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猜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若是只有那卖包子的老头一人双目被挖去,尚且还算是寻常,毕竟人间的瞎子也不在少数。
可眼前这一群人竟然齐齐都被挖去了双眼,就只能用惊悚两个字来形容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
会让这一群人都被挖去了双眼,成为了永远见不得光的盲鱼?!
宁无猜的视线从那一群人麻木的脸上掠过,似乎是想要从他们的神色中找出答案,然而看到的却只是一片平静和绝望……
麻木……
绝望……
宁无猜忽然想到自己进入鬼市前看到的那条明光巷,幸福满足,热闹非凡,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与现在看到的鬼市,简直就像是两种极端!
除了那群孩子……
虽然生在这暗无天日的海市蜃楼里,但眼中依然闪烁着光芒,身子半藏在阴影里,好奇的打量着宁无猜三人。
“看来几位客官应该是明白了。”
热气从笼屉里冒出来,老人咧开满嘴黄牙,伸手轻轻取出来了一个包子,递给旁边眼巴巴望着的小瘦孩:“瞎了十多年了,就算是活在阳光底下怕是也感觉不到了,反而还会遭人白眼,即便这鬼市不是什么好地方,却是最适合我们的地方。”
“那块盲鱼石,还是曾夫子题的字,曾夫子真是有学问,这两个字题的甚合小老儿的心。”
老人伸手轻轻摸索着,揉了揉那小瘦孩的头,声音沙哑的说道:“视而不见谓之盲,随波逐流是为鱼,我们这群人不恰好就是盲鱼么……”
虞青梅想了想,伸手从储物袋里掏出来了一把糖,对着不远处的几个孩子招了招手,蹲下身子递给了他们。
那几个孩子怯生生的接过糖,其中一个下意识的便要往嘴里送。
虞青梅连忙拦住那个冒着鼻涕泡的小孩,伸手剥开外面的纸衣,歪着面具对他笑了笑。
那冒着鼻涕泡的小孩看了看手里的糖,又看了看虞青梅的面具,紧接着抬起小手,指着虞青梅的面具笑了起来,笑得一个鼻涕泡接一个鼻涕泡的:“丑!哈哈!丑……”
宁无猜看着那作死的熊孩子,顿时脸色一变,连忙拉住长发倒飞而起的虞青梅,大声劝道:“不至于不至于!师姐,为了一个熊孩子不至于!”
虞青梅三尸暴跳,挥着拳头怒道:“谁还不是个孩子了!姑奶奶今天要是不教训教训这个熊孩子,他就不知道猴子屁股为什么这么红!”
那熊孩子顿时笑得更欢了,看着宁无猜和虞青梅,紧接着伸手扯了扯鬼脸,做出和宁无猜脸上面具一样的哭丧脸给小伙伴看,鼻涕冒泡的笑道:“更丑……”
宁无猜:“……”
“嗨呀!”
宁无猜顿时七窍生烟,高举着喧雷剑,被梅歌笑一把拦住,咬牙切齿挥舞着长剑:“别拦我!小熊孩子!你等着!别走!你等着啊!敢不敢比划比划?!”
梅歌笑架住宁无猜的手臂,眼里写满了无奈,苦口婆心的劝道:“宁兄!宁兄冷静啊宁兄!”
“嗨呀!还敢跟我略略略!”
宁无猜气得额头青筋直暴,被梅歌笑架住胳膊,死命挣扎着踢腿道:“你家长呢?!啊!你家长呢?!小熊崽子!等着啊!三天之内打哭你!尿布都给你扬咯!”
虞青梅则在一旁笑弯了腰,浑然忘却了刚才的事。
“小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
随着一声苍老的低吟,惨绿色的光晕下,一名身穿麻布袍的老者从旁边的书院中踱步而出,手中还拿着一根戒尺。
“夫子,糖!”
“夫子吃!”
“夫子这是糖!”
孩子们顿时一股脑的围了过去,拼命高举着手中的糖,叽叽喳喳的叫着。
老者精神矍铄,却是俯下身子,伸手剥开了一块梨花糖塞进了小女孩的嘴里,转头用那可怖的瞎眼看向那熊孩子,缓缓沉声道:“小丙,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做的可合乎君子的行为?”
那熊孩子顿时乖乖的摇了摇头,紧接着伸出手来,满脸的悲壮。
老者却是摇了摇头,只是用戒尺轻轻敲了一下那熊孩子的手心,紧接着便说道:“去给人家道个歉,还有你们也是,都拿了人家的糖,可曾道过谢了?”
孩子们顿时一股脑的向宁无猜他们跑了过来,笨拙且可爱的鞠了一躬,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谢谢哥哥。”
“谢谢姐姐。”
“谢谢……”
那冒着鼻涕泡的熊孩子也老老实实的鞠了一躬,满脸乖巧的道歉道:“哥哥姐姐对不起……”
宁无猜顿时摇头嗤笑了一声,默默收起手中的喧雷剑。
自己……
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不过是童言无……
“我下次再也不当面说实话了。”
“……”
“剑来!”
“宁兄使不得!!!”
好不容易拦住再次提剑暴走的宁无猜,被那老者歉意的请进书院,梅歌笑这才松了一口气,略带警惕的看向那满头银发的老者:“曾……夫子?敢问那块盲鱼石可是您亲手题的?”
那曾夫子含笑点了点头,尽管笑容仍旧有些可怖,但整个人却带着一股从容,驱散了那群孩子:“不错,正是老朽所题。”
梅歌笑顿时皱了皱眉头:“敢问,盲鱼二字何意?方才卖包子的老人家说,视而不见谓之盲,可我看这里似乎人人都被挖去了双眼……”
曾夫子顿时为之一默,紧接着问道:“几位,怕不是来这鬼市交易的吧?”
虞青梅顿时奇怪道:“何以见得?”
曾夫子轻轻一笑,并起两指,先是指了指虞青梅:“姑娘行走如风,方才发怒时四周隐有风气,力气之大竟需要那小兄弟全力才能拦住。”
说罢,再指了指宁无猜:“而这位小兄弟方才剑气逼人,扬剑时空气中隐隐带着焦味,所以两位一定是修炼者,且精通风雷两道。”
宁无猜和虞青梅惊讶的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便听那曾夫子指着梅歌笑,继续说道:“至于这位,身上尽管阳气旺盛,却也是阴气环绕,行走沉稳有力,还略带着一丝辟邪炭的香气,这辟邪炭只有镇妖司才烧,所以这位应当是镇妖司中人……”
梅歌笑顿时轻轻皱了皱眉,伸手轻轻按住储物袋:“所以,你是故意引我们到这里的?”
那曾夫子连忙摇了摇头,望向梅歌笑说道:“这位大人,不要误会,老朽没有敌意。”
“几位来鬼市做什么其实都与我毫无干系,盲鱼巷是鬼市,但鬼市却不是这盲鱼巷,我等只不过是一群早该死去的人罢了,靠着一点为数不多的羞耻心苟活于世。”
“而刚才这位大人问的问题,我也能告诉各位。”
说着,那曾夫子轻轻抖了抖袖袍,笑着望向几人:“视之不见谓之盲,随波逐流是为鱼,我们这群盲鱼不是被人挖去了双眼。”
“因为,挖掉这双眼睛的。”
“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