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部族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是就地取材加工而成,比如麻丝、葛丝为线、为布,以兽皮缝成衣褥,砍伐竹木制作用具,还有石具、骨具、陶具与金属器。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年代,“具”和“器”的概念是不一样的,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称之为“器”。“器”代表着珍贵难得,甚至还象征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坚硬的石头可以加工成各种切削及砍砸用具,而陶具要用特殊的粘土以特殊的方法烧制。至于金属器物,一般的部族是很难得到的,普通人也根本加工不了。
各种金属都是淬炼地矿精华而成,那些境界高深的修士,能以强大的法力、不可思议的神通,从矿石中凝炼物性精华、得到金属。所以金属铸锻的用具被称为“器”,它需要借助神奇的力量才能出现。
据若山所知,在山外很远的地方,人烟稠密的广袤平原,那些城廓雄伟繁华的国度中,有高人教导大众如何架炉冶炼金属,居然无需借用修士的神通法力。但这么做需要集合庞大的人力、物力,还需要更庞大的人群劳作去供养这些人。这是蛮荒中的各部族根本无法想象的,就算如曾经的清水氏一族那般强盛,也不可能组织族人去开矿冶金。
深山部族中的金属器物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从山外长途跋涉进入清水氏城寨的商贩们带来的,二就是各修为高深的修士以神通法力从矿石中炼化的。而这一带各部族中,几乎极少有人以法力炼制金属,以往都是在清水氏城寨中以别的东西交换少许。
那些珍稀的金属器物,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山神所赐。山神曾告诉这一带的各部族,深山中有哪些矿石,他们在狩猎或采集的途中若有发现,可以顺便带一些回村寨,然后由祭司放在祭台上,以特定的仪式向山神祭拜。当山神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以大神通给他们加工出一些金属器物。
当然是清水氏一族得到的最多,各部族主要还是到清水氏城寨中去交换。所有能称为“器”的用品,都是族人眼中的宝贝,会小心翼翼地保管并代代相传。而如今山神隐寂、清水氏一族覆灭,金属器物的这种来源也断了。
其实以若山、若水之能,已是五境修士,他们的神通法力当然也可以做到从各种矿石中炼化不同的金属。但是他们所修的法术并不擅长此道,如此做要消耗极大的精力、甚至事倍功半,所以平时极少为之。
但是这几年若山也算出手了,族人所使用的少数以精钢为箭簇和梭尖的武器时有损坏,若山都像以往一样将它们放在祭坛上向山神祭拜祈求。这些箭簇和梭尖果然都被修复了,族人们仍以为是山神显灵,其实是若山在暗中施法。
禽()兽筋骨是一种很特殊的材料,它既可以为具也可以为器。普通的筋骨若以神通法力凝炼,其意义不大,但是今天猎杀的白翎蛊雕这等三境妖禽,其筋骨有些已是天成的造器之物。它的筋可以制成最好的弓弦与束索,骨头可以加工最尖锐的武器,且韧性极佳不易损坏。斩杀了这只妖禽,对于这个部族来说也是不小的收获。
白翎蛊雕那相当于人的上臂骨的主翅骨,是这只妖禽最坚韧的一根骨头,直接就能当武器用。只要力量足够,舞动它可以将巨石砸碎。盘瓠一口正咬在了翅骨的顶端,虽没有将之咬碎、咬穿,却留下了四道浅浅的牙印痕迹,这不可能是一只普通的狗能有的本事。
若山看见这些牙印,惊讶地问道:“你今天给盘瓠治伤,它的狗牙没被崩掉吧?”
若水答道:“它的牙一点事没有,只是肩膀被划出一道口子。”
若山接过翅骨摩挲了半天,又拔出一把小刀在上面轻轻划了几下,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他眯起眼睛道:“白天我们还在说,盘瓠是否有望成为通灵之兽。看来它真不是普通的狗,已有天赋神通,正在灵智欲开未开之际。”
若水沉吟道:“禽()兽通灵岁月往往很漫长,如果它足够幸运,甚至有可能迈入四境化为人形。但以你我的寿元,不知能否看到这一天?更不知以这条狗的机缘,它能否等到这一天?”
若山:“希望我们能看到、它也能等到。”
若水想了想,又提醒道:“白天盘瓠的举动我看得很清楚,它虽不是那只三境妖禽的对手,甚至还不能说已迈入初境,但已开启了天赋神通,只要善加训练,寻常的狼熊虎豹等猛兽已不是它的对手。族人们外出狩猎时可以带着它,是一只很好的守护兽。”
若山看着手中的翅骨笑了:“说训练也许不太合适,还是像教其他族人一样教它吧,它根本就没把自己当狗。族人们在做的事情,它也会刻意学着做的,但须好好教它别在外面闯祸。”
此时那截充作灯芯的草茎已燃尽,夜色亦已深沉。若水终于起身告辞,若山幽幽问道:“阿水,你真的要走吗?”
若水在石屋门前站定脚步,留给若山的只是那窈窕的背影,她淡淡答道:“我没有走,仍在族中。”
若山:“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点亮了灯。你进了我的屋,却不留下来到天亮。”
若水:“有些话我当年早已说过,只要你能办到!我也一直在等着你能办到的那一天。”言毕她走出屋子消失在夜色里,若山在黑暗中一声长叹。
……
虎娃这天夜里做梦了,大概是因为山爷说的那些话,他虽然听不懂但印象却非常深刻。这孩子只隐约明白了其中一点,就是关于“比喻”的解释——比如有的石头样子长得像鸡蛋。于是他就梦到了一块很像鸡蛋的石头,然后石头又像蛋一样裂开了,居然蹦出来一只小鸡,接着小鸡又长成了翱翔天空的巨鸟。
梦境往往都是混乱不连贯的片段,而且往往很荒诞。接着虎娃又梦到了很多像鸡蛋一样的石头,他仿佛伸手能隔空抓住那些石头,就像白天所见的那只怪鸟一般。这些虽然是梦境中的片段,虎娃却记得非常清晰,醒来之后一点都没有忘记。
这天夜里虎娃还做了另一个很奇怪的梦,在一座秀美的山上,他看见了一个美妙的身影。那样的景象他从未见过,根本就不属于这片蛮荒山野,他却在梦里见到了。梦中的情景很飘渺却很完整,无论是山水风情还是人影风姿,给虎娃的感觉都是那么美。
这么小的孩子,也许还不懂得什么叫作美,但他很自然地感到——这就是他所欣赏的美,带着一种形容不清的向往与渴望。梦境是如此飘渺,醒来后只留下模糊的印象,虎娃怎么也回想不清晰。但是在梦中的时候,他莫名有一种感觉,自己与那个人曾有或者将有很特别的关系。
所谓人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它有两种发端,可以说是人的初生之时,也可以说是一个人最早留下记忆的时候。当一个成年人回忆往事时,能够追溯到的最早的记忆是什么?这便是他人生体验的开始。
人们开始记事的年纪,三、四岁不等,往前更早的经历,一般人成年后是记不起来的。比如若山回忆自己的人生时,记忆中的最早场景,就是跟随上一任族长在村中央的祭坛前祭拜山神。
而此刻的虎娃还没有意识到,今天所经历的事情,便是他人生记忆的开始。当很多年后,他所能记起最早的事情,就是在这个夜晚看见的那盏灯光、听到山爷说的那番话,然后夜里又做了那样的梦。尤其是那个当时很飘渺模糊的梦境,在他的童年直至少年反复地出现。
……
次日鸡鸣时,盘瓠仍然从地上蹦起来很兴奋地冲出屋子去看热闹,它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伤,但直立行走的脚步有些摇晃,显然还是有点头晕。虎娃爬起来叫道:“盘瓠,小心点,今天可要躲好了!”
昨天出现的怪鸟,已经让他感觉到那未知的凶险。不仅是虎娃与盘瓠,所有的族人都在隐蔽的角落里躲得很好,也许是昨天的运气太好了,今天凌晨并无一只猛禽扑下,大家都白等了半天。
但令人高兴的是,今天族中分食了那只怪鸟的肉。怪鸟很大,肉被细致地切成了很多片,每位族人都能分到一两片,大家都非常开心。这些鸟肉昨天祭奉过山神,仿佛经过了某种神力的炼化,放了一整天仍新鲜如初,煮熟之后连汤带肉滋味特别鲜美。
吃完肉不久,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从小腹中升起了一股热流,全身暖洋洋的,有一种躁动的力量让人精力充沛,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若山立即下令,组织族人出去劳作,干的都是平时最粗重的体力活,以发泄这股精力,其实也是化解妖禽肉中的药力。
若水曾经说此肉大补,当然是另有所指。这种妖禽肉能补元气、壮筋骨,但药性过于猛烈,不能让族人直接食用。昨天她暗中施法处理了一番,放到今天吃才好消化吸收。
大人们又开始每日的劳作,村寨中留下嗷嗷叫着满地乱跑的孩子。孩子们今天打闹得特别热闹又特别有劲,要不是几位长者看护着,说不定其中有人会受伤。这天村寨中还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狗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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