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迈本就因为穆瘸子一系列奇怪的举止而心生疑惑,可因为他此刻正将注意力全盘放在闫青城的伤势上,所以就没有做声。然而在听到穆瘸子说出这么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来时,他还是不得不抬起了头,朝那口乌木棺材看了一眼。
可这么一眼,却让他差点叫出声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接近于透明的人影,正伏在棺木上方,轻轻地啜泣着。
“说你八字弱,果然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穆小午垂下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赵子迈,缓缓探过一只手去,勾起了他的下巴,嘴角咧出一抹狞笑,“你这幅皮囊倒是好的,若不是用这副躯壳用惯了,我就离了她,去你那里了。”
若是换做平时,有人敢对他赵大公子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那只手早被废掉了。可是现在,赵子迈却一动不动,只直勾勾盯着穆小午的脸,鼻息愈来愈紊乱。
“你是谁?”他极力维持着镇定,不让自己的声音打颤,因为他在穆小午低头之际,又一次看到了那双红得透亮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占着穆姑娘的身体?”
穆小午将手放下,冲穆瘸子偏了下脑袋,“老头儿,告诉他,你问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怎么答你的。”
穆瘸子眼神闪烁,吞了口唾沫,小声道,“一,你也不知道你是谁,二,若再多问,就拧掉我的脑袋。”
听到句话,神智一直处于迷离状态的闫青城也扭头望了过来,有气无力地问,“穆前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瘸子不知如何回他,便干笑两声敷衍了过去。穆小午却将两手背在后头,抬头看向院中央那口乌木棺材,砸吧着嘴道,“新死的鬼,食之无味,弃之倒有些可惜了。”
“新死的鬼。”赵子迈重复着这四个字,心脏忽然猛地缩了一下,又膨胀开来,在胸腔中突突跳动着。他看向那个扑在棺材上的人,终于认出了他。
“予池兄......”他踟蹰着叫出他的名字,可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叮”的一声,声音拖得很长,还带着嗡嗡的颤音,将赵子迈鬓边的乱发都带得飘起。
铜针朝棺材飞去,它和赵子迈上次见到时有些不同了,它周身旋绕着一层融融红光,被黑夜衬托得有些刺眼,像冒出了一簇簇细小的火苗一般。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针已经从闫予池的魂魄中穿了过去,针尾的白线拖住魂魄,像给他上了镣铐似的,直朝穆小午的方向飞来,稳稳落到她的手心里。
穆小午一手捻起针将它朝后轻轻一丢,扔进穆瘸子手里的木匣子中,另外一只手则顺势在白线上捋了一把,将闫予池的魂魄抓在手中。
赵子迈一怔:她这是要做什么?他曾见过穆小午绣魂,针去魂归,她就是这样将翠筠的魂魄度化的。可是现在,她为何不用那根针了呢?
他的疑问很快就被解开了。
穆小午像拎着一只小狗一般将闫予池还在挣扎的魂魄提起,轻轻在半空中一晃,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笑,眼珠子却悠悠一转,映出一抹难掩的光彩,“被天火焚烧,疼总归是疼的,忍着些吧。”
“天火?”赵仔迈眉心皱起,刚想再问,就看到穆小午的掌心中蓦地腾起一蓬火焰,赤红色的,焰顶蓝光闪动,虽然耀眼,却也同一般的火焰无异。
“天火......”赵仔迈在心里将这两个字默念了一边,天火,就是这个样子吗?与此同时,他忽的又想起上次穆小午说的话:肉身死了,算不得真死,形魂俱散,欲恨尽消,这人才算是死透了。
“子迈,穆姑娘她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明白?”闫青城也看见了穆小午手心的火焰,心中惊诧不已。
赵子迈知他看不到闫予池的魂魄,于是喟叹一声,俯身安慰道,“青城,你先歇一会儿,别说话,一会儿郎中就到了。”
话刚说到这里,穆小午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眉毛微扬,唇边吐出一个子,“烧。”
可是火焰只是晃动了两下,稍稍朝上窜出几寸,便又恢复了原状,在她手掌上懒洋洋摇曳着。闫予池的魂魄似乎也没感受到火焰的灼烧,未现出半点挣扎痛苦之状。
穆小午脸上浮起一丝懊恼,她猛地晃了晃手,将眉头深深锁起,“怎地会烧不起来?睡了这么久,莫不是把看家的本领都丢了。”
这种场合本应是悲怆和肃穆的,可赵仔迈却忽然有些想笑:这么个娇俏的姑娘,这么霸气的语调,却又配上这么个沮丧懊恼有点像小孩子的神情,实在是世间最不合适又最古怪的组合。
可是下一个瞬间,赵仔迈脸上的笑意却忽然消失了,他两眼一瞪,大声冲穆小午喊道,“小心。”
穆小午被的他声音唬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腕处已传来一阵刺骨的寒凉,她低头,看到那只闫予池正死死咬住自己的大陵穴,将她的手腕咬出一排血印子来。
她脸色一沉,顿感一股热气从脚底板腾地升起,直冲颅顶,恨不得穿透这身子飞腾出去。
“烧。”她沉着脸低吼一声,将身体里的热浪传给掌心的火焰。火焰炸开了,一团火球从掌心升腾起来,将那闫予池围在中间。
赵仔迈隐约看到,火球的中间几个尖顶,像宝塔似的,高耸入云,很是辉煌。
“这是什么?”他隐约觉得这些尖顶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然而还没容他细想,耳边就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叫声,宛如刺骨的寒风,一圈一圈绕着火球盘旋着。
“啪”的一声,火球爆裂开了,火焰化成一丛丛细小的光束,慢慢升上天空,消散开来,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赵仔迈看向穆小午平摊的手掌,现在那上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火,没有奇怪的尖顶,只有缱绻的掌纹,在她细白的掌心交叉、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