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钻进一股子腥味儿,虽然被雨水冲淡了一些,却还是浓重。
翠筠“哇”的一声,将腹中所有都吐了出来。她扶着墙,吐得眼泪都出来了,等想站直身体,却发现腿早已软了,于是身子一斜又歪在墙上,轻轻地喘息着。
“筠姑娘,筠姑娘,是你吗?是你在那吗?”
甬道那头传来几声呼唤,翠筠看到了三五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盏灯笼,鲜红的火光被大雨冲刷得多了些许朦胧。
“我在这......”
翠筠用尽气力冲远处喊了一声,于是那几人便快速朝这里跑过来,在看到她浑身湿透仰靠在墙上时,其中一个小丫头忙将手里的油纸伞遮到她的头上。
“筠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翠筠有气无力地朝地上一指,“快照照看,那是什么东西。”
闻言几个人忙拢过去,举起灯笼朝那团黑影上一晃。
“哎呀,好多血,怎么是只大公鸡呢?鸡脖子怎么还断了,不知道是谁干的?”
听到这话,翠筠忙扶着小丫头走过去,就着灯笼的光朝地上看:那只漂亮的芦花大公鸡羽毛上面全是泥水,纠结在一起,黑乎乎的;它的脖子被折断了,鸡冠也被扯掉了,鲜血从裂开的大口子中汩汩朝外涌,在它身边聚成一滩。
“这不就是我捉的那只鸡吗?”一个婆子在一旁奇道,“怪了,这鸡是我亲手捉住,然后按那瘸子说的将它装在筐中挂在毛竹上,插在院门口了,可是,它怎么被人杀了,还被丢到这里来了?”
她的话让翠筠心中一惊,定定站在原地不动,过了许久,方才强自镇定下来,抬高声音道,“去院门前再挂一只鸡,对了,去查一查,看是哪个腌臜奴才这么大胆,敢杀了给小少爷定魂的公鸡。”
几个老仆答应着下去了,翠筠又朝身旁的小丫头叮嘱道,“小少爷醒了,让厨房给他做一碗山药粥,再配上一些开胃的素菜。还有,再去准备一桌酒席,按照除夕的规格去做,那瘸子还真有两把刷子,竟然将小少爷唤醒了。现在老爷高兴得什么似的,不仅要亲自设宴道谢,还要留这祖孙俩在家住上半月,所以,你们可要将他们的吃穿住一应安排妥当了,切不可怠慢了他们。”
***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夜半时分,天竟又晴了,一轮圆月从乌云后面露出脸来,有些朦胧,却也能勉强洒下一地银光。
穆小午在床上翻来覆去有半个时辰了,却仍然没睡着。这一方面当然是拜旁边呼噜打得震天响的穆瘸子所赐,另一方面,就要怪她自己了。两顿酒席,一顿比一顿丰盛,她竟然丝毫没有节制,每顿饭都吃得风生水起。
现在,她的肚子撅得老高,硬得像石头,连吸气都变得困难重重。
如此又折腾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她终于翻身下了床,披上衣服来到院中,准备四处走走,以此来消化腹中那座坚挺的食物山。
雨后的闫宅格外宁谧,平时上夜的仆人由于方才那场暴雨大都躲到屋中去了,所以穆小午兀自走了半天,也没有遇到几个人。好在闫宅点了夜灯,而她也提前准备了一盏灯笼,所以一路走过去,倒没有被漫漫长夜迷了眼。
闫宅院中有房,房中有院,一座座院落镶嵌在四道五巷中,像一片树叶舒展开它的经脉叶络。墙壁雪白,瓦片青黑,一浓一淡,一阴一阳,虽有反差,却极为相宜,仿佛这片宅院是从地里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般。
不过,穆小午却不懂得欣赏这些建筑的雅致,那一排排错落的房屋在她眼里仅仅代表了两个字:有钱。
她一边托着腰朝前走,一边在嘴角抿出了一个笑容,心里默默道:太幸运了,老头儿这次竟然没失手,真把那娃娃的魂儿给绣回来了。以他那三脚猫功夫,能成功绣魂的几率大概是五成,没想到,这次竟然把这桩大买卖给把握住了。
想到这里,她脸蛋上的笑容更深了:闫家的独苗小少爷,救回了他的命,闫家会拿多少银子出来?恐怕,他俩这三五年都不会愁吃喝了。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声音很近,仿佛不远处就有一道潺潺溪流。穆小午愣了一下,遂朝那声音的方向走去,脑中掠过一行字:这闫家人真是有钱没处花了,竟然把河水引进宅中了。
可是,穆小午并未找到脑中臆想出来的水流,她在水声最大的巷子尽头晃悠了半天,才终于确定那声音来自一道厚实的门板后。
门板后面是一间不算大的院落,四间小房围成,门上插着把崭新的黄铜大锁,里面也没有点灯,显然未住着人。
穆小午瞅着那扇乌漆漆的大门,心中不解道:奇怪,这座院子怎么和其它院子不太一样呢?它更像是漳台本地建筑的风格,四合房围,瓦檐呈青蓝色,弧度倾斜,中间应该有个天井。
想到这里,她忽豁然开朗:怪不得里面会有潺潺的水流声呢,那根本不是什么小溪小河,而是雨后的积水顺着瓦檐流下来,落到天井里面的声音。
“还真是冰雪聪明啊小午。”穆小午由衷赞美自己一声,刚转身准备离开,忽听院内传出一阵郎朗的读书声,声音清脆,俨然是个少年。
“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乎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楚了,可连在一起,她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正皱着眉头努力思索,心中却微微一动:这座上了锁的院落,这座没有半点灯光的院落,这座满是积水的院落,怎会有人安坐于内朗读诗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