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时分,天上的厚重云层难得散去,露出了一轮皎洁玉盘。
月明高洁,清光似水。
连带着荒芜的院落、废池之中的白莲也在月光映衬下显得雅致了不少,不似白日那般颓然。
丁檠和宁采臣二人促膝殿廊,待到相对词竭之时,便拱手分别,各自归寝。
回到南舍之中,丁檠回想起今日经历,突然失笑道:
“怎么感觉是我取代了燕赤霞的戏份?”
他信手拿过床头案几上的铁铸涂金塔,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又自语道:
“不过这宁采臣竟然能来到第二层永福寺,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看其人模样,也不像是敌方伪装而成,倒像是懵懵懂懂间误入此地,至今不曾发觉异处。”
丁檠啧了一声:“若真是如此,倒还真算他倒霉了!”
他不再关注此事,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铁铸涂金塔上来。
丁檠调动体内一缕真火法力灌入其中,小小的九层宝塔瞬间光芒大作,无数种子字从光芒中浮现,整座涂金塔都似以这些密宗咒语组成的一般。
“果然是密宗之物,”丁檠皱眉辨认光芒中上下沉浮、四处游走的种字,“‘hrih’、‘vam’、‘kam’......好家伙,不仅有阿弥陀佛的种子字,甚至还有地水火风空五大的通种子文字吗?看起来倒像是东密那边的东西,不过或许是前朝古物也说不定。”
种子字,又作种字,是指密教中表示佛、菩萨等诸尊所说真言之梵字,也是真言者修字轮观的观照对象。
之所以称其为种子字,是因为此字具有“自一字可生多字,多字复可赅摄于一字”之意。
也就是说,每一个种字都具有不同的含义,须得根据语境和上下文联系,方能理解其中深意。
有时仅仅是一个种字,可能就包含了一段密宗经文甚至是神通传承,若是不能勘破其中所藏,便毫无所得。
所谓“若能於一字专注行观,修诸行愿,即能於一切行愿皆得圆满”,便是此意了。
而丁檠眼下所得的这座铁铸涂金塔,被他用法力激发其中禁制后,整座佛塔都逸散成了无数种字,组合成佛陀、莲花、宝杵等物,在他面前变化连连。
“第二层的佛塔是以密宗种字构建出来的佛门禁制,想来最外层的佛塔应该只是一个单纯的躯壳罢了,至于这件佛门法器的灵性所在,应该就是核心层我所看见的那抹微弱佛光了。”
丁檠心中作出猜测。
将佛塔一拆为三,藏于有相无相之间,隐现随心,端的是奇妙无比。
“如此一来,这座永福寺的大致情况我也能揣摩出一二了,无外乎是昔年有佛门高人在此设建佛寺,镇压妖魔。如今妖孽即将脱身,欲行鸠占鹊巢之事。”
他被困在这第二层的永福寺中一连数日,直到今日见到了宁采臣,才隐约察觉到此地时间流速和外界并不相通。
越是靠近核心地带,时间流速也就越快。
而若想从第二层脱身,去往外层或者核心地带,倒也没有那么容易。
丁檠被困的这段时间,每隔半日都有大群鬼物来袭,自寺北乱葬岗而起,寻着生人气味而来,掠夺血肉。
以丁檠观之,乱葬岗中的那株白杨树,恐怕便是这第二层永福寺的主持者,也即所谓的“树妖姥姥”。
其人实力,很明显达到了人仙一流,而且手下又有诸多鬼物为伥,实在是个麻烦的对手。
再加上这第二层永福寺中阴晦之气大盛,白昼天光都是自外层投影而来,丁檠体内的真火法力得不到补充,此消彼长之下,他若是冒然对上那树妖姥姥,恐怕也讨不得好!
“不过我现在取得了这座铁铸涂金塔,能略微打开一个通往外层的口子,虽然脱身依旧不行,但却可以借此勾连天地元气,补益自身,有久战之力。”
也是第二层中的佛塔脱离了妖魔掌握,今夜才有清辉入户,不似前几夜一般浮云蔽月,难见分明。
丁檠略一起意,手中的佛门种字便自由组合起来,化作六寸高一个玉石灯檠被他提在手里。
此灯形制古雅,灯头结着三色火焰,一者淡金似日,一者纯青化莲,还有一者却明澈如琉璃,净无瑕秽。
“此灯不如唤作散花檠?也算合我名讳。”
丁檠玩笑一句,提灯便往寺外走去,准备趁热打铁,将那“树妖姥姥”除去,打开通往核心层的门户。
临出寺院时,丁檠看了一眼宁采臣所在的西厢,手中灯火分出一点光影,将整间厢房笼罩在内。
“这几日我也除去了不少鬼物,使得那树妖姥姥元气大伤,如今宁采臣误入此间,想必今晚便有阴鬼前来掠夺精血。
“既是如此,不如护他一次,免得殃及无辜。”
而且宁采臣身为凡人,竟然能来到这第二层永福寺,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
丁檠在其房外设下禁制,也是为了起到监察之效,以防自己大意之下被人背刺。
说得不好听些,他甚至有以宁采臣为诱饵,引蛇出洞,避实就虚的想法。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刚一出现,就被丁檠按了下去。
他还不至于做这么没品的事情。
......
永福寺,外层。
当丁檠将铁铸涂金塔打散成佛门种字,将其组合成“散花檠”时,金碧辉煌,香客纷纭的永福寺中,一名老僧皱起了眉头。
“方丈,知州家的老太太前来进香,想请您过去一叙。那杨家的夫人也在一旁。”
一个穿着青灰色僧衣的小沙弥对着方丈堂中的老僧禀报道。
“我知道了,”金华府永福寺住持,无印禅师慈眉善目地一笑,“你先去待客,老衲稍后就去。”
“是。”小沙弥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待其离去后,无印禅师的面色阴沉下来,言语间有些气急败坏:
“第二层中的密印万佛塔已经为对方所夺,想来那一层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放那人进去!”
他月余前定中窥得天机,自知有一场劫数将临,推算之下知晓此劫应在临安府方向,于是吩咐下去,命手下各做准备。
谁知前几日忽然有感,这场劫数愈演愈烈,甚至自己有陨落之兆,不得已只能启用了一件后手,将永福寺布置得杀机深藏,静待大敌上门。
“......罢了,实在不行只能动用本尊,可惜我数十年苦功竟被如此浪费,果然是劫数不由人。”
无印禅师眼神闪烁,准备起应对方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