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护军,资历深重者为护军将军,属于杂号将军。
初置时职权为掌军中参谋、协调诸部。后职权演变为掌禁军、总统诸将,主持选拔武官、监督管制诸武将。
位卑,而权重。
仅“选拔武官”这项职权,就极容易通过为国抡才的机会,舞弊谋私,塑造忠于自己的军事势力。
因而,此职非心腹不可任之。
如江东孙策新丧后,周瑜以中护军之职与长史张昭共掌众事。
如大汉先帝刘备崩殂后,赵云领中护军职,掌宿卫宫禁及安京畿内外。
如今,设谋夺鹯阴塞且亲自领军策应的郑璞,卸任平北将军之职,改授为中护军、加侍中、领丞相府司马如故。
这样的任命,莫说是郑璞本人,其他大汉僚佐听闻后都不由瞠目结舌。
既是惊诧郑璞的命好,更是诧异丞相诸葛亮的胆大!
然也!
所有朝廷僚佐都觉得,丞相这次擢拔,实在是太敢放权了。
虽说,郑璞的官职是从重号将军转为杂号,看似是贬职了,但实际上所掌的权柄却是连前将军魏延都得叹一声“后生可畏”。
先说相府司马之职。
此职责乃是为丞相参详兵事、领兵作战,权柄大致与掌政务的长史相当。
于所有相府僚佐中,仅次于前、中、后军师三职。
且受先帝托孤,丞相开府治事,领朝政,并宫中府中为一体,相府僚佐也随之位卑而权重。
比如当今的留府长史蒋琬,就几乎兼领着尚书仆射的职权。
其次,乃是侍中。
职权为侍从天子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
如今天子刘禅委朝政于丞相府,鲜少有自主决策之时,因而授予郑璞算是“加官”,权当是示恩宠的。
但令人咂舌的是,丞相并没有为郑璞表请此职。
而是天子刘禅授命加的。
理由是这些年天子常与郑璞通书信,私下常以事咨询,是故方给以加官。
亦是说,作为大汉两大权力中枢的相府与宫禁,郑璞都被青睐有加!
最后,再结合中护军“选拔武官”的职权,未来年轻一代将领皆出于郑璞擢拔,所有朝臣都心有所悟——丞相与天子皆有意,为郑璞的仕途辅路了!
不一定是继丞相之后的权柄。
日后天子完全亲政,大汉也不再设丞相之职。
但依着此情景,郑璞会在天子的信重下,成为执掌举国兵权的人。
比如大司马、大将军抑或者太尉等职,肯定能占一个。
但如今,郑璞才二十有八啊!
哪怕此子才高绝伦,亦没有必要这么早就作定论吧?
且郑璞昔日就有过“睚眦必报”的名声,如今年齿轻轻就得以掌臧否之权,万一催生恣睢之心,宁是我大汉之福乎?
更深一层思虑,则是郑璞乃益州士人。
有了选拔武官的权柄,委实是太容易培养自己的权势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丞相将奏表让成都朝臣共论时,许多人都没有明言郑璞不可;而是委婉的提出擢拔后进,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演变成为揠苗助长。
就连郑璞的兄长,前不久授职为汶山太守的郑彦,都连续数次上书朝廷声称不可,更莫说是其他老成谋国之臣了。
自然,赞同之人也是有的。
如赵统、张表、法邈以及已经迁职为益州治中从事的马谡等。
但这几个人的履历不深,对朝政影响不大。
真正一锤定音,让其他朝臣不复反驳的人,乃是大司农李严。
当朝臣群议纷纷,以郑璞年岁太轻为由,请丞相不可擢拔太过时,已经开始处理一部分朝政的天子刘禅,便问及了同样列班在朝的李严,对此是什么意见。
李严以为可行。
且加了一句:“丞相既请之,陛下何所疑也!”
此话甫一落下,朝臣皆鸦雀无声。
不能再掌兵权也好,左迁任闲职也罢,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李严是先帝托孤重臣的身份。
如今两位托孤重臣都异口同声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劝说?
而天子刘禅听罢,眉毛微扬起。
旋即,便笑了。
他倏然想起来了,李严归来成都后,常被他寻来宫中坐谈,闲谈时亦曾提及过萧关大疫之事。
那时他听闻后,不敢置信,还私下做书信给张苞确凿了一番。
是故,丞相与李严皆声称可擢拔郑璞,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一个不爱惜自身羽毛、不顾有损阴德,但求为国裨益之人,若是还不能定为忠节之臣,那他还有何人可信之!
这个小插曲,正是促成他授命给郑璞加侍中的缘由。
既然丞相都力荐了,身为天子的他也示意下。
让其他朝臣知道,郑璞不仅得丞相器异,亦然是简在帝心。
这个任命传到了陇右,就没有泛起多少波澜了。
久在前线征伐的将士,当然知道丞相对郑璞的器重,以及郑璞随征以来,每每筹画策算,几无有遗。
军中有功则赏,有什么好奇怪的。
郑璞接到诏令后,也同样安之若素。
若是单单以“识人”论,如今世上何人比他更未卜先知?
且丞相此番表请他的官职,依旧是掌武事,不涉及政务,正好如他所愿。
就是消息传开后,张妍就不止一次抱怨,说这段时间借着各种理由前来拜访或送礼的人慢慢变多了,不胜其烦。
算是卷入权利决策后的必然吧。
八月初,郑璞带着扈从赶到六盘山西麓,诸葛丞相选择的落营处。
此地丘陵起伏,沟壑纵横,梁峁交错,才刚入秋就已然很寒冷,而且昼夜温差很大,极容易感染风寒。
源于山多川少、常年干旱的干系,这里没有什么人烟。
放眼望去,光秃秃的山峦上唯有些白桦、栎树、山杨与山柳等半死不活的交错相顾;从北方呼啸而来的朔风,席卷着黄土与枯叶漫天飞舞,不由让人念起汉武帝《秋风辞》里的“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在这种地方落营,最紧要的乃是水源。
督五万大军北来的丞相,将兵马一分为二。
其中,自己所领的四万兵马,乃是沿着乌水(清水河)的支流以武钢车为依托落营。
没有采石伐木等加固寨墙。
因为在必要的时候,丞相会沿着支流河谷杀向高平城,将逆魏的粮道断掉。
另一万步骑,则是依着长离水支流落营。
郑璞对这里颇为熟悉。
大汉第一次出兵陇右时,他与马谡领军扼守的地方,就在身后的五十余里。
昔日逆魏张郃领骑兵绕后,亦是途经此地与魏平等人会合。
对,丞相别遣万人在此落营的缘由,就是为了防备逆魏曹真遣人袭击萧关后方;以及策应驻守在阿阳城的吴班部,共同遏制逆魏长驱入略阳袭击陇关道的可能。
但如今在营寨内的,分别为刘敏统领的一千五百屯田兵、州泰刚扩招至三千的本部以及刘林的五百重步卒。
曾经任职玄武军护军的刘敏,再次成为郑璞的部将。
缘由是替代张苞统领甲骑的张特以及熟悉乌水河谷的梁元碧,都被丞相临时调遣入中军了——这里只需坚守即可,他们留在此地也无有用武之地。
另外五千步骑,则是姜维所督领的护羌营。
他还需十余日才能赶至。
绕后奔袭鹯阴塞之战,姜维的本部仅剩下两千余人。
是故,他归来陇右后,便受丞相之命回到陇西临洮的牧马场,招募羌胡部落的族人入护羌营。
募兵的过程颇为顺利。
一来,是如今姜维在羌人部落中名声很盛。
以力称雄、以战死沙场为荣的他们,觉得追随姜维而战的人生,要比留在河谷里牧牛羊要精彩得多。
另一,则是丞相略施手段,便让化外白马种羌以及湟水河谷内的羌人部落首领,不仅没有阻拦族人离去,反而怂恿他们成为大汉的义从。
为了扩大与大汉的贸易物品份额,如水精、玳瑁、轲虫、蚌珠与珊瑚树等。
然也,在战马贸易中,东吴用来抵充粮秣的浮华不实之物,丞相将之用来作为朝廷对羌胡部落的赏赐了。
这些西北没有的稀罕物,备受羌胡部落的贵人追捧。
甚至,不少部落贵人愿意以两百只羊或者三匹战马,只为求购一颗品相良佳的蚌珠。
但仍旧是有价无市。
曾经自比管仲的诸葛丞相,自然不会忽视如此为国敛资财的良机。
当即便严控东吴这些浮华物资的流通,而且尊从“物以稀为贵”的法则,将这些物品仅售卖给与大汉朝廷友善的部落。
维持良性贸易之余,还能安抚地方。
如今姜维募兵,便迎来了裨益。
不管哪一个部落,只要有十个族人愿意从军,大汉朝廷便额外赐一颗蚌珠给其首领,作为他们“忠君爱国”的嘉奖。
是故,护羌营应募者如云。
而姜维迟迟未至,乃是那些新卒家眷的安置耽误了时间。
但士卒补充顺利,并不代表着郑璞与姜维就能对坚守别营高枕无忧。
他们麾下合计的万人,仅十之三四是历经过战事的老卒!
战力堪忧。
若是有充足的时间,以老卒领新卒演武,相互磨合结阵作战,以姜维与郑璞的能力,日后肯定能得到一支精锐之师。
但若是逆魏直接大举来攻,战损超过两三层,恐怕就要迎来士气大崩了。
彼逆魏大司马曹真,会遣大兵来攻此别营吗?
当姜维领军至时,便一直与郑璞商讨这个问题,推演着如何应对最坏结果。
就是每每推演完后,两人都不由露出苦笑。
秋,八月中旬。
已然领着中军在高平城外驻扎的曹真,细心的听着斥候们打探的军情。
待得知长离水支流汉军的别营,飘扬着郑璞与姜维的将旗时,双眸瞬息间闪过了一缕冷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