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为林年制造了一个长达十六年的规定情境,在这个情景之中,他需要烦恼学校的成绩,他需要困扰月末的房租,他需要思考如何躲避童工法为家中带来一笔额外的收入,他需要成为一个正常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然而现在,卡塞尔学院的通知书打破了这一份规定情境,将他从那个念头中解放了出来。
从普通人的规定情境之中跳脱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
从皮膜之下钻出来的人又是谁?
安铂馆之中,宫本一心低垂目光望着林年,虽然是初次见面,但这个男人的话语就像刀子一样,加速了剖开那层皮膜的速度。
他不在意皮膜下的东西是什么,发出的怒吼有多么瘆人恐怖,他只想看见,皮膜下东西破土而出的那一瞬间的美丽,以及细细想象自己对之拔刀时的兴奋。
从一开始他惊喜的对林年说过: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句话并没有说谎。
林年并不理解日本分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如果他知道的话,那在宫本一心第一次自我介绍时,他就该转身离去。
宫本一心想找的人从来都不是一块璞玉,一个有资格加入剑道部的人,在学生会主席,狮心会会长外离实习的无聊期间内,他想找的只是一个能成为他敌人的对手。
所以,在与林年第一次交谈确定了面前的年轻人的确够格之后,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激怒这个看起来平和礼让的年轻人罢了。
现在他快要成功了。
“要不,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宫本一心忽然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将沉闷的气氛豁然戳破了,他转身走到餐桌前拿起了一把餐刀,右手拇指按住餐刀的中部一用力,餐刀应声而断。
林年被这声响打断了深思看了过去,餐桌旁宫本一心找来了几个形状颜色相同的纸杯解释道:“这是我们日本分部很流行的一个游戏,你应该见过电视上有魔术师表演空手拍钉子的魔术吧?”
林年没有应答他,宫本一心一边挑选着外表没有褶皱污渍的纸杯一边说:“那个魔术通常也被称为俄罗斯轮盘赌,但相比真正塞子弹的左轮赌盘,魔术师版本的俄罗斯轮盘失败的代价又轻了许多。”
“十个纸袋子,一根长钉子竖立着放在纸袋子里,在把纸袋子随即打乱由魔术师一个个用手拍下去,直到拍到最后一个。”宫本一心抛了抛手中的半截刀刃:“这个时候魔术师会揭开最后一个纸袋子,里面刚好是有钉子的那个。”
林年沉默不语的看着宫本一心把刀刃放在桌上走到了自己面前微笑着说:“林年桑,这可以是你在卡塞尔学院遇见的第一件‘事情’,你说你自己都无法认清自己,那在下便创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以及旁人都可以清楚认知到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勇者,还是懦夫,是清醒者,还是执着者。”
“在我们日本分部,几乎每天都会上演这个游戏,执行局里的年轻人总是心高气傲,在争执不休的情况下就会把这个游戏抬出来。”宫本一心看着自己的手心:“从第一个开始拍起,谁先忍不住退出谁就是输家,输家无条件听错赢家的指示,为此很多执拗的年轻人手上都会留下一个伤疤,为此执行局的局长甚至出面严令静止了这种等于在内耗的残酷游戏。”
林年看着宫本一心的右手手掌,在那里有着一个深色的伤疤痕迹,很显然这个男人也是他口中“执拗年轻人”的其中一个。
“我现在很好奇日本分部的校风究竟有多糟糕?那里全都是你这样的人吗?”林年算是看清了,面前的这个彬彬有礼的日本男人根本就是个疯子,自己最初回应了他的搭话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是所有分部都像是卡塞尔学院一般是校园的形式存在的,看来林年桑你还对“秘党”了解颇疏,我也挺期待有朝一日林年桑能到日本分部出一次任务,像你这样的人在那种环境下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很好奇。”宫本一心抚过桌上光滑尖锐的刀刃,银制餐具折射出的光斑掠过了它的双眸。
林年看着宫本一心嘴角的无时无刻都挂着的笑容,他迟迟明白了这次对话的意义,以及对方接触自己的目的。
真是莫名其妙,打今晚之前林年甚至不认识这个家伙,难道‘S’级的头衔如此招恨吗?
“你说在你们日本分部这是解决争论最好的游戏,但似乎现在我并没有跟你玩这种无聊游戏的理由。”林年从一旁的餐桌上拿起了半块黑森林巧克力蛋糕塞在了嘴里,他觉得饿了,所以开始吃东西了。
“一个可以认清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的机会,这个理由还不够吗?”宫本一心侧头:“就好比我现在提出一个论点,‘S’级学员是一个在挑战面前胆怯退缩的人,如果你今天直接转身离开了,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反复的回想我这个论点是否被你自己证实了吗?”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在互联网上发评论被骂,然后会生气的回骂并且晚上困扰的睡不着觉偷偷哭的人吗?”林年吃完巧克力蛋糕又拿起了一份意大利面。
“就刚才我们的对话来看,不太像。”宫本一心说。
“我听你说你是学生会主席的候选人的时候真的是松了口气。”林年吸溜着意大利面面无表情地说:“因为就我今早见到恺撒·加图索的印象来看,你是赢不了他的。”
“这一点要拿实际来说话,竞选主席还有一段时间,我记得刚好是在大一新生战争实践课之后的几天,那倒算得上是对他的一次考验,如果连那种课程都无法度过,又怎么能成为我同台竞技的敌人。”宫本一心摇头。
“你说话的时候习惯站太高了,我也不知道日本分部的人是不是都是这个德行,但你这种人如果放在仕兰的话是要挨打的。”林年淡淡地说:“我最开始以为你携带善意而来,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我这个人其实也很简单的,起码我可以清楚的自我认识到一点,那就是我看到不好的事情会插手,看见不好的人会打他一顿,今晚你穿的西服看起来很贵的样子,但我穿的是校服,寝室里还有备用的。现在,我要吃东西了。”
他的意思已经很简单了——滚。
“很可惜,我以为‘S’级学员应该傲气一些。”宫本一心盯着林年的侧脸摇头说。
“我姐以前跟我说过。”林年吃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说,在外面少管闲事遇见了坏人赶紧跑,她不想进派出所去领人。”
“什么?”可能是文化差异问题宫本一心没听懂‘派出所’这个词的意思。
林年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学生会里的人大多都挺友好的,只是有些太过热情了,我起初以为所有人对我都抱有善意,但现在看来还是有例外的,听你那么多话,铺垫、试探、激怒、挑衅,最终目的应该是想踩一下‘S’级学员的脑袋,自证一下你才是这个学校的扛把子吧?你们日本那边似乎也有这个传统习俗,上级对下级,前辈对后辈的敲打。”
没等宫本一心反应,林年就走到了他的跟前,把纸杯一个个倒扣在桌上排成一列,宫本一心看见林年的动作,他今晚第一次的兴奋起来了:“你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了,林桑!”
林年没有理会他,把纸杯扣好之后捡起了那半截刀刃,宫本一心走到一旁说:“林桑你要自己放刀刃吗?我没关系的,我相信你的人品。”
可接下来林年并没有把刀刃放进其中一个纸杯里,而是把锋锐的刀刃竖立在桌上。
这时他扭头看向宫本一心平静地说:“我姐还跟我说过,出门在外能忍就忍,平静的生活最重要。”
说罢,他猛的一巴掌对着刀刃拍了下去!
下一刻,指骨命中刀尖,桌面上的半截餐刀仿佛被液压机碾中了一般,发出一声刺耳的咔擦声,刀刃瞬间碎裂成无数碎片崩散到了餐桌上的食物中,这时手掌再落到桌面上传出巨大的响声,引得舞池内无数人扭头看向这边。
“可我从来都不听我姐的话。”他抬起手直视宫本一心愣住的侧脸缓缓说:“纸杯还在,你可以慢慢拍着玩,现在我要去其他地方继续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