是我的错?

怒极痛极,我猛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面前的土地。

视线模糊,眼前的景象如深渊般旋转。

耳畔似乎传来沈暮的叫喊:

「……萝!」

8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庐里。

神医坐在一旁,冲我吹胡子瞪眼:

「你可真是长出息了,我好容易救回的命,就是给你这么糟蹋的?」

冷静下来,我也有些懊悔昨天的冲动。

他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哪怕动动指头,都能让尸人村灰飞烟灭。

我掀开被子爬下床:

「……我去找他道歉!」

「找他作甚?」

神医拦住我,恨铁不成钢道:

「你伤上加伤,自己命都没几天了,还是想想死了要埋哪吧!」

我脚步一顿,医庐中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神医。

他对我比出一根手指,目露怜悯,「还有一年。」

我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他已尽力了。

我颓然坐在床边发呆,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抬头,面前竟是沈暮。

「阿萝已向我说明一切,是她的婢女自作主张,洒了汤碗烫伤了你,我已将人送来,交你处置。」

他身后的护卫押上一人,是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她痛哭流涕的应下一切罪名。

我看着沈暮的脸,突然觉得十分好笑。

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又怎会不知道这婢女只是个替罪羊。

但他依然不会因为我,伤害他的心上人。

因为我只是个不重要的老妪罢了。

看着眼前的婢女,我心中一片凄凉。

我与她,又有什么不同。

「不必了,放她走吧。」

我不再多言,转身要走。

却被沈暮伸手拦住。

「你可是还有什么不满?」

我淡淡一笑:

「老身不敢,王爷身份高贵,我一个乡野村妇如何能有不满。」

「多谢王爷饶命,老身已受了教训,从此以后,再不会与王爷王妃有任何交集。」

沈暮微微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默然让出了路。

9

入夜时分,村长忽然来找我。

「今天王爷和柳姑娘似乎为什么事争执起来。」

「王爷定了主意,明日便将柳姑娘送回京城,任凭柳姑娘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萝婆,你是不是……跟王爷有什么渊源?」

我的心一颤,不由抬头。

却看到夜色中,窗边露出了沈暮的衣衫一角。

算了吧,还是别再有瓜葛了。

太痛了。

我轻轻垂下眼:

「我一个乡野村妇,能与京城的贵人有什么渊源。」

村长微微点头,离开前扔下一句:

「王爷三天后就要启程南巡,咱村也能清净了。」

我独自坐在窗前,月光如水洒在窗台,手上的纱布已经被我绞得凌乱。

窗边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他早有佳人相伴,而我青丝已成白头。

婆娑间,岁月已逝。

终是意难平。

第二天一早,神医敲响了我的门。

「我找到了一个方子,能治你的病。」

我一惊,但看了看他凝重的表情,又觉此事没这么简单。

果然,神医说:

「还缺一味药材,叫玲珑草,极为稀缺,只有皇帝的内库才有。」

听到此话,我苦笑摇头:

「神医,我一个乡野村妇,去哪里弄来这仙草?」

神医捻了捻山羊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前几日我给沈暮那小子把过脉了,他曾中的那毒,居然跟你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慌。

神医悠悠道:

「昨日他去找我,问你是怎么来到尸人村的。」

「他还问我,你的本名,究竟是什么。」

我呆呆地坐在床边,思绪一片混乱。

沈暮他……究竟想做什么?

正在此时,门口却传来响动。

我追出去,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10

刚送走神医,柳嘉萝突然哭着冲了进来,挥手重重给我一巴掌。

「你这无耻贱妇,竟敢挑拨我和王爷的感情!」

我退后一步,只觉得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犹不解气,抬手又是狠狠一巴掌:

「昨天没有让你长记性,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她将我揪出屋子,推倒在门前,发了狂般厮打我。

我努力反抗,但老迈的身体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只能抱头躲闪,被打得口吐鲜血。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怒吼。

逆着光,我看到沈暮冲过来,一把将柳嘉萝从我身上推开。

「你竟对一个村妇下此狠手,失心疯了吗?」

柳嘉萝踉跄几步,瞬间失控大哭起来:

「是她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让你误会我,是她该死!」

「够了!」

沈暮闭了闭眼,强忍着怒气。

「先送柳姑娘回房休息。」

说罢,他伸手欲扶起我。

却突然顿住。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刚刚的撕扯中,我手上的纱布脱落。

那道刻骨铭心的伤痕,在沈暮的眼前暴露无遗。

我的大脑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沈暮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

「你……难道——」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映出的,苍老丑陋的脸。

我猛地挣脱沈暮的手,转身想跑,却被他牢牢箍在怀中。

我用力挣扎:

「这是误会,王爷一定是认错人了!」

沈暮死死抓住我的双肩,双眼通红:

「那你说,我是将你当做了谁!」

11

柳嘉萝愣愣看着我的手,突然奋力挣脱侍卫的束缚,泪眼婆娑地跪在沈暮的面前。

「王爷,我承认我之前有过失,但我是真心爱你的。」

「这村妇是个骗子,她故意接近你,一定是别有用心,你千万别被她的谎言蒙蔽了!」

「……蒙蔽?」

沈暮的声音如同千年寒冰。

他缓缓转身,冰冷的目光凝视着柳嘉萝,仿佛要将她彻底看透。

「那你记不记得,四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我同你说了什么?」

柳嘉萝愣在当地,面色惨白。

她想要开口,可是嘴唇发颤,一个字也说不出。

沈暮转而看向我,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痛悔和自责:

「我说过,要用最盛大的仪式迎娶你,从此以后,绝不让人伤你分毫。」

「可我却没有做到。」

他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剑,刺入我心扉。

我无力再挣扎,失声痛哭。

「我,我只是一时忘了。」

柳嘉萝捉住沈暮的衣袍,哀求地看着她:

「王爷,这个贱人一定是别有用心,您千万别上她的当……」

沈暮忽而笑了。

「你忘了?」

他温和看着柳嘉萝,伸手捏住她的下颌。

「若你愿意试试我的手段,我可以帮你忆起一切。」

柳嘉萝睁大眼睛,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浑身发抖。

我猛然回头,跌跌撞撞地逃回房间,用力关上房门。

将沈暮的呼声阻隔在门外。

真相大白又如何,带来的不是欣慰,而是更深的痛苦。

如今的我满目疮痍,无路可回头。

「阿萝,你是不是在怪我?」

沈暮站在门外,喃喃诉说:

「四年前你无故失踪,我找遍了整个京城,却没有你的音信。」

「直到那天柳嘉萝出现在我眼前,我竟以为,那就是你。」

我无力地靠在门上,心中的悲痛如潮水般涌动。

「是我的错……」沈暮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是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让你被误解,被伤害。」

「是我让你失望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对不起。」

一道门隔开青丝白发,我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声音消失了。

我鼓起勇气开门,外面月朗星稀,空无一人。

12

第二天,我带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出了门。

村子里安静地出奇,所有的外来者都消失了踪影。

「摄政王改换了行程,今早带着柳姑娘回京城了。」

村长略带同情地看着我。

我愣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凄凉。

原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沈暮带着他的未婚妻和愧疚离开了村子,也离开了我。

原来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笑话,沈暮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我的影子。

那他又何必一次又一次玩弄我,将我伤入骨髓,痛不欲生。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直到神医吹胡子瞪眼地把我拎起来,灌下一碗苦药。

「蝼蚁尚且偷生,你就不能争点气!」

我吞下满口苦涩,开始种地养鸡,像个普通老妪一样生活。

直到三天后,一匹快马突然闯进村子。

马上的人,是沈暮最得力的护卫之一。

他风尘仆仆,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

「萝姑娘,这是王爷给您的!」

盒子里,放着一束散发奇异芬芳的草药。

神医的眼睛霎时亮了:

「是玲珑草!」

盒子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简短地写着几个字:

「安心治病,等我回来。」

我心里又是疼痛又是滚烫,手握字条,泪如雨下。

沈暮啊沈暮,你该让我如何是好?

13

还记得我在王府,第一次用匕首割破皮肤时,怕的浑身颤抖。

因为我怕每一次划开的割痕,就是我生命的倒计时。

那一天就在我低声啜泣时,昏迷的沈暮忽然有了反应。

「是谁在哭……」

他的眉眼在月光下更显深邃,我怔怔看着,不觉轻触他的脸颊。

却立刻被他握住手腕。

他睁开眼睛,眼眸里带着未散的晨雾和迷蒙。

「你叫什么名字?」

我咬了咬唇,「阿萝。」

「阿萝……」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缱绻似情人的呢喃。

那声音也从此留在了我心里。

此刻,我轻抚手上那道伤痕,心中久违地泛起一丝温暖。

也许上天垂怜我多舛的苦难,终于舍得给我星点甜蜜。

我趴在窗前正想着痊愈后的人生,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医庐着火了!」

我发疯般地冲进医庐,半途却被神医死死拽住。

「别去,你不要命了!」

「神医!」我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圈,由衷庆幸,「太好了,您没事。」

「可是……」

神医嗫嚅着不敢看我。

「玲珑草被烧了……」

我呆愣在原地。

火光冲天,瞬间将黑夜照亮。

吞噬了医庐,也吞噬了我最后的希望。

14

在村里人的合力下,一场大火终于被扑灭。

可昔日药香阵阵的医庐,已成了一片焦土。

我站在医庐残骸前发怔。

希望过后,竟是更大的绝望。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注定不会有一丝幸福的可能。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回头就见两列马队护送着一架马车,一路进了村子。

马车的车辕鎏金嵌宝,车身用锦缎覆盖,贵气袭人。

车队停住,一名侍从掀开帘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

那手顿了顿,接着露出一张矜贵的脸。

是沈暮。

他换了一身玄色长袍,眉眼如画,风采依旧。

我怔怔看着,一颗心茫然不知所措。

他淡淡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呆愣在废墟前的我。

「阿萝。」

他轻唤一声,嗓音里夹杂着浓浓的无奈和愧疚。

我猛地清醒,转身欲走,却被他快步拉住。

「此处发生何事了?」

我想回答,可却连转身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

看着眼前焦土,他很快明白了原委。

「无妨。」沈暮安抚般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不必忧心,一切有我。」

他眉眼微凛,身后一个人影瞬间消失无踪。

他牵着我的手,目光投向围观的人群。

「请问神医先生在何处?」

他捧出一个跟先前那一模一样的锦盒。

「恐有变故,我向圣上求来了另一份玲珑草,不知可否用得上。」

我蓦然抬头。

他温和看着我,那双饱含深情的眸子里,是久违的暖意。

顷刻间,我所有的坚强土崩瓦解。

我带着哭腔开了口:

「沈暮……你怎么才来啊……」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轻轻将我拥入怀中。

「抱歉,是我来晚了。」

15

此时沈暮身边的护卫,也抓着一个人回来。

那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头发散乱,瞳孔里满是杀意。

看清她的脸,我顿时一愣。

「柳嘉萝?」

她不是和沈暮一起回京城了,怎会出现在这里?

护卫将她重重一推:

「禀王爷,此人就是医庐的纵火者!」

「竟然是她?」

村长惊呼出声,众人也都倒吸一口凉气。

「明明我们一直对她好生款待,她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真是狼心狗肺,知人知面不知心!」

柳嘉萝被侍卫压着跪在地上,一脸愤然看着我。

脸上又是怨毒又是畅快:

「医庐是我烧的,你敢害我,我就让你万劫不复!」

「你这辈子,就带着这张丑脸去死吧,哈哈哈哈!」

沈暮微微皱眉,神色冷然。

「堵住她的嘴,严加看管。」

他将玲珑草和他准备的其他草药一并交给神医,回身拿出一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沈暮高声宣告,村民们立刻齐刷刷跪下。

「柳氏嘉萝冒领功劳,欺瞒于朕, 现解除其与沈暮之婚约, 另赐婚沈暮与民女萝氏, 钦此!」

柳嘉萝闻听此言, 脸色顿时煞白。

「怎, 怎么可能!」

柳嘉萝挣扎着想要冲过去,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住手!你们放开我!」

「我是金口玉言赐婚的摄政王妃,你们谁敢动我!」

她披头散发状若疯妇, 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

「求求你沈暮, 我不能回去, 我若是回去了,我父亲一定会杀了我的!」

「他不会。」沈暮冷冷看她, 「只是后半生青灯古佛,就当赎你的罪愆吧。」

「带走。」

16

神医已经将玲珑草和其他的草药拿到了手, 他恭恭敬敬地对沈暮施了一礼。

「殿下,老朽必定竭尽全力。」

沈暮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看向了我。

「阿萝。」

他笑着对我伸出手。

「我已向圣上请辞, 从今以后,只做个闲散王爷。」

「你可愿陪我游遍名山大川, 采菊东篱下?」

我迟疑半晌,终于走上前去, 牵住了他的手。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个月后,我在尸人村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拿掉了脸上的包扎。

「这最后一丝余毒祛除,便大功告成了。」

神医翘起山羊胡子,笑得志得意满。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肤如白玉,杏眼桃腮,眼尾朱砂, 顾盼生辉。

我喜极而泣,对着神医一拜三叩首。

深恩此生难忘。

我推开房门,暖阳和风徐徐而来,绿草如茵, 花香四溢。

一切恍如梦。

沈暮站在不远处, 静静看着我。

「阿萝,你可愿与我白头偕老, 共度此生?」

后来,我有了一场盛大的结发之礼。

红纱翠竹,凤冠霞帔。

尸人村的男女老少都是我们的座上宾。

我悄悄掀起盖头一角, 瞥见沈暮含笑的眉眼,心跳不已。

再后来, 我与他携手游历名山大川,探访古寺禅院, 看遍旭日晚阳。

他牵着我的手,轻轻摩挲着我手上的疤痕。

「差点就弄丢了你,还好上天眷顾,将那个心血相连的女子还给了我。」

我抬起手, 轻轻覆住他温暖的大手。

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世界不再只有风刀霜剑和生死离别。

因为, 有他偕行。

我俯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后经年,满眼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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