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枯瞳孔猛地一缩,只因那湖边的两人中,赫然便有一道紫影,这紫影脸上蒙了一层面纱,好似一层薄薄的紫雾,但对于叶枯来说,不需见其真容,便可知其是谁。
“阿紫……”
朱全曾说,是阿紫开了杀戒,在宁温看了一件事便做下了那屠人满门的暴行,叶枯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古灵掌教一家都被杀得只剩了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也没见有什么人谴责那下手之人丧心病狂。
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几条人命而已,只是这事发生在俗世间,被太多人看了去影响不太好罢了。
在阿紫身旁,背对三人立着一位黄衫女子,一头微黄的头发披散,发丝如熏,衣裙随风轻摆,不愿回头,亦是不屑回头,无端的,整个人有一股魔性,妖邪非常。
这黄衫女子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只静静地立在湖畔,负手赏此沉璧,却能让叶枯三人不敢轻举妄动,她似是一尊披上了人皮的女魔,给人以极其梦幻的感觉。
在远处天际,便是那一场泼天黑幕,只见黑雾如海啸海啸,遮天蔽日,卷起数千丈高不止,翻涌不休。
阿紫也看见了叶枯,此时的她,扫了一眼来人,流转的眼波在苏清清身上停留了些许时候,她手中正攥着那一块从叶枯身上搜刮去的道牌,骨节有些发白了。
黄衫女子似是觉察到了阿紫的异样,缓缓转身,她似是从画中人,背依沉璧静湖,四周却是荒凉满目,看了阿紫一眼,才将目光落在了叶枯三人的身上。
这个女子太过不凡,准确的说是有一股妖邪之性,恐怖非常,叶枯与苏清清只觉得有些难以承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与这极静相反的是,阴阳池中却有黑白双鲤竞跃,迷蒙雾气氤氲而出,阴阳玄气震动不已,犹如浪涛拍击,轰隆作响,似是在无意识地抵御那一股妖邪。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并做,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搅在一处,又绞在一处,让人直欲吐血,却又发作不得。
只如此,便让人不那么在意她的外貌了
“她是……”
胖道士脸色骤变,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是白日里见了鬼,一张胖胖的大饼脸上满是震惊,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蹬蹬蹬”连退了几步,身形不稳,差点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道长,你这是……”
有德道人退后的脚步声将叶枯从那阵丢了魂儿般地失神中唤了回来,见这道士都惊恐至此,叶枯也被吓了一跳,这胖道士神神秘秘的,很难想象,有什么事能把他吓成这副模样。
叶枯想要伸手去扶这个道士,但这胖道士这回是真的怕了,是惊弓之鸟,一挥手“啪”地一声就把叶枯伸出的手打到了一旁。
苏清清箍住叶枯的胳膊,她虽是不懂修行,却仍是能体会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姑祖,他就是我向您提起过的那个叶枯,这块道牌就是他给我的。”幽深的声音飘荡而起,阿紫恭立在旁,向那黄衫女子禀告。
那黄衫女子闻言,只多瞥了叶枯一眼,只这一眼倒是注意了收敛,并没让叶枯有更多的不适。
阿紫顿了顿,似是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说道:“还请……还请姑祖看在这块道牌的份儿上,手下留情。”
叶枯三人心中俱是一凛,任那胖道士平日如何能说会道,也不敢在那黄衫女子面前搬弄口舌,他此时堪堪稳住了身形,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眼睛四下瞄着,是在寻机逃跑。
“道长,你怎么了,那黄衫女子是什么来历?”叶枯把后半句“怎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吞了下去,拉着苏清清也退后数步,低声问道。
那胖道士只讳莫如深,抬手指了指天,喃喃道:“晦气,这次怕是不好跑了……”
见有德道人如此,叶枯不由得微微一怔,下一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到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此时是在八座险峰其中一座的半山腰处,而能在这险峰之上的,除了方才那八位大人物之外,还能有谁?
“阿紫真是妖族之人……”叶枯看了湖畔的那抹紫影一眼,对于她是妖族这件事儿叶枯也并不如何意外,方才听阿紫称这黄衫女子做“姑祖”,那此“人”叶定是妖族无疑。
在那泼天黑幕升起之前,那八位大人物中只有妖族的那位此前高坐九天之上的女子得以脱身而出,叶枯分明见她驭虹远去,此刻却又与阿紫一起出现在了这里。
不可以貌取人,更不可以貌取修士,这黄衫女子固然面容姣好,冰肌玉骨,好似偶现于凡间的神女,瞧不见半点龙钟老态,但阿紫的那一声“姑祖”却是做不得假,她是上上辈的人,只因一身修为高绝,又早已服用过可葆青春永驻的灵丹妙药,方才有如今的模样。
叶枯喉咙滚动了一下,心中苦涩,实力差距太大,在这等人物面前,什么手段都是虚的,除了逃,剩下的路都是死路。
“手下留情?留何情?”
那黄衫女子第一次开口,淡淡说道,听其声音竟是与阿紫有几分相似,或者说是阿紫的声音与她相近,她只扫了叶枯三人一眼,便不再注意这三个渺小的生灵,而是转眼看向出言求情的侄孙女。
阿紫赶忙是低下了头,不敢与那黄衫女子对视,低声道:“当然是这道牌之情,若不是有这块道牌相助,哪怕是姑祖您也……”
“这事我心中也有数,”阿紫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黄衫女子打断了,她又语重心长地说道:“紫儿,你让姑祖手下留情,可这世间很多事是不讲情的。人族与妖族间的恩怨不是从我们这一代人开始,也不会是在我们这一辈结束。”
“他天资不差,若是任他成长起来,总归也是对我妖族不利,我不杀他,他便可能杀我、杀你我族人,阿紫,你要姑祖我怎么留这个情。”
黄衫女子似是心有所感,言语间便情不自禁地多说了许多本不必要说的话,摇了摇头,莲步欲移,阿紫却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姑祖,他与那些人不一样,对我们妖族没有敌意,我能感觉到。”阿紫单手把住黄衫女子的手腕,解释道。
“前辈,那块道牌中还有更大的秘密。其实它并非我所有,”叶枯心如电转,用力把住了有德道人的手腕,直让这胖道士瞪圆了眼也挣脱不得,把他拽到了前面,接着道:“而是这位道长的东西。”
湖畔的两人同时抬头望了过来,不见那黄衫女子如何动作,只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间便已是飘到了近前。
胖道人被叶枯擒住手腕,拽到最前,这黄衫女子一来他便是首当其冲,顿时不敢挣扎了,两股战战,差一点就要跪下给这黄衫女子跪下,也称她一声姑奶奶了。
那气息被胖道士挡住了大半,叶枯这次倒没那么难受,却也是有些悸动,一颗心如擂鼓般砰砰直跳,强鼓起胸中一口气,道:“那道牌上本有三道兽痕,晚辈此前灭了一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这兽痕该是是在不久前又灭了一道了吧?这其中的究竟,还需有德道长与前辈详细分说。”
他虽是把球踢给了这个胖道士,却也没说自己不懂,留了些转圜的余地。
这时,阿紫也赶了过来,那黄衫女子轻轻一瞥,阿紫便领会其意,松开了手,那道牌浮起,悬在了黄衫女子身前,其上果真是只有一道兽痕狰狞,呈现暗淡红意。
胖道士也是块滚刀肉,按他的话来说是“行走江湖走惯了养出的伎俩”,赶忙接话道:“小道有德,这道牌也是我偶然得之,并非我出自我手,但小道我精研多时,确懂一二不假。”
叶枯见黄衫女子脸色淡然,不愠亦不喜,接着说道:“前辈若欲杀我们,叶枯等人自是反抗不得,但说到底,前辈杀我们也只是为了人、妖两族的万年血仇而已,我们之间非但没有任何怨憎,反而还是有一些情分在的。”
这情分自然便是这块道牌了,依阿紫此前所言,想来也是在这块道牌的指引下,她们两人才选了这一座山峰,登山而上。
叶枯早已从有德道人身后步出,又道:“暂且不论两族间的恩怨会不会延续,只这恩怨本身真的就那么重要么?以您的修为境界,这天下又有什么看不开的事,化不开的仇呢?两族间说是万年仇怨,可对于我辈修士而言,顺转千年可过,弹指百年成灰,这万年又算得了什么?”
黄衫女子轻笑了一声,“大言不惭,凡骨境界,也敢妄言万年之事?”她虽是如此说,言语间却并无讽刺之意,目光在阿紫与叶枯间流转一息,又道:“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不懂,却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