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湛蓝得令人心怡;白云如练,朵朵点缀在天际外。
入秋后的陇右,总能令人寻觅到抚平心绪的平静时光。
冀县,落门聚,卢家别院。
依着青山的潺潺小溪畔,郑璞斜斜的靠在小亭柱上,半眯着眼倾听着坐在对面的乞牙厝轻声絮叨些什么。
平时日里很沉默的他,今日变得很健谈。
他刚从成都赶回来。
风尘仆仆与满脸倦色,都无法遮掩喜悦从眼睛中冒出来。
他唯一的孩子郑仇,一介南中粗鄙獠人的子嗣,先是被郑璞给予了良家子的身份,托付中领军向宠收为宫禁禁卫,如今又迎来了郑彦操持的婚事。这让面对刀刃加身都面不改色的他,觉得此生夫复何求了。
好一会儿,他才分享完喜悦,也执礼告退。
三日后,郑璞的休沐之期便结束,他要抓紧时间修养往返成都的疲倦,继续尽扈从责无旁贷的忠诚与感恩。
这次,郑璞的休沐时间很长。
从六月中旬领军从旱平川归来后,丞相诸葛亮便许了他归来家宅休沐至八月。
其中有两个缘由。
其一,是与逆魏曹真大军来袭的时间有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曹真想倾力攻伐陇右,就要等雒阳曹叡将足够十余万大军用度的粮秣辎重,从其他州郡尽数运送到高平城囤积。以安定郡的路况,征发黎庶徭役转运与协调各部兵马聚集,这至少需要约莫三个月的时间。
就算曹真先遣前部来扰,时间最快也得等到八月方能出兵。
况且,逆魏此番来袭,堪称是决定凉州命运的大战,亦然是堂堂正正之战。
没有什么弄巧出奇的空间。
恰好,郑璞所学所长,乃是奇谋策算。
在这种“以己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的排兵布阵中,郑璞能参详的军计几乎寥寥。
抑或者说,论“正兵”之战,郑璞在丞相面前,没有什么发言权
他毕竟不是将门之后,从小就没有那种耳濡目染的熏陶,在这种战事中,他能发挥的作用,都比拟不了关兴、张苞等人。
是故,丞相便很体贴的,让他享受难得的清闲了。
另一层缘由乃是录功勋。
夺下鹯阴塞,在战略意义上对大汉北伐而言,是一个犹如里程碑般的转折点。但在以战获为论功行赏依据的朝廷法度中,不过是攻下了一个关隘罢了。
单独录功,有点太单薄。
且正值逆魏将大举来袭之际,夺下鹯阴塞完全可以当成未来战事的序章。
是故,丞相在调度各部兵马备战时,也顺势对大汉年轻一辈佼佼者的官职稍微作了调整,权当是论功嘉奖。
在战术调度中,丞相以逆魏此番征兵太多,每日消耗粮秣太巨,以及走乌水流域进攻陇右的后勤补给线太长为由,断定曹真的攻势必然不能持久。
亦选择了守势。
打算深沟高垒,不与之战,坐等曹真攻无所得而无奈退兵。
一如昔日的汉中之战,先帝刘备袭杀夏侯渊后,面对魏武曹操亲自领军来战时的战术。
以中参军胡济领本部扼守萧关、蒋斌部进驻陇关道。
虽说魏国进攻陇山-六盘山的关隘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有备无患的好。这几年大汉都好几次出其不意了,谁都不敢保证逆魏会不会尝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高翔部进驻平襄城,以防金城郡的魏军出桑园峡来扰。
原先驻守在榆中县外小平地的张嶷部,迁徙当地黎庶归来陇右,然后前往陇西郡狄道驻扎,与大夏县的王平部共同扼守,抵御逆魏郭淮会沿着洮水杀入陇西郡的可能。
至于西平郡,倒不需要增兵。
太守廖化常年镇守在前线,对防务十分熟谙,且湟水河谷的羌胡部落对逆魏恶感满满。若是郭淮出兵西平郡,无需廖化号召,他们便主动领族人来助战。
安排完这些后,丞相便留右将军吴班镇守阿阳城,自己领军五万北出阿阳城百里,依着六盘山西麓落营,护住萧关后方的同时,也是让曹真不能长驱入陇右。
因为这个位置离开高平城不远。
曹真想大军悉数想进入陇右,就只能先将丞相的营寨拔掉,不然就会面临粮道被断的危险。
自然,他也可以兵分两路,留一部分兵马在此地困住丞相,然后亲自领军围攻阿阳城或平襄城。
但这样的调度更难建功。
坚固的城池,可要营寨难攻陷得多了。
就算曹真想以骑兵的机动力,穿插过阿阳城与平襄城之间的戍围漏洞,入陇右烧杀劫掠也不现实。
丞相安排了马岱与赵广两支骑兵,一左一右警戒着长离水(葫芦河)河谷。
若是曹真胆敢遣骑兵孤军深入,那就要重演昔日鲜卑秃发部游骑被伏击的过往了。
嗯,赵广刚刚正式被拜为骁骑将军。
虽然还是领杂号将军之职,但此职却是昭示着他不再受魏延的节制,开始拥有如马岱一样独断军机的权柄了。
再者,在攻下祖历县之前,曹真也不会大举进入陇右。
抑或者说,丞相的这些调度,都是为了祖历县与鹯阴塞牵制逆魏的兵力。
对于逆魏而言,此番出兵的战略目标,可以分成三步。
其一,夺回祖历县和鹯阴塞,恢复关中三辅与河西走廊的联系,让凉州维持现状,不要内部自乱。
其二,则是不计死伤进攻陇右。
以两败俱伤的方式,消弱巴蜀的战争底蕴,让巴蜀在短时间内无法再挑起战端。
其三,则是夺下陇右的一个前哨据点。
一座城池也好,一处可以落营屯兵守御的山谷也行。
不管是什么,只要在安定郡高平城、武威郡祖历县、金城榆中县这三个点的中间区域即可。
因为有了前哨据点,就能将这三个点庇护在后;让这三个点能相互支援、变成攻防一体的战线;也就是解决了,魏国进攻陇右最大的不利因数——从关中转运辎重粮秣的路途之苦。
毕竟,若是将战线推前了,便可以庇护粮秣等物资提前囤积。
而不是像如今一样,已经征得雒阳曹叡支持出兵了,但曹真还得花费数个月时间等物资转运到来,而让大汉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他的战略目的,是要拖垮大汉的国力,这不是通过一两次战争就能实现的。
但若是每每征伐都要将时间消耗在物资转运上,那这个目标就能难视线。
魏国国力再强、战争底蕴再雄厚,都经不起大汉的以逸待劳。
而无法攻伐之时,便是给了大汉喘息的时间。
欲速则不达。
戎马数十年的曹真心中有数,所以不会急功近利,不会尚未攻下祖历县之前就遣兵大举进攻陇右。
这种显而易见的三步目标,丞相也了然于胸。
所以才会亲自领军出城落营,威逼逆魏大军的粮道。
自然,为了保存日后进攻凉州的实力,丞相会尽量避免与逆魏爆发野战。
而且,为了不被逆魏围点打援,祖历县与鹯阴塞都不会有援军!
他们如果不想被攻破而全军覆没,就得誓死坚守到,逆魏粮尽或师老兵疲而退兵。
至于,要誓死坚守多久
或许是数个月,或许是一年以上。
没人说得准,雒阳曹叡会给曹真筹备了多少物资。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年时间就是极限。
逆魏再强盛,都不可能给十数万大军提供超过一年的粮秣辎重;这些参战的士卒与服徭役关中三辅的黎庶,也不可能坚持一年时间。
只不过,能在孤立无援下死守一年的将士,也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
其中,最难坚守的祖历县由前将军魏延驻守。
身为大汉首屈一指的大将,他舍我其谁,也恰好因为受命修筑城池而恰逢其会。丞相还让关兴领着本部进驻协助守备,二人兵力共计一万五千人。
这是考验,也是器重。
身为功勋之后,他在陈式病故后直接转为安北将军,也会在危急时刻义不容辞。
而且,魏延兼领着凉州刺史。
只要熬过这次逆魏的攻伐,他必然要领军前往攻打凉州。
到了那时候,关兴就会接手祖历县的防御。
以祖历县的战略意义,他的职权与扼守平襄城的高翔一般无二了。
无独有偶,张苞也被委以重任。
丞相让他督领着柳隐、阎宇两部兵马,合兵五千坚守鹯阴塞,
官职也正是迈入重号将军——丞相上表录他这些年的功劳,以他接替了郑璞卸下的平北将军之职。
夺下鹯阴塞的姜维,官职没有变,依旧是荡寇将军、领护羌校尉。
晋身为重号将军的升迁是一个跨越,本来就很艰难。
毕竟重号将军的官职并不多。
尤其是近些年大汉战事频繁,积功累勋者有太多人了。
但没有人觉得他委屈。
相反,许多军中将率都羡慕不已。
丞相不仅将他的爵位转为实封,且让还让他扩招麾下护羌营,定额为两千骑卒、三千步卒。
仅骑卒就两千啊!
督领骑兵的马岱与赵广,各自麾下不过三千余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