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洲这时忽然发现,码头这儿是没有雨的。城市里各个地方都被细雨包裹,唯有这儿的天空,虽然阴沉,但没有一滴雨水。
码头上的物品堆放杂乱,却始终干干净净。
女人自称花姨。她是从幼儿园接女儿回家时,在家门口落入“陷空”的。
她以前帮人缝制衣服为生,现在也依旧做这一行。余洲对这儿的人们生活的状态感到好奇,随着花姨一起往她家里去。
樊醒不远不近跟在两人身后,擦去嘴边的血,放舌头上舔了舔。
他喜欢余洲愤怒的表情。余洲愤怒时,激烈的情绪似乎把他脸上的面具给拆走了,一个鲜活的人出现在樊醒面前。
“这算是本能吗?”樊醒忽然问。
鱼干一怔:“啥本能?”
“我总是想让余洲生气,想激怒他。”樊醒说,“我控制不住自己,这就是本能,对吧?”
鱼干:“……不是。”
樊醒:“那是什么?”
鱼干:“你犯贱。”
樊醒一把抓住鱼干尾巴,笑得眼睛弯弯。鱼干一个激灵:“我错了哥。”
樊醒轻声说:“母亲没有教过我,何谓本能。”
鱼干沉默在他手里挣扎。
樊醒:“它也没有教你?”
鱼干:“安流不需要这种知识。”
它趁着樊醒松手,立刻窜到余洲兜帽里躲了起来,从帽沿探出个脑袋,远远盯着樊醒。
花姨住在一栋挺漂亮的小房子里,她的女儿跟久久差不多年纪,看到母亲带回陌生人,立刻躲在她身后不敢露面。
但绘本立刻女干引了她的注意。
那两本绘本已经很旧,封皮都被撕去,里头花花绿绿的颜色还在。一本说鼹鼠的旅行,一本是安徒生童话。小孩拿在手里就不肯放下,一页一页小心翼翼地翻,看得入了迷。
樊醒又发挥他的甜嘴本事,哄得花姨咯咯直笑,要把自己裁的裙子给樊醒试穿。樊醒坦白自己的性别,花姨:“男的也能穿,我看你就很适合穿。”
樊醒喜滋滋地笑:“我也这样想。”
他回头去找余洲。按他的理解,余洲现在应该在看自己笑话。但余洲和那小姑娘坐在一chu,正给她讲绘本上的故事。
被丢弃了的绘本,原本和一箱子垃圾放在一起。它没有价值了。
但在“缝隙”里,它抵达了这个“鸟笼”。
余洲把绘本擦拭干净,一页页地翻,给小姑娘讲鼹鼠在地下、地上的漫长旅行。小姑娘起先还警惕着,后来完全沉浸在故事里,眼睛盯着书页一眨不眨,偶尔抬头看看余洲,问一些稚气问题。
鱼干游到樊醒耳边,很小声地说:“你太过分了。”
离开花姨家时,花姨邀请余洲和樊醒明天再来玩。
余洲答应了,樊醒还有点儿犹豫。花姨这儿确实多裙子,但跟樊醒的审美还是有一点儿差距。他追上走得飞快的余洲,侧头看余洲表情。
余洲神情又变得凶狠不耐烦起来。
樊醒:“抱歉。”
他话音刚落,余洲忽然一把推他肩膀,把他推到墙上。
“你说你是第一次做人,很多事情不懂……”余洲咬着牙,“谁他妈不是第一次做人?!”
他竭尽全力大吼,吼完松开樊醒,头便走。
这一次,樊醒没有再跟上来。
回到酒吧的余洲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姿态。没人看出他心头焦躁,刚和樊醒又吵又打,现在正满腹愤怒。
他总认为自己在队伍里存在感并不强,不如姜笑和樊醒,甚至不如渔夫帽。只有在想起鱼干心脏和深渊手记时,他们才需要余洲。
余洲从柳英年背包里扒拉出心脏和笔记本,放进新找到的背包里。
他忽然想起手记里应该已经出现提示,连忙翻开。
本子的第三页果然出现了简笔画。一个瘦高的人形,穿着古怪的衣服。他头发长至肩膀,用一个发带扎起小辫子。发带上一个圆球,点缀着红色,像圆乎乎的小草莓。
余洲难以置信:“……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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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溃疡(7)
“怎么了?”
渔夫帽端了一杯酒走过来。姜笑和柳英年不知打算去哪里,一路说着话走了,酒吧里只剩余洲和渔夫帽。
渔夫帽现在不叫渔夫帽了,他终于坦白了自己的名字。
在桥洞里烤鱼烤螺那一晚,柳英年说出了隐藏的秘密。他解释了自己身份与“缝隙”的源头后,渔夫帽履行承诺,说出名字:他叫许青原,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当然目前正chu于无业状态。至于长期戴帽子,那是他的兴趣。
在姜笑和樊醒强烈要求下,许青原摘了帽子,时长大概三十秒。他没让他们看后脑勺,只是亮出了光头。
他确实没有头发,是一个光溜溜的圆脑袋,五官浓重清晰,令人印象深刻。
许青原,这个平凡的名字并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必要。谁都不知道许青原为什么一直不肯说,面对疑问他也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帽哥。”于是余洲他们仍旧按照以往的习惯,这样喊他。
“笔记本怎么了?”许青原喝了口酒,瞥余洲手里的手记,“有提示?”
余洲把本子翻给他看,许青原目光久久地落在第三页上。
第三页与前面两个提示最大的不同,是它没有文字描述,只有一张疑似樊醒的简笔画。
一口把酒喝干,许青原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手中的本子。
笔记本封面陈旧,褐色封皮。内页都是横线,页头有日期、天气之类的标注,是非常常见的记事本。书脊chu原本应该还有一根绸带用来作标记,但绸带被扯断了,只剩半截。
扉页上“深渊手记”四个字字迹十分漂亮,有笔锋,虽然潦草但仍能看出写字的人手上有功底。
但从第一页提示开始,字体忽然变得笨拙、稚嫩。就像是初学汉字的人写的一样,一笔一划。虽然整齐,但不流利。
无论是雾角镇的简略示意图、漩涡,还是阿尔嘉王国里画出来的小小新娘,都像是孩子的手迹。
“余洲,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许青原把手记还给余洲,“这怪本子上的东西,是谁写的?”
余洲自然是想过的。
本子原本不属于他。至于属于谁,他根本不知道。进错门、偷错东西,却怎么都无法把本子丢弃。这些事实只有在“鸟笼”里说出来,才能让人相信。
“本子的主人应该是那间屋子的住户?”许青原说,“可你说屋子里没有家具。”
余洲对那间空荡荡的房子印象极其深刻。半掩的卧室门,卧室之中神秘的气氛,还有客厅里敞开的、装着杂物的行李箱。
“既然有行李箱,那就是准备离开,或者刚刚回到?”许青原说,“新住户?逃犯?”
两人面面相觑。
余洲:“但是这里面的字迹和画,都像是……小孩的手笔。”
他也教久久写字画画,他知道小孩没法掌握好画笔和线条,画出来写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样。
“我觉得和鱼干相比,这本手记更加神秘。”余洲说,“我不知道它的来源,更不知道它为什么能够提示逃离‘鸟笼’的关键。”
许青原嘲讽地一笑:“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很明显,手记本来就是‘缝隙’里的东西,通过一种特殊的方法,进入了我们的世界,随即被你碰到。”
余洲:“什么特殊的方法?”
许青原:“谁知道呢?那书呆子说人类凿出的陷空是垃圾洞,或许‘缝隙’里也有人把‘陷空’当做垃圾洞,什么都往里扔。”
余洲眼内闪过一丝茫然。
“……你怎么了?”或许是因为这儿只有他和余洲,许青原罕见的话多起来,“又跟樊醒吵架?”
余洲:“……不要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