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原野,在清晨才渐渐有一点潮湿。撒迦利亚城空旷荒芜,地表只有一些长势低糜的蓟草,在风暴和黄沙之中摇摇欲坠。
羽魑和溶魅远远跟随着赫卢卡,找到了维利亚斯公爵在撒迦利亚城的宅邸。为了不被发现,羽魑用风隐术将二人隐身,在避风的地方休息了一夜。
她醒得很早。一夜的奔波让她浑身有些酸疼,贴着地面的膝盖微微刺痛。她想抬起手臂揉一揉自己酸胀的小腿,却发现溶魅彻夜攥着自己的手不松开,手心里已经有了细细的汗。他那张精致如琥珀般的沉静面容,柔软的睫毛在眼下打上一层阴影。
羽魑的胸腔里突然翻滚起难以言说的心酸感。
手指得以伸展,溶魅很快便苏醒过来,二人简单整理衣衫,一齐进入了维利亚斯公爵府。
欧罗蒂帝国的建筑多狭长走廊,两侧是方柱与圆柱交替排列,每根柱子撑起不同的拱顶。地灵师注重仿佛构造,善用各种色彩装饰,走在府内,溶魅一路目不暇接,工匠们将壁画或是镶嵌艺术品作为建筑装饰,即便是光线幽暗的地方也不沉闷。
二人一步一步地朝里面走去,深邃的黑暗之中,似听到有人藏在暗处窃窃私语,比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要轻微。
羽魑心中一直揣度着溶魅的用意。他身为占星族的首领,理论上来说,只要他想知道的事情,基本都可以预见得到。
但是他的做法过于刻意,甚至提前一步将战神之盾交给帝星师凛夜保管......
九幽迷城困难重重,像他这样心甘情愿让自己的灵使进入地下洞穴中去的做法,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可自始至终,溶魅一句拒绝的话都没有说,甚至在面对赫卢卡的嘲讽时表现得过于软弱。
他的表情不是担忧,而是与自己待在一起时的愉悦感,这样的神情与他冰雪般的容颜格格不入。
走廊的尽头的小侧殿之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提手中提着一盏石蜡灯,见到羽魑和溶魅时,他转动灯托上的旋钮,光线亮了些许。
“二位是?”
溶魅冷声答道:“昨天不是见过了么,还要再问一次?”
“哎,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溶魅族长发现了。二位早上好,我们又见面啦。”赫卢卡摘下黑色的兜帽,转而向羽魑礼貌的鞠躬:“羽魑族长,先前早有耳闻您的实力和美貌,昨晚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
“他们还要等多久才会出来?”羽魑并没有跟他寒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这我也不知道,但按照我的经验,需要两天。”
“很显然你没有告诉过他们逃出九幽迷城最便捷的方法,对不对?”溶魅的脸上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但是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溶魅族长,您可真是我见过最俊美的男人了。”赫卢卡轻轻笑起来,声音透着金属的质感,“灵术界真正的强者可不单单是灵力强大就可以了,应变力和判断力更加重要。”
“当然,但是您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的。三位灵使中,有一位是初学者,你在同他们接触的时候应该发现了,让他一起进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溶魅族长不是应该感谢我吗?让那位初学者一起进去的话,还能顺便帮您检验一下新灵使的实力。实话跟您说,死在九幽迷城之中的灵术师并不在少数......”
赫卢卡看着溶魅面无表情的脸,自顾自地轻笑了:“我们欧罗蒂帝国的地下城市面积很大,通过召唤魔法进入结界之后,落点是随机的,您还是祈祷那位灵使能够尽快找到自己的同伴吧,要是被灵兽给吃掉了,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够好。”
“如果能碰到,那最好。”溶魅没有在意他的挑衅,表情云淡风轻,“如果他死了,让你们国王亲自来给我赔罪。”
“哈,我还以为您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呢。”赫卢卡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不是不在乎,而是有足够的信心。”溶魅垂下眼眸,语气颇带嘲讽,“你贵为一国灵使,如果族长总是不相信你的实力,势必会折损信心。我的新灵使现在只懂一些理论知识和简单灵术,我挑的,我有信心。”
赫卢卡挑挑眉:“哦?那祝他幸运咯。”
“你们欧罗蒂人的运气,二十年前就用光了。若不是镇世决之主高抬贵手,你现在也就是块墓碑。”溶魅懒懒地抬起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就算他很不幸,在九幽迷城之中与同伴走失,我也坚信他能够凭借自己的智慧走出来。”
羽魑认真的凝望着溶魅的脸,终于舒心地笑了起来。
赫卢卡发出几声“嗤嗤”的笑,问道:“所以二位此行来是......”
“借你们公爵府抄个近道,羽魑族长和我,要在九幽迷城的出口等待灵使们出来。”溶魅拉起羽魑的手,步伐轻快、坚定而又果断,“另外,赏金,一个金币都不能少。”
还未等赫卢卡回话,公爵府的入口处突然飞掠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倏然停在羽魑和溶魅的身后。
二人回过头来,定睛看着那位身着长袍的人,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一位维奥莱特帝国的灵术师。
赫卢卡对这位不速之客大为不满,脸上已经露出了一副被侵犯地盘的恼怒。
正准备破口大骂,那来者朗声说:“赫卢卡灵使,退下,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赫卢卡听闻那女声,狠狠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熄灭了石蜡灯走回了侧殿中去。
羽魑和溶魅向前跟了几步,那白色身影转过身来,面容隐在兜帽之中,显然是不想轻易暴露了身份。
溶魅感受着那女人的灵力,隐藏得很好,没有任何破绽。
“哎哟,这么巧,在公爵府还能见到我们维奥莱特帝国的灵术师。”女人摘下兜帽,湛蓝色的虹膜仿佛倒映着星辰,冰冷地扫着溶魅和羽魑的脸,十分不友好地问道:“你是羽魑?”
羽魑平静地应了一声。
“溶魅,你带未婚妻来这干什么?”瑛爵的怒容掩盖不住。
“等我们的灵使从九幽迷城中凯旋归来。”溶魅面无表情地说。
“你难道不向晚辈介绍一下我吗?”
溶魅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您来这里做什么,瑛王后?”
“和你们差不多,我也是来接灵使的。”瑛爵的面容隐在幽暗的光线下,她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道:“人鱼族长不方面露面,由本王后过来亲自管教女儿,轮不到二位族长插手吧?”
溶魅的声音低沉而清冷:“瑛爵殿下贵为一国王后,又是前任人鱼族灵使,冒昧在别的帝国现身,有失体统。”
“最不该说这话的就是你。”
“你什么意思?”
瑛爵一脸阴森的怒意:“若不是你去怂恿熙瑶来九幽迷城救白涟舟,她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进去给你的两个灵使收尸!”
溶魅警告道:“瑛爵,人鱼族与占星族一衣带水,你仇视我,就是在自取灭亡。”
“你们占星师的为人,本后最为了解,不过是下贱人族之中选拔出来的灵使,就算做了族长,也改变不了原本就不高尚的本质。瑛爵眼光微垂,冷笑道:“你照前任占星族长谍魅差远了。”
“瑛爵殿下,敬您是王后,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羽魑当在溶魅面前,补充说:“从昨天起,溶魅族长和三位灵使同我一起来欧罗蒂帝国,他一直没离开过我左右,怎么会有机会接触帝女呢?不要什么脏水都往占星族泼。”
“羽魑族长,你对溶魅了解多少,就有资格对本后说这样的话?”
羽魑瞪着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羽魑族长贵为水灵师的统领,您管教她之前也请三思而后行。”溶魅面色微变,制止了她对羽魑的敌意。
“是吗?”瑛爵凛声道。
“你女儿熙瑶和你一样,身上带着人鱼秘术的臭味,我一靠近就会反胃。占星族人代代洁身自好,不惹污秽之物,究竟是谁下贱,您心里清楚得很。”
瑛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溶魅族长,你都这么说了,本后是不是也得夸夸你,真不愧是‘占星族长’啊!谍魅族长把那件事告诉你了?”
溶魅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跟谍魅前辈不熟。”
“这就是溶魅族长的处世之道吗?一味地逃离、躲避、否认,真是愚不可及!刚刚说人鱼秘术和占星族一脉相承,一荣皆荣,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某些事情说出来,是你比较危险,还是本后比较危险呢?”
“瑛爵殿下,我的安全与否,会由整个灵族和占星族来守护,”溶魅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但您若是露馅了,难道会有人鱼族的族长站出来给您撑腰吗?整个王室的威严都得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帝姬陪葬,多不划算啊。”
爆炸而出的灵力将瑛爵的白色长袍扬起,她双手环在胸前,故作一副高贵的姿态,脸上笼罩着一层凛冽的杀气。
“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王后息怒,”溶魅恭敬行礼,沉声道:“如果我是您,当年就选择不再回到圣朗德尔,找个地方隐居,也就不会被别人抓到把柄。谍魅族长为您隐藏多年,您自然而然就认为这件事知情者只他一人,难道他去世之后,就不会有人追究吗?”
瑛爵的手有些冰凉。
“啊......难怪您一直不让熙瑶住在王宫,也不让她与费雷尔王上亲近感情,是害怕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暴露吗?您心虚了。”
羽魑听二人的对话一头雾水。很少见到如此咄咄逼人的溶魅,虽不懂二人所言,但他话语间逻辑缜密,让人抓不到一点破绽。
瑛爵心里一惊,不由得有些动容:“这些都和你没关系,溶魅族长,我今天不想跟你起冲突,上一代族长的事情我们过会儿一一聊清楚。估计您身边的这位美人儿还不知道吧,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让溟魍族长当年不顾一切的将你留在幻术族做灵使,还非要跟皇魑族长撕破脸吧?我们都有彼此的把柄,”
她说完后顿了一下,然后冷笑了一声:“毕竟我也是蛮怕的,作为前辈,我丝毫不敢惹怒‘镇世决’的拥有者呢。”
镇世决......
羽魑再看溶魅时的表情,已经无法涣然。
溶魅收起脸上的笑意,用极炽热的目光盯着瑛爵看了很久,然后严肃地说:“如果有一天,这件事能够把维奥莱特帝国闹得沸沸扬扬,也不枉费我替你隐瞒了这么多年。不过到时候熙瑶得多恨你。
“瑛爵殿下,他虽然不在了,但我......一直替他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