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说我控制欲强,执意嫁给小混混。
婚礼现场,她让一个月嫂当她的妈妈。
我气急攻心,心脏病发后才知道。
她根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1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睛。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久违的温暖。
「妈,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晚啊,我还等着吃早餐呢,饿半天了。」
听到白昭的声音,我有些百感交集。
前世,我的心脏病就是操心她操出来的。
那时,她大着肚子,穿着带线头的廉价婚纱,义无反顾地和顾明结婚了。
从她出生开始,她爸爸便将她看得眼珠子一样,方圆十里的黄毛都恨不得消灭干净。
我们千防万防,也没能拦住。
当时她同我们的关系已经很僵了,婚礼甚至没有邀请我们参加。
「算了吧,她不把我们这对父母放在眼里,我们以后也就当没这个女儿。」
连她爸爸都已经对她心灰意冷,打算放弃她了。
「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今天结婚,我怎么能不去呢。」
我到底看不开,好说歹说,跟他一起去了婚礼现场。
看到我们,顾明的脸色变了。
他一直记恨我们在高中时棒打鸳鸯,想叫那帮一起混社会的兄弟把我们轰出去。
白昭左右为难,想拉住他,被他一把甩开。
她穿着不合尺寸的婚纱,大着肚子,本就行动不便。
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我生怕出什么差错,伸手想扶她一把。
她却躲开我,站到顾明背后。
「你们走吧。」语气很不耐烦。
「你们早就不是我的父母了,能不能不要来干预我的生活了!」
「白昭,你太不懂事了!你妈妈为了生你吃了多少苦,今天你结婚,她把自己的首饰盒都搬空了,想留给你做嫁妆。你怎么能这么伤妈妈的心呢?」
她爸爸实在看不过去,吼了她一句。
「敢骂我的女人。」
顾明下颌一动,拇指从唇边划过,扭了扭脖子,朝我们拎起拳头。
「哎呀,好孩子,大喜的日子,你不要冲动。」
有人来劝架,我这才看清,那是我生白昭的时候请的月嫂。
她的胸前赫然别着一朵胸花,上面写着「女方母亲」。
白昭甚至没有邀请我出席,却请了别人做母亲。
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好像要从胸膛里冲出来了。
只有丈夫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适。
「你看看妈妈被你气成了什么样子!」
「妈妈妈妈,从小到大,你就只会关心她,我这个女儿好像不存在一样!」
白昭的声音很尖,像是压抑了许久。
「你们逼得我快疯了!后来我终于知道,原来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怪不得你们不爱我。」
原来,我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鬼门关走了一遭,虚弱得很。
丈夫忙着照顾我,无暇顾及孩子。
我们便请了个月嫂。
这个月嫂便瞒着我们偷偷地将孩子掉了包。
我的亲生女儿就这样被她送去了福利院,而她的孩子则被我金尊玉贵地养大。
我的心跳得更加厉害,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徒劳地闭上了眼睛。
「白怀玉,白怀玉!」
我听见丈夫撕心裂肺地叫我。
「妈妈!」
我也听见了白昭的哭喊,她终于又叫我妈妈了。
然而我再也睁不开眼睛。
临死前,我还有那么多遗憾没有完成。
我放在床头柜上的书还没有读完,给丈夫准备的结婚纪念日礼物还没送给他,竞对公司还没有完成收购。
还有在成为妈妈之前,我那些绚烂的梦想。
都再没有机会实现了。
2
因为不喜欢别人加入我的私人领域,所以家里没有请保姆。
往常,哪怕我和丈夫工作再忙,也会早起为女儿做好早餐。
是我们太惯着她了,让她把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
如今,重活一世,我的心中冰凉一片。
「你自己出去买吧,外面早餐摊上三五块钱,要吃什么有什么。」
我裹着被子回应她。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越来越响,是白昭在拿着玻璃杯倒牛奶。
她和我们赌气的方式就是摔杯子摔碗。
前世,我陷入了无穷的精神内耗中。
明明她小的时候,我和她爸爸很用心地教了她礼仪,为什么养出了这么一个不识礼的孩子。
原来,她骨子里流的根本不是我们的血。
白眼狼,是养不熟的。
我起身,走到她背后。
「你干嘛啊,我都要被你烦死了。」
她用力抖了抖肩膀。
「别动,一根白头发,我给你拔了。」我背对着她,嘴角牵起一个冰冷的笑。
为别人养了那么多年女儿,我也是时候找回自己的孩子了。
「外面早餐店里的东西都是什么呀,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卫不卫生,谁敢吃?」
果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我们天天匀出时间给她做早餐,她便视作了理所当然。
一天没做就受不了。
「白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几天你爸爸看到你和顾明在吃路边摊。」
我手里举着一根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开口。
「就算是路边摊,他也只点了一个红烧茄子,你们有情饮水饱,就着那一个菜吃得津津有味。」
「早餐店里的东西可比那儿干净多了。你能吃就吃,不能吃就饿着。」
我同她说话,从来没用过这么冰冷的语气。
因此,白昭愣神半晌,才赌气出门。
「砰」的一声关门声后,我拿起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过来拿点东西,帮我做个亲子鉴定。」
我要看看,那个月嫂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亲生女儿。
3
电话里,助理还提醒我,他已经为我和丈夫约好了一年一次的体检。
回忆起前世这次体检,倒是有意思极了。
我有几项身体指标不正常,医生为我解释,说我得了妇科病。
可我一向很注重卫生。
我百思不得其解。
恰巧那段时间,丈夫陈峰出差得有些频繁。
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好。
但那一次,我甚至怀疑到了他的头上,同他闹了好久的别扭。
可他体检一切正常,我翻遍了他的生活圈,也没找到可疑对象。
直到后来白昭和顾明因为在厕所做伤风败俗的事,被人报警抓到局子里,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怀疑错了人。
家里当真是不干净得很。
我又吩咐助理让人上门全屋消毒,然后出门去公司。
结果路上被人堵得水泄不通。
反正这个地方离公司已经不远了,我将车停在边上,准备走路过去。
结果就看到了顾明。
他戴着墨镜,大爷一样开着我给白昭买的车,一把一把往车窗外扔钞票。
「这些够吗,够不够?」
车前坐在一个女孩,膝盖摔得鲜血淋漓。
粉色的一摞钱甩在她脸上,然后四散开来。
她倔强地摇摇头。
「你们撞了我还侮辱我的人格,我报警了,等警察来。我不接受私了,你们最好先把车挪到边上,别挡着别人的路。」
她的声音很温柔,说话有理有据,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欢。
然后白昭从副驾下了车。
「得了,见好就收吧,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你知道我爸妈是谁吗?」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爸妈来了。
围观的路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这两口子真不讲道理,撞了人还这么蛮横。」
「管你爸爸是谁呢,张口闭口你爸爸,现在是法治社会!」
「神经病啊,要你们管!」
白昭的精神状态稳定地保持不稳定。
「都给我闭嘴,我看谁敢说我媳妇儿,信不信我打死你们?」
顾明也下了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搂住白昭的腰便是一个法式长吻。
我身边一个看热闹的大爷吐槽——
「这两口子真够二的,以为演电视剧呢,搁大马路上矫情起来了。」
我冷笑一声。
他们可不就是一直这个样嘛,做什么都闹得轰轰烈烈,仿佛在与全世界为敌。
殊不知在别人眼中只觉得厌烦。
没影响到别人也便罢了,但这次,白昭真的碰到我的底线了。
我教过她很多东西,唯独没教过她不善良。
「我看你真的是失心疯了。」我走上前,将地上的那个姑娘扶起来。
「妈,她碰瓷儿,快帮我收拾她……」
一看到我,白昭的眼中就蓄满了一潭泪。
「我没有,路上是绿灯,我正常过马路,不遵守交通规则的是你们。」那个姑娘也含着泪反驳。
只有扶着她,搂着她的肩膀,我才知道,原来她在发抖。
她也很害怕,但还是倔强地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对对,我们都看见了的,交警来了都可以给她作证。」
路人纷纷表态。
「你别害怕,我先送你去医院,你伤得挺深的,必须要先处理一下伤口。」
「阿姨跟你保证,虽然我是她的妈妈,但我绝对不会偏袒她,交警来了该怎么判怎么判。」
那个女孩定定地看着我,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我忽然觉得她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妈!」白昭在我身后跺着脚,气恼地喊我。
我却没有回头。
「医药费我已经付过了,给你请了个护工。」
「这张卡请你收下,在交警的正常判罚之外,这是我对你的道歉,因为我没有教好女儿,让你受委屈了。」
女孩的左腿骨折,需要住院。
我站在她床边,絮絮叨叨。
「怎么这么久,也没见你家人来看你?」我问。
「阿姨,我没有爸爸妈妈。」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鼻子一酸,心软下来,凑上前摸了摸她的头。
毛绒绒的。
医院病号服领口很宽松,我忽然注意到她后颈有一块红色胎记。
跟白昭的胎记差不多位置。
前世,那个月嫂说,就是因为胎记位置和样子都差不多,她才放心地把两个孩子掉了包。
4
另一头,家里已经闹翻了天。
我一打开门,就看见一地的碎瓷片,连电视都被砸得稀烂。
「你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别去找那个混混!」
「一天到晚鬼混,撞了人都不知道道歉,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陈峰动了很大的火气,也实在是对白昭失望透顶。
下一秒,白昭的手机直接朝他飞过来。
「他不是混混!我已经长大了,你们还要管我到什么时候啊?」
这一刻,我的思路忽然变得清明起来。
「白昭,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执意要和顾明在一起吗?」
「是又怎么样?」她瞪着眼睛,倔强地回望我。
「那你去吧。」我将手中的亲子鉴定结果搁在桌上。
「生物 DNA 监测建议书?这是什么?」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白昭把它拿起来,手有些颤抖。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和你爸爸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养了白昭这么多年,我以为真相揭开的那一刻,我会痛哭流涕。
然而我心中平静一片,不见波澜。
「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智商也不算低,怎么会生了一个蠢货。」
「原来你本就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你不是说,我们的控制欲太强,让你快窒息了吗?」
「现在我们放你自由。」
「你们这一对变态!谁会怀疑自己的孩子啊?」
白昭怨毒的眼神投掷在我和陈峰身上。
「你不是要追求爱情吗?现在没人阻拦你了,去追求吧。」
「不过,你这么有骨气,应该不会要我们给你买的房子和车。」
我倒要看看,没有了物质基础,她自我感动的爱情到底能走多远。
「都还给你们!」
她把钥匙摔在桌子上。
「从此以后,你们再也不是我的父母,不要再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了。」
她夺门而出,留下一室静寂。
「怀玉,别哭了。」
陈峰给我递上纸巾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仔细想想,我人生中的所有苦难都来自于白昭。
我和陈峰的父母都在 A 大任教,从小在家属院里青梅竹马长大。
两家人知根知底,长大后顺顺当当地结了婚。
陈峰本来不想要孩子,同我商量丁克,但最终没拗过我。
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他亲手签过我的病危通知书。
孩子跟我姓白,单字昭,《说文》里头对这个字的解释是——
「昭,日明也。」
我希望她以后的路宽敞明亮。
现在回想起来,我开始相信有些恶是基因里先天带来的。
有那么一个心术不正的亲生母亲,白昭从小品性就有些古怪。
小学的时候,她从学校超市偷东西,被老板抓到,告诉了老师。
白昭同老师说,她偷东西是因为家里管得太严,心里太压抑了。
可除了她喜欢的芭蕾舞,我们没逼她上过任何兴趣班,也没强求过她的成绩,我不知道她的压抑感从何而来。
到了初中,她便和顾明混在了一起。
还是她同班的闺蜜同我们说的。
「阿姨,我们班新来了一个转学生,他天天找昭昭的茬。」
「我感觉他对昭昭很不尊重,总是在班里跟一群男生开她的那种玩笑,扯昭昭的内衣带子,还在她路过的时候对她吹口哨。」
「阿姨,我不是想打小报告,只是希望你们能保护好昭昭。」
可惜白昭根本不觉得那些举动里包含着审视与贬低,她甚至将这些归结成了自己的魅力。
因此,她很快和顶着一头黄毛的顾明谈起了恋爱。
我们不让,她就责怪家里压抑她,闹着自己抑郁症要自杀。
高考结束,她没考上大学。
我们要送她出国,她当然舍不得顾明,哭着闹着和他死也不分开。
到最后,我们其实已经半放弃她了。
家里的公司没打算让她继承,我们不想让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毁在她手里。
但我和她爸爸想着,到底血浓于水。
她从小跳芭蕾舞,我们托关系把她塞进了 A 市的青年舞团。
虽然工资不高,好歹安安稳稳。
否则,她又没有学历,又吃不了苦,进厂打工都不一定有人要。
可她看不到我们的良苦用心。
「都结束了。」陈峰擦干我的眼泪。
是啊,都结束了。
从今往后,她的人生与我再无瓜葛。
「我已经去报了案,把我们的 DNA 信息录到国家基因库里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我们的亲生女儿。」
而调换孩子的那个月嫂,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5
我没想到,很快就又见到了被白昭撞伤的那个女孩。
我痛哭流涕,紧紧抱住了她。
而她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我。
「你好,陈丹,初次见面,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
「二十三年前,我们请的月嫂把你和她自己的孩子调换了,然后把你扔在福利院门口。」
「爸爸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她的眼睛瞪大了些,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可她太温柔了,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背,无声地安慰着我。
「其实我见过你们的。」她忽然开口。
「五年前,在你们的办公室。」
我想起来了。
她是我资助的学生。
资助的起因还是为了白昭。
她五六岁的时候总是生病,怎么也无法根治。
我甚至找大师算了命,大师说她夺了别人的命格,命里带弱气,要多做善事为她积德。
于是我随手赞助了一整所福利院的孩子,一直为他们付学费和生活费到大学毕业。
后来我每年都能收到他们寄来的感谢信。
五年前,福利院院长通过助理找到我,说那群孩子里,有一个格外出色,高考考上了 A 大,想当面感谢我。
我是商人,惜时如金,本来不想见的。
但想到这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可以借机宣传抬高公司股价,便答应了。
那个女孩带着录取通知书,对我深深鞠了一躬。
而我一心想着工作,甚至没有仔细看清她的脸。
「谢谢您的资助,等我以后毕业参加工作了,我也会尽我所能,资助一些山区失学的妹妹们,让更多的女孩子走出大山。」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我只耐心地听完了这句话。
「很棒,加油。」随后我让助理送她下楼。
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
那时我不知道,我曾经见到过自己的亲生女儿,然后同她擦肩而过了。
命运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我偶然间的善意,回报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6
陈丹现在在 A 大读研究生。
第一次带她回家时,我母亲还眼前一亮。
「小丹呀,你还上过我的课呢。」
老太太在 A 大中文系,教训诂学。
这是个冷板凳,连本专业都没多少学生选修,丹丹一个计算机学院的却节节课都不落下。
后来丹丹同我说,学计算机赚得多,她填志愿的时候觉得自己无父无母,很需要钱。
而去中文系旁听,是因为她本身对古代汉语感兴趣。
每节课,她都坐在第一排。
我母亲面对一群玩手机、做别的课程作业的学生,其实心里是很难过的。
所以看到第一排有个姑娘瞪着眼睛,专心致志地听,她便印象格外深刻些。
「当时看你就觉得特别亲切,没想到你居然是我的亲孙女。」
老太太泪眼婆娑地抱住了她。
刚把她认回来,我有太多太多事情想带她做了。
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后,我和陈峰便带她去商场,打算给她挑一些衣服。
「白总,陈总,您二位好久没来了。」
Autumn 的店长亲亲热热地挽住我。
她丈夫是青年舞团团长,因此我平常在这里消费总是一掷千金。
原因无他,我希望白昭在舞团的路好走一点。
「带我女儿去挑吧,把最新款都拿出来。」
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如今白昭不再是我的女儿,我没有巴结她的必要,把自己当成普通消费者就行了。
「女儿?」她有些讶异地看着陈丹。
「您不是只有昭昭一个独生女吗?」
「白昭不是我的亲生孩子,我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认认脸熟,这是我家闺女陈丹,以后她来这儿消费,记在我账上就行。」
我揽住陈丹的肩膀,而丹丹很自然地跟她打招呼。
店长是最精明的人,小算盘都打在脸上了。
我知道,白昭往后在青年舞团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但这都不关我的事了。
她不是嫌我们束缚了她吗?
那就提前欢迎她,来到没有父母庇护的现实世界吧。
7
收集好所有证据,我和陈峰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状告当年的那个月嫂,故意调换婴儿,涉嫌遗弃罪。
她的犯罪情节很恶劣,最后被顶格处罚,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你们真是疯子,临到头了还要害我的亲生妈妈!」
法院宣判那天,白昭歇斯底里地吼我。
「白昭,是她调换了我的亲生女儿,让她在福利院长大。」
「你同你妈妈,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会颠倒黑白。」
我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她不可理喻。
「妈妈,别生气了,我们回家吧。」
丹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无声无息地抚平了我的烦躁。
我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见到白昭了。
没想到,几天之后,她打通了我的电话。
她嚎啕大哭,连说话都抽抽噎噎:「妈妈,我好害怕啊!」
「妈妈,我现在在警察局,你能不能接我回家?我真的好害怕啊!」
一旁的警察接过电话,朝我一通解释。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在公共厕所和顾明做那事儿,动静大了点。
隔壁上洗手间的姑娘忍无可忍,报了警。
扰乱公共秩序,拘留五天。
一股子恶心油然而生,我真的不知道白昭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有瘾吗?
「我不是你的妈妈。」我再次提醒她。
「你不是怪我们干涉了你的人生吗,现在我们不干涉了。」
「你自己选择的路,就走到底吧。」
我挂断电话,顺手将白昭拉黑了。
因此,我自然不知道电话那头,顾明一双手被拷住了,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人。
「白昭,你要不要点脸,是你勾引我的!」
「警官,您看见她今天穿什么了吗?是她勾引我的,你们关她一个人就行了。」
「白昭!快叫你爸妈摆平这事啊,他们不是有钱吗?」
「肃静!」警察提醒了好多遍,他还在大吼大叫,被一把制服,牢牢地按在地上。
而白昭一遍又一遍地打着我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妈妈,你接电话呀,你快点接我电话呀!」
她的眼泪终于汹涌地流了出来。
可惜,她再也等不到爸爸妈妈的电话了。
8
「妈妈,这个是什么?」
看着我递过去的钥匙,陈丹疑惑地问。
「最近不是考试周吗,你别费劲抢通宵自习室的位置了,妈妈给你在学校附近买了个小房子,以后复习就去那儿,也不会吵到室友休息。」
我摸了摸她的脸,这孩子又瘦了些。
她现在研一,到考试周的时候,汇报、论文、考试忙得团团转。
我也是 A 大毕业的,怎么会不知道,A 大图书馆雷打不动十点闭馆,那个时候宿舍也熄灯了,如果抢不上通宵自习室的座,很多学生就要在楼道甚至厕所里复习。
丹丹搂住我,眼睛里蓄起一汪泪水。
「谢谢妈妈。」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觉得自己好像不太值得您对我这样。」
「说的什么傻话,没有人比你更值得。」我摸着她毛绒绒的脑袋,嗔怪她。
「别老熬夜知道吗?这是爸爸心疼你,给你熬的参鸡汤。」
我把保温桶递给她。
「等你不那么忙的时候,妈妈给你报个驾校吧。」
以前,因为经济窘迫,陈丹还没有考过驾照。
她挠了挠头。
「驾照就不考了吧,反正有什么事,您也会叫司机来接我。」
「妈妈建议你还是考一个。」我揉着她的头发。
「因为妈妈觉得这是一门很重要的技能,有了驾照,妈妈再给你买一辆代步车,这样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出行不用求人。」
这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母亲带我报名驾校时说的话。
「妈妈希望你自由独立,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出门不用人带着。」
经济的自由,思想的自由,行动的自由,这些才是真正的自由。
可惜白昭只能浅显地理解为不受约束。
「您说得对,等我考试完就去报名吧。」丹丹认可了我说的。
我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从白昭上初中以后,我们就没有这么和谐地交流过了。
「烦不烦,老让我学这学那的,没有一点喘气的时候。」
当年,我让白昭去考驾照的时候,她头都没抬,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一刻不停地同顾明聊天。
「顾明说了,只有不被爱的女人才需要考驾照呢。」
「我走到哪,他就送我到哪儿,送一辈子,我用不着那玩意。」
后来好不容易考下来驾照,我给她买的车也一直是顾明在开。
她老把压抑挂在嘴边上,时间长了我也会自我怀疑。
「丹丹,妈妈是不是逼你逼得太紧了?你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跟妈妈说,妈妈知道母女之间也要有边界感的。」
陈丹却抱我抱得更紧。
「才没有呢,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人管我,我喜欢被爸爸妈妈管着。」
「这是被爱啊,我只会感到幸福。」
我简直不知道怎么疼爱这个女儿才好。
打 HPV 疫苗,做全身体检,对了,她好像有颗牙齿被蛀坏了,一直舍不得钱没去看。
我要我的孩子健健康康地活一辈子。
丹丹忽然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说实话,这些天我一直飘在天上,不敢相信我突然就有了那么多亲人。您多管着点我,让我在天上飘得久一点。」
这一刻,我对那个月嫂的恨意达到了巅峰。
如果不是她,我的女儿本来不用这么谨小慎微地活着。
9
要换季了,秋冬之交的风刮在人身上,冷得很。
我收拾衣柜的时候,看了看丹丹御寒的衣服。
都有些旧了,被水洗过很多次,也不怎么暖和。
所以我还是遵循之前的习惯,带她去 Autumn 添置新衣服。
她去试衣间的时候,店长端着酒水和点心走了过来。
「白总,等孩子很无聊吧,您随便吃一点。」
她对我很熟悉了,以前我经常带着白昭来。
白昭总是亲亲热热地叫她师母,她也笑着应承,对她比对我这个妈妈还热情。
这次,店长却好像欲言又止。
「白昭的男朋友隔三差五闹事,您知道吗?」
「我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最近也没有联系过。」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店长看出了我对她的事不感兴趣,却还是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舞团最近在排练《天鹅湖》,白昭和一个男舞者搭档跳双人舞。
托举、旋转、大跳这些动作,本身都是很优美、不带任何暗示的。
可惜以顾明的文化水平,根本欣赏不了。
他冲上台就想动手打男舞者。
「你碰我女朋友哪儿了?我告诉你,你碰她一次我打你一次!」
在一众同事面前,白昭尴尬地无地自容。
「顾明,你别闹了,我这是在工作!」
「工作什么,有那样的工作吗,你是外面卖的啊,穿成这样,让他随便摸你。」
顾明说话向来荤素不忌,什么都往外面倒。
交了个这档次的男朋友,舞团的所有人都开始躲着白昭走。
「我老公同我说,如果他再来闹事,昭昭可能不怎么适合在舞团工作了。」
店长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
「白总,那样的话,您不会生气吧?」
我冷冷地笑了起来。
白昭啊,你在我身边的时候,领导对你笑得格外甜,是不是?
你不知道吧,他脸上堆着的笑,不是冲你来的。
没有了雄厚的家世支撑着你,我倒要看看,世界上的好人还像以前一样多吗?
「我不会插手这件事。她亲生母亲送走了我的孩子,我对她只有恨,没有爱。」
「一切按舞团里的规章制度来,她不合适,那就按规矩办喽。」
这边话音刚落,陈丹就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
「妈妈,我试的这几件都挺合身的,但是会不会太贵了?」
「哎呦我的大小姐,有妈妈在这儿呢,您只管喜不喜欢,还担心什么钱呀。」
店长脸上的笑,嘴里的奉承,从前怎么对着白昭,如今就怎么对着陈丹。
这个现实到一败涂地的世界啊。
10
开车带陈丹回家的时候,红灯了,司机踩下刹车。
我眼尖,看到了路边的白昭。
凄风苦雨的,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连把伞都没有。
她认识家里的车牌号,冲过来疯狂敲车窗。
我烦不胜烦,把车窗摇下来一条缝。
「丹丹,妈妈开个窗户,你戴上帽子,别着凉了,你本来就有点咳嗽。」
「送我回家!」白昭还是用着熟悉的命令式语气。
「你不是我的女儿了,找你亲妈去,她在监狱里头呢。」
她望着车里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语气却忽然软下来。
「妈妈,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有了新的女儿,以后真的不管我了是不是?」
「你的心真狠啊。」
她真的会倒打一耙。
「白昭,同你断绝关系之前,我给过你机会。」
「如果你走正路,就算丹丹回来了,你们也可以做姐妹。」
「但你说我们压抑得你喘不过气来。你现在能喘过气了吗?」
还是,已经被生活压弯了腰?
她身后传来了电动车按喇叭的声音。
「快点上来啊,白昭。」
「这么点小雨,你自己坐公交回家不行吗,非让我来接,电动车都不敢骑,我烦都烦死了。」
「你真是蠢到家了,之前你爸妈给你买的车也不知道带回来。」
「带回来我们养得起吗?轰一脚油门的钱你一天都赚不回来!」
他们心理素质都很强大,路边对着吼从来不怕别人笑话。
绿灯了。
我将车窗摇上来,司机踩了油门。
在雨中,白昭的眼泪、汗水和雨水混作一团。
她拼命拍着我的车窗。
「妈妈,我知道错了,妈妈。」
「你开门啊,你开开门啊妈妈。」
她的哭喊声湮没在大雨里。
「妈妈,不要伤心了。」陈丹忽然搂住我的胳膊。
「您还有我呢。」
我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对,妈妈还有你。」
11
最后一次见到白昭,已经是五年后。
她堵在我的小区门口。
我已经快认不出来她了,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孩子,一头的银丝。
她的眼皮耷拉下来,脸上的肉都有些松松垮垮,眼下一团乌青。
最要命的是,她周身都有一种在柴米油盐里浸润过的油腻感。
「妈妈,原来您真的不要我了,是不是?」
她同我说话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轻过。
她拉住我,同我絮絮叨叨。
「被舞团辞退后,我就再也没有工作过了。」
「我怀孕了,是顾明让我不要工作的,他说他养我。」
「可是孩子生下来后,我们没有钱,只能给他喝最便宜的奶粉,用最便宜的尿不湿。」
「有时候,我抱着他,控制不住地一直哭一直哭,觉得不应该把他带到这个世上。」
她哽咽到说不下去,停了一会。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A 市房价原来这么贵,像一个天文数字一样。我只能跟他爸妈,还有他叔叔阿姨挤在一个三十平的杂院里,连厕所都没有,要看着时间排队上公共厕所。」
「我觉得自己已经够节省了,可他妈妈还是骂我败家。」
「我好想跳舞啊,在舞台上,我的身体那么轻,足够把所有的烦恼都甩出去。可是生完孩子后我的身材就走样了,倒立、下腰这些基本功都丢得一干二净,我这辈子再也不能跳舞啦。」
「我的人生已经毁掉了。」
我不耐烦听她说这些,还是陈丹拉住我。
「你眼睛下面的乌青不像是熬夜熬的,有人欺负你了吗?」
陈丹的声音很轻。
她不是不恨白昭的妈妈把她送到了福利院。
但此刻,她的脸上透着的只有一个女孩子对另一个女孩子的同情心与同理心。
「是顾明打的。」提到伤心事,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骂我动不动就伸手找他要钱, 又怪我跟你们断了联系, 打过我一次, 之后就经常动手。」
「有的时候, 打得我没有一块好肉。」
「我很害怕,把房间门反锁了起来,他在外面拿菜刀砍门, 妈妈, 你知道我抱着孩子, 听着外面咚咚咚的声音,有多害怕吗?」
「这个畜生, 他甚至对孩子动手。」
家暴是我的底线。
就算我同白昭已经形同陌路,也不会看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屈从于丈夫的拳头之下。
「这是陈律师的名片, 你需要法律援助的话可以找他。」
然而,作为陌生人, 我能做的也仅限于此。
「妈妈, 我本来就打算同他离婚了,可是怕他报复我。」
「我自己无所谓, 但是有了孩子之后,我最怕他拿孩子要挟我。」
曾经嫌我管东管西的小姑娘, 自己终于也做了妈妈,知道了孩子就是妈妈的软肋。
「你的亲生母亲不是从监狱里放出来了,她不能帮你看孩子吗?」我软下声音。
「我弟弟的媳妇也生了,她在照顾那家,腾不出手来……」
想想也是,像那个月嫂一样的母亲,怎么会不重男轻女呢。
白昭已经被生活锉平了所有的锐气。
社会用五年的时间,教会了她收起自己伤人的爪牙。
「妈妈, 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要我的孩子过担惊受怕的生活。」
可这个让你们担惊受怕的人,当初是你自己选的啊。
「对不起,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你找别人吧。」
我和陈峰的商业版图正在稳步扩张。陈丹很出色, 出国学完管理后,也开始逐渐接手家里的生意。
「芝兰玉树, 生于庭阶,白总真是好福气啊。」
每次我带陈丹出去谈生意,大家知道她是 A 大研究生后, 总是笑着称赞她。
大家都默契地不提起白昭,仿佛我从来没有过一个连大学都没上过, 闹着要和混混私奔的女儿。
丹丹挽着我的胳膊,正要走时, 白昭从背后叫我。
「妈妈,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一直疼我,爱我, 没有放弃过我。」
「可是后来,我把你气得犯了心脏病,来不及抢救就去世了。」
「妈妈, 这是真的吗?」
我的眼泪滴落下来。
为我那个还没来得及实现梦想就草草收场的前世。
「别这么叫我,我早就不是你的妈妈了。」
这一世,就让我亲手为我们的关系画下句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