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白色梧桐神树被从中轴劈开,树干向两侧斜倒,被剑创的裂口闪亮着金赤的火星,坐落于树冠上鸟巢一般的神殿也被一刀斩断,随着倒下的大树坍塌砸毁,祭司们的歌声停止了,手足也一如枝杈一样乱伸着抓向天空。从尸骸的死状和仿佛被烘箱烤焦的皮肉看,这些祭司倒不是在神树被劈倒的时候被砸死,而是被剑光炽热的魔光,劈扫过的瞬间就灼烧点燃了。
“……”
索伦低头看看手里的星刻剑。依然是璀灿如星辉的无形剑身,剑背上仿佛星辰环绕,闪烁着璀璨的天河。刚才一瞬间斩出的四十米长的金光炎流,此刻在剑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能瞬间斩裂神殿宝树的惊天神力,于这把星剑而言,也只不过是沾染到了刃尖上的小小水珠,随手就甩出去了。
嘶……这把剑不对劲啊。现在索伦回想起来,之前‘无畏’的神力,也是劈到自己身上,被星刻剑随手一击就全甩出去了。
如今的情况也是类似,只不过这次都不是精灵神主动把神力祝福丢过来的,‘胜利’的神力,完全就是被星刻剑搅动了一下就抢过来,然后反手化为纯粹的光热,尽数发挥其威能砍回去了。
我去!死徒教会真的是手里一大堆好东西!真不能怪基力安盯着他们一家薅羊毛,连索伦都心动了哇!这种宝具谁舍得还啊!
“侏儒!卧靠你还真能把这棵树给砍了啊!喂你小子要不要紧啊!”
死兵们大概是以为又打起来了,结成阵型冲过来支援了。一只耳远远得叫唤朦胧得传到索伦耳朵里,“卧靠他是不是熟了……”
那是,至少三成熟了,不像上次还有‘无畏’的祝福保护,这次索伦可是全程手举着星刻剑,把惊天的神力给挥砍出去的,完全是硬扛了热浪,里面的皮肉已经被烙在盔甲上了,动一动就扯掉一大块焦肉,口鼻眼眶里也是血沫子一个劲往外喷。
马粪掏了个水壶走过来,想帮他喂水,“侏儒?侏儒?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还能用治疗术吗?”
“咳咳,咳咳呸!”索伦拄着剑跪在地上,把嘴里的血肉吐出来,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去搜查神殿!找找看有没有治疗卷轴!”一只耳扭头向神殿的废墟奔跑。
“打扫战场,”无鼻挥手,下令死兵简易休整,看了一眼索伦,“……随时准备撤离。”
“侏儒,你还有什么心愿没了的。”马粪跪在索伦身旁问他遗言。
无鼻也脱下头盔默哀。
淦,索伦白了他一眼,“你们……把头扭过去……我变个魔术……给你看……”
无鼻叹了口气,拍拍马粪的肩甲把他拽起来拉走,“就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马粪点点头,“侏儒,我会记得你的名字的。如果我有儿子,就这么叫他。”
“我替你儿子求你取个像样的名字好吗?”
还在默哀的马粪和无鼻扭过头,瞪着光屁股的索伦。
准确说是索伦之影三代目,刚从关海法嘴里爬出来的,他身后魍鬼已经把三分熟的本体吞回去了。
好吧,一个劲得打仗,打的晕头转向的,再加上之前被帷幕干扰了,连索伦都忘了他在二号营休整的时候,就已经第一时间构建过第三代的时之影了。
还好还好,这额外的一条命怎么说呢,这就好像在书里夹了一张纸币结果自己忘了,突然有一天又翻到了,就有种白赚的感觉不知道大家能否体会……哦,难怪无敌的骰子一次都没触发呢。那今天还有三条命可以用,可以继续浪了不用怕。
索伦从影子里翻出一套甲穿上,两个死兵还在大眼瞪小眼呢,不耐烦得唬弄道,“干嘛,治疗术呗。”
“你家治疗术是这样的?这是重生术吧……”无鼻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思考,“算了管他呢,休整一下立刻准备撤离吧!”
马粪也好奇得绕着索伦的新身体转了一圈,“真的是治疗术?一点旧伤疤都没有……”
“喂喂喂,别看了别看了,男人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聊聊你一个死兵打算怎么生个儿子吧!”
索伦赶紧扯开话题,开玩笑,要是索伦之影被识破不是本人,这个魔术就被破解了不是吗,他的本体可还在关海法的巢穴里,重度烧伤濒死呢!那不是一下子就少掉两条命!
还好马粪很简单得被糊弄过去了,也是,生个儿子的话题总比光屁股的男人更有趣吧,“还能怎么生,等冬营的时候找个女的呗。”
“冬营?”
“扎营过冬的时候,贵族们就不出来打仗了,这时候会有商队过来交易今年的战利品,那时候就能见到女人了。
主要都是来赚钱的平民,偶尔也会见到死徒教会的人,但她们要收脑袋的,可比花钱的贵多了。当然偶尔也有对面的战俘,不过女性精灵比较少啦,就算抓到了我们也根本分不到,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其实无论男女,只要是精灵那模样都差不多,用起来大概也都差不多吧。”
……那还是有点介意的,好吧,或许等在前线待久了也就慢慢不介意了。
“等什么冬营,这次如果能活着回去,你们也算老兵了,我带你们去马厩放松一下。”无鼻也凑过来加入话题。
马粪脸上浮现出一种,三分好奇三分激动还有三分跃跃欲试和一丢丢鄙视的奇怪表情,“你是说那个‘马厩’?”
虽然说什么‘这次如果能活着回去’不大吉利,但索伦敏锐的求知欲占了上风,“那个马厩是哪个马厩?”
无鼻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以前是关押重要战俘的地牢,但主战场僵持以后战俘太少,就改成马厩了。当然养的不是‘马’,可如果你非要找马,大概也可以有就是了。”
马粪压低声音凑过来,“我听说……里面还有贵族呢是不是?”
无鼻点头,“有,那地方就是她们自己建的呢。而且不用花钱,如果能生下有魔法天赋的子孙,她们还会倒贴钱给你呢。”
索伦和马粪立刻来了兴趣,这倒是一举两得双赢啊!不过……
“还有这么好说话的贵族?这种好事她们不能找自己的家仆吗?”
无鼻耸耸肩,“我听说古代的大部分臣从契约,家臣都不能对主母不敬的。越是传承久远的大贵族家,对这方面的什么‘礼仪’就越森严规矩。
但那些贵族子弟,每天花天酒地得社交活动那么多,一大堆的情人伴侣,夜夜笙歌天天都不重样的,正房偏房那些政治联姻的太太们,又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满足得过来。所以就有些贵族主母寻求刺激,专门跑来马厩找些身强力壮的死兵找乐子。
毕竟,本来巫妖也让她们多和筛选出来的死兵,繁衍有魔法天赋的子弟不是吗?
骑士的军功分封贵族们可以垄断,但耕田育种这种事情,贵族老爷们腰力有限,可榨不出那么多汁水来。所以那些老爷们也就对‘马厩’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把这活也代劳了。”
哇,这么刺激,咳咳,腐败,真的是太腐败了……
“侏儒你没死啊!哇靠我翻了一头灰,你们就聚在这里聊什么马厩……”一只耳灰头土脸得,抱着从神殿废墟里搜集的一堆破烂回来。
“咳咳咳,没事没事,我治疗术又好了。收拾好战利品我们就撤吧?”
“对对对,没时间耽搁了。列队!跟上立刻撤离!”
“恩恩恩,这次一定要活着回去见识一下才行啊!”
三个死兵尴尬得散开,一只耳就用眼睛斜着他们。
“哦,你找到什么了?”索伦再次强行岔开话题。
“神殿里大部分东西都被烧烂了,这几个卷轴看上去还可以用,不知道有没有治疗术……”一只耳和索伦跟着队撤离,一边把他捡的破烂递给索伦看。
“这些是高阶的魔纹布,用来写高阶法术的,可以抵御高温和爆炸,”索伦倒是知道这东西,公司也动过卷轴生意的想法,但这种魔纹布需要高级工坊制作,没有货源,“卷轴本身没有被烧毁,但是里面记载的魔术回路熔断了。”
索伦展开卷轴,写在卷轴里的魔法阵已经被刚才神力的震荡摧毁了。这就是十四级以上的禁咒对十四级以下的普通魔法的碾压效果。因为等级越高的魔法优先级越高,魔力效果也越强,而且不可被逆转。
这样禁咒除了法术的本身特效,其实都隐含着破坏区域内其他魔法的效果。
举例来说,为什么美杜莎的吹息那么强,就是因为这个禁咒不仅直接攻击灵魂,而且还在瞬间破坏了那些精灵精锐士兵身上的魔法道具和一般防护法术。而精灵做出的魔法对策,那个‘勇气’的魔法,也并没有能直接抵抗‘美杜莎吹息’的束缚,而是在后段比拼灵魂力量的时候才生效。也就是说禁咒魔法的等级,依然是‘美杜莎吹息’更高。
“唉,就说说这卷轴已经无效了啊。”一只耳失望。
“虽然魔法是无效了,不过这布也挺贵的,被禁咒级的剑光扫过还不烧起来,这么一张至少要卖两千到三千……”
“两千金砂一块破布!”一只耳大惊!
“什么!这种卷轴布能卖到两千金砂!”旁边经过的死兵也大惊。
然后无鼻带着老兵们哐当哐当冲过来,痛心疾首,“靠!亏了亏了亏了!用过的卷轴居然这么值钱!亏了亏了亏了!”
索伦,“……”
说不出口啊,事到如今对这些连精灵饼干都当个宝的死兵,这‘破布’能卖两三千水晶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啊……
“那这个呢?这玩意应该很值钱吧?我看一具焦尸抱在怀里的,搂得可紧了。”
一只耳掏出了一包鹅蛋。然后随手把蛋往地上一扔,把金灿灿的包袱抽出来抖给索伦看。
索伦手忙脚乱的把鹅蛋接住,腰差点给闪了。
“喂!买椟还珠啊你这家伙!”索伦气急败坏,“这种明显就是什么什么珍兽的卵吧!”
一只耳把手一摊,“我连自己都吃不饱还养个毛珍兽呢,再说拿回去人家会信吗?搞不好那些贵族真的信了还要杀人抢货呢!
要我说就拿回去炖了,大家分分加一餐,总算也知道神兽是什么滋味的。”
……这家伙说的也有几分歪理,而且,不是说吃啥补啥吗,索伦偶尔也想知道龙肝凤胆是什么滋味的……恩……而且你看这个都摔裂纹了,扔了也怪可惜的……
“什么味的?”一只耳好奇得问道。
索伦砸吧砸吧嘴,“还不错……”
一只耳于是也敲开一个,“嗯!真香!”
无鼻他们就看着这两个吃独食的家伙。
于是一只耳指着神殿,“还有好多呢。都被她们抱在怀里的。”
于是死兵们又稍微耽搁了一会儿,把废墟和焦尸翻了翻,大家都分了点神兽卵尝尝鲜。
于是神殿的凤凰就绝种了。
……
咳咳咳,索伦又不知道神殿的凤凰只此一窝,也不知道凤凰的巢穴仅此一处,更不知道‘胜利的梧桐’如此一棵。
打仗呢好吧,你以为是闹着玩呢还替敌人考虑保护文化古迹?珍稀野生动物?又不是脑子抽风。何况非要谈起找魔宠的话,索伦其实算是个猫派的,对鸟没啥兴趣,他现在还记得有块蛋糕被乌鸦叼走了呢……
所以索伦对这次奇袭可能造成的后果,认识也就停留在,‘胜利’大概会气到半死,的程度上。
当然这也是死兵们的共识了。
于是大家吃饱喝足就赶紧溜了,只留下断裂成两截的梧桐神树,一地的血肉,焦尸和蛋壳……
总之是一片狼藉。给搞成这样,当然再头铁肯定也不能原路返回了,那说不好就和‘胜利’一头撞上了。到时候对方恐怕是有把他们这群人挫骨扬灰的心思,只怕躺在地上装死可糊弄不过去。
“我们往那片雷暴的方向走,魔法之风都向那里汇聚,必然是主战场。”索伦的逻辑倒也简单,“如果‘胜利’带着神兵追上来,帝国的巫妖肯定会主动拦住她,我们就趁机开溜。”
于是死兵们纷纷夸他真是个小机灵鬼,然后趁着夜色,继续由索伦和一只耳在前头开路,不到百人,再次开始在精灵的防线内部绕来绕去的急行军。
推了‘胜利’的神殿,砍倒了树,放了把火,割了一堆脑袋,这样的战功不要说交差,哪怕卑鄙无耻出尔反尔倒行逆施背信弃义如帝国的贵族,面子上也得给他们发点抚恤放个假什么的,要不然真的说不过去,做的太过分这仗就没人愿意打了。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活着回去,不再碰到什么幺蛾子的变数……
“前头有人。”
索伦一挥手,沿着一座丘陵山脊,避开军道前进的死兵们,一齐猫着腰匍匐到山麓上,屏住了呼吸。
现在的距离已经很接近主战场了,肉眼都能看见不远处闪烁的雷云和闪电。滚滚的雷声,歌声,爆炸声简直震耳欲聋。震得地上的砂石都一个劲得抖。
精灵人手再吃紧,到了这么靠近主场的防线碰到预备队或者哨兵也是难免的。所有人都做好了死斗的准备,一旦暴露遭到围攻,就全力开始冲杀,趁着没有被包围的时候,一路向南冲回河界去。
但死兵们的运气似乎还没有用尽,伴随着逐渐响起的歌声出现的,并不是预备队或哨兵,而是伤员。
一行二十辆大货车从山脊下的行军道经过,车上满载着伤残濒死的精灵伤兵,都是缺胳膊断腿,包成个粽子那种,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重伤员。横七竖八得躺了二十来人,算起来也有四五百人了吧。每辆马车上,只有一个伤势轻一些,眼睛瞎了胳膊断了那种,的士兵担任车夫,驾着马车缓慢得前进免得颠簸把车上的伤员们给颠死了。
除此以外还有四五个步行跟队的牧师,一边走一边歌唱,挥舞着权杖,向伤兵身上洒下银色的粉末,时不时给某个咳着血快不行的喂一口药,吊住他的命。
精灵对自己的伤兵倒是不错,毕竟他们人口少,珍惜老兵啊,哪像帝国的贵族啊,唉,不提了,想想都来气……
索伦摇摇头驱逐杂念,宁神仔细听了一下,歌声有两个调子,也就是说有两个魔法,一个调子是医护兵的精灵牧师们在唱着的,大概是在维持治疗伤员的病情。还有一个调子是从领头马车上,领队的法师唱出的,伴随着歌声的韵律节奏,法师权杖上的祖母绿宝石散发出一圈圈的波纹笼罩车队,或许是某种防护结界,刚才就是这光芒让索伦注意到对方的。
“是从一线运下来的伤兵,”马粪压着嗓子朝索伦说道,“应该是送去神殿治疗的。听说精灵只要不是即死,再重的伤送回他们主神的神殿,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带走。所以得尽量把脑袋砍下来。”
难怪以精灵的兵员,能在和帝国的正面战场支撑对峙几百年,还要一批批送新人过来填战壕了。
还有比战场练级更快的地方吗?
哪怕最初是战斗技巧比人类还不如的少年,经历几次重伤濒死,再青涩软弱的少年,也能在战场中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布满疤痕战创的男人了。
无鼻拔出刀,看了索伦一眼,“得宰了他们,把脑袋割下来。”
索伦张开口,但最后没说话,缓缓得点点头,握住星刻剑。
其实他知道,现在忍着,坐视这队伤兵过去才是最理智的做法。毕竟万一节外生枝,引起其他精灵部队的注意,那这几十号人的命就要丧在这儿了。
但他在和无鼻对视的那一刻,就理解了死兵兵头的想法。
已经赚了。
今晚真的已经是血赚了。
人类的命,死兵的命,就是和精灵的命不能相提并论的。
如果没有索伦帮着开挂,一颗精灵的首级,到底要多少死兵才能换回来啊!十人?二十人?一百人?就算拼个半死顶着箭雨冲到阵前把精灵砍倒,要是不能把首级砍下来,等人家拉回去治一下又是一条好汉。好嘛,那之前所有付出牺牲替你做挡箭牌的死兵,就统统白死了。
无鼻这样,一直一直从战场上苟延残喘下来的老兵,是绝对无法坐视这么多就差一口气的精灵伤兵,从自己的眼前被撤下去救活的。
今晚为了自己多活一晚上,放任这五百个精灵生还的话,那前线至少有五千个弟兄,恐怕死都不能瞑目。
所以去特么的隐忍!掉那马的克制!淦你娘的大局为重!
“有的赚就再多赚一点!风翔炮!”
激射的风刃在第一个瞬间撕开阴冷的夜幕,一击将领队法师连人带杖切成两段。
接着伴随着抽搐的断肢人型,向夜空中激射出的动脉血,散发出的哗哗的悦耳血风声中。
披甲执坚的钢铁的鬼,从夜幕中冲出来,将飘荡着悠扬歌声的山麓,再一次化为响彻呼号惨叫的血河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