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安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砸,但他丝毫不生气,满脸堆笑的道:“殿下,气大伤身!气大伤身!”
皇太孙李俶身材高大,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但他生气起来却跟个小孩子一样。也不知道是是天生如此,还是故意为之,还是伪装的久了,改不回来了。
一身赤黄色华服的李俶冷笑道:“气大伤身?我若是不生气,那就是等着人家来要我的命了。”
“李公子,李少侠,李堂主!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麻烦!”
李心安关好门,屁颠屁颠的把那本奏章递给张手讨要的李俶手上,谄媚道:“有什么事能难倒殿下啊!”
“什么事?相爷刑部和大理寺三次上门找我要说法算不算?”李俶怒道,“李心安,你真是胆子大了,居然敢假传我的命令驱使金吾卫!今日正午原本应该出现在朱雀大街上的金吾卫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圣人要把金吾卫大将军韦正方革职,韦正方哭着来我这里求我,我这才知道你做的好事!”
“你说你杀他傅辅阁就算了,为什么非要在大街上堂而皇之的杀他呢?现在圣人震怒,宫里高力士率领的貂尾密探正在全力追查你的踪迹,他杨国忠已经摸到了我这里来了!现在他还没有证据,一旦高力士他们查出你我和有过一点点的接触,我这个皇太孙就算做到头了!”
李心安讪讪一笑:“我敢这样做,那自然是知道殿下您有能力处理好后事的,再说了,以傅辅阁的丑恶行径,不如此做,不足以平民愤啊。”
李俶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唉,算了,你这个做法,还确实有奇效。本来吏部一直是杨国忠的人把控着,现在傅辅阁死了,他令人发指的罪行公之于众,圣人已经下令,清查吏治,朝廷上恐怕会有一波大换血。吏部尚书赵文惠今晚秘密去见了杨国忠,不久之前才刚离开,估计是在商量请辞的事,我们的人有机会进入吏部了。”
“你做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判,虽然把我往火坑那里推了一把,但却换来了一个趁机掌控吏部的机会,我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处置你了。”
李心安嘿嘿一笑:“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就是了。”
“不赏不罚?那你以后是不是还要再假传我的命令了?”李俶眉毛一横,“明年入春之前,你就不要从我这里领饷银了。”
李心安如遭雷击,哭丧着脸哀求道:“别啊殿下!没银子我可怎么活啊!”
“堂堂血衣堂主居然会担心银子不够花?笑话!”
“那我不是把银子都给了白龙寺了嘛。”李心安道,“您也知道,最近河南河北两道大旱,不少人逃难进了长安,白龙寺的粥棚都不够用了,我……”
“赈济灾民的事朝廷已经在处理了。”李俶换了个话题,“银子的事你自己想办法,不行就多杀几个贪官污吏自己中饱私囊,我也不会管。对了,最近都见不到你,在忙什么?”
“在忙您教给我的事咯。”李心安耸耸肩,把怀里的黄龙玉佩递了过去,道:“檀竹姑娘被送回鄢州了。”
李俶抚摸着那块玉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状的神采,淡淡的应了一声,把玉佩挂在腰间。
“殿下,我想求您件事。”
李俶抬起头,讶异的看着李心安,在他的记忆里,李心安可从未求过自己什么事。
“你居然能求我办事,看来我不帮是不行了。”李俶笑道,“说来听听,我能做到的就尽力帮。”
李心安于是把檀香的事情说了出去,“殿下,我视她如亲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掉进火坑啊!”
李俶有些犯难,把户部尚书刘泰来争取过来花费了他不知多少功夫,此刻要为了一个女人去违背人家儿子的心愿,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刘泰来不是太子的死忠,我尽力而为。”李俶只能这么说。
李心安明白李俶的意思,他有些失望,但只能抱拳道:“多谢殿下!”
“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件事。”李俶说道:“姑苏慕容白受我的邀请,不日就要进京,这件事恐怕你也已经知道了。”
“属下知道。”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召他入京?”
“殿下自然有殿下的打算,心安愚笨,猜不透。”
李俶淡淡的笑道:“近些年朝堂风云诡谲,江湖也是动荡不堪。慕容德那个武林盟主的位子已经坐不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人从神坛上摔下来。而这,恰恰是朝廷入手江湖的最好时机。”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文运一脉被牢牢掌握在了朝廷手中,武道,自然也不能被乡野粗人不法之徒夺去了。”
“你先回去吧,慕容白进京的时候,我会让人叫你的。”
“是!”李心安抱拳躬身告退。
……
一场朦胧秋雨后,长安南,明德门缓缓打开。
一匹白马慢慢踏着,进入了长安城。
马上的白衣公子面容清冷,脸上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腰间悬着的红鞘长剑更是显现出他身份的不凡。
白马身后,数骑黑色重甲的士兵各自举着一杆大旗,所有见到这面旗的人都望而生畏,恭敬的给白马让出道路。
那是太子府的旗帜。
天宝十二年秋,武林盟主慕容德之子,姑苏慕容白,白衣白马入长安。
……
当李心安接到李俶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慕容白第二天正午了。
正在睡午觉的他不情不愿的被太子亲卫“天众”的人从被窝里一路拎到皇孙府,然后就在偏房里一直等到了下午。
等到他能从窗子里看到晚霞的时候,门才“砰砰”的被人敲起。
李心安慢慢悠悠的走过去开门,正想埋怨几句,可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就惊呆了。
眼前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尽穿白,却不是传闻中的慕容白,而是李心安的老熟人,十年之前便离开长安的归真境剑仙种南浔!
“种先生!好久不见!”李心安欣喜的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离开长安去范阳了吗?”
十年过去,容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种南浔笑道:“心安,边走边说!”
李心安遂跟着种南浔走去,问道:“殿下此次召集了不少江湖高手进长安,慕容白是第一个,种先生也是如此?”
种南浔点点头,一脸怅惘的道:“是啊!当年我自觉困于长安一地修为难以有进境,于是将全家与门派搬离了长安,去了偏远的凤阳,想要广收门徒,将水龙剑诀发扬光大。”
“可惜啊,在范阳,那里的人相较于习武,更愿意去参军,范阳士兵得到的饷银是大唐规制的几倍之多。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对江湖门派的打压不是一般的狠,各门各派每年都要向他进贡金银一万两!还有范阳本土的江湖势力,神鹰堂,金刀堂等等,联合起来抵制水龙剑派,呵呵……可笑我种南浔,空有一身归真境的修为,空有长安城水龙剑仙的名号,到头来,却连保护自己的门派都做不到!”
种南浔苦笑道:“我甚至觉得,自己从来就不算个江湖人,因为我之前就根本没闯荡过江湖!在长安这个安乐窝,只要有实力,人们就会尊敬你。可一旦出了长安真正踏足江湖,你就会发现,实力是个屁!比实力更能压住人的,是心计!”
李心安沉默了,他没想到种南浔会说一番这样的话。眼前这人似乎不是他认识的水龙剑仙了,十七年前那个敢于向裴旻出剑的水龙剑仙似乎死在了十年之前他离开长安的那个雨夜,回来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别说这些了,说点别的吧。”李心安挤出一丝笑意,“种先生你此次回来是效力于殿下?”
种南浔点点头,“殿下请我做他的剑术教师。”
李心安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心想李俶学的不是剑啊,他学武历来是由宫中那位归真境拳法宗师教习的,旨在修身养性强身健体。那些久经生死的将军们偶尔也会交给他一些杀招,但作为皇太孙,大唐未来的皇帝,这些根本都用不上。
只有一种可能了。
李心安暗叹一声,那位太子曾经建立的“八部天龙”终于齐全了。
“让我惊讶的是,没想到你居然也是殿下的人。当殿下吩咐人把你叫来时,我一听是你的名字,就自告奋勇来找你了。我还一直以为,你随裴旻先生去了边塞。”种南浔笑道。
“放不下长安啊。”李心安道,“先生见过那慕容白了?”
“见过了。”种南浔叹道,“天分心性皆是上上乘,十年之内可入一品,二十年内可入归真,五十年内可入天人!”
又一位天人境……李心安咂舌暗道:这还让不让我们这同辈的人活啊!
师兄常玉当年说过,自己未来会有两名敌手,一位就是这个慕容白,另一个则是魔影阁阁主司乘风弟子轩辕有朋。魔影阁在十年之前与慕容山庄、雪月山庄、七杀剑庐经历了一次惨烈大战后销声匿迹,刚刚展露头角的轩辕有朋不知所踪,但与轩辕有朋齐名的慕容白此刻就在自己眼前。
该找个什么理由与慕容白较量一番呢……李心安暗想着。猛一抬头,就看到那间熟悉的房屋。
到了!
房门大开着,依稀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外面居然没人候着,李心安有些奇怪,但不容多想,直接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
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他,李心安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试探的叫了一声:“殿下,我来了。”
与慕容白相谈正欢的李俶闻言,道:“阁下,这位就是李心安。”
白衣劲装的男子转过身,与李心安四目相对。
仅一眼,李心安就看出眼前男人的不简单。
男人相貌极为清冷俊秀,两只黝黑的眼眸中隐隐流露出一股凌厉剑意。这种威势,只有学剑之人才能感受得出,难怪种南浔对慕容白评价如此之高,李心安自己都觉得这个男人不成大器都是天理难容。
那位武林盟主的公子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李心安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问道:“殿下,您专程叫我过来,是为了……”
李俶站起身,拉着慕容白的手走到李心安面前,道:“慕容少侠先前不解我为何在谈完正事之后一定要留下你,现在我说,就是为了他。”
“这是为何?”慕容白开口道,声音倒是很好听,但也有一种冰冷的感觉。
“慕容少侠师承令尊,可说是天人境高手的弟子。李心安,同样也是。”
慕容白眼中精光一闪,偌大江湖,天人境高手只有寥寥四位,他十三岁时就游历江湖,去过武当山,也去过西域大达摩寺,可从未见过那两位与他父亲齐名的大能。
慕容白呼吸急促起来,“你难道是……”
“家师裴旻。”
“当真是裴旻先生的弟子?”慕容白白皙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他也去过边塞,但那里大军驻扎,他根本见不到裴旻。
“自然是真的。”李俶笑道,“心安对阁下是仰慕已久,我也久闻阁下想要问剑另外三位天人境高手,尤其是身为大唐剑圣的裴旻先生。只是裴旻先生如今驻扎边塞为国效力,我便想着,见不到他,让你见见他的徒弟也是好的。”
李心安一脸黑线,心说殿下您这就不厚道了,什么叫我对他仰慕已久,我巴不得一辈子见不到他!
谁愿意看见比自己强的人!
慕容白叹了口气,“殿下,我很感激您完成我一个心愿,但恕慕容白不能听命,那件事,慕容山庄不会做。”
李俶笑容不变,“现在不谈朝廷的事,只谈江湖,我做个中间人,你们两位好好聊。”
李俶走到一边,慕容白冲着李心安向院子里招了招手。
“阁下这是?”李心安一时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请到院子中去。”慕容白像个木头似的板起脸,一脸严肃的道:“我要与阁下比试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