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猜话音落下,魏落蝉痛苦的睁开眼,咬着牙颤声道:“他不会的……他恨不得杀了我,将我大卸八块!我令他家破人亡,我令他饱受折磨,我是他最痛恨的仇人!”
宁无猜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脸上肌肉用力,看着他咬紧牙关。
陆淅川会饶恕他么?
一定会的。
甚至不需要任何质疑,因为陆淅川就是这么一个人。
或许痛恨过。
咒骂过。
为此下定了无数的决心,要将对方大卸八块。
但终究,他还是无法成为和对方一样的人,无法只为仇恨而苟延残喘,在怨毒与绝望中逐渐扭曲灵魂……
所以他死后的执念才是救人,而不是杀掉魏落蝉复仇。
他做不到。
换做以前,宁无猜可能要骂上一句圣母婊,但在真切了解过陆淅川之后,他却很难去讨厌这个人。
他是个烂好人。
但这世上恰恰也需要烂好人。
如果没有发自内心纯粹的善意,罗大鹰或许早就死在了罗家村,人们不会对他念念不忘到需得法术才能覆盖掉记忆,他也更不会成为灞河河神……
他从未要求过别人应当如何去做。
只是默默的用自身的善意去感染他人,永远乐观,永远热忱,永远维持着做人的温度。
该被唾弃的是那些恶意!
既然魏落蝉利用了陆淅川那份善良,那宁无猜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自食恶果,世间并非只有以暴制暴这一种手段,名为善良的武器也一样能刺穿肮脏的心!
长剑化作一道流光,将两人从地面上承托而起,飞向河心那座缭绕着厉鬼的高塔。
黑红色如同云气不断旋转缭绕的厉鬼高塔,无数或是干瘦或是畸形的手臂交错着伸出,传出凄厉的哀嚎。
寒风吹动额前的乱发,宁无猜拎起魏落蝉,从怀中掏出一块洗剑阁腰牌高声道:“夔门弟子宁无猜,转达棠溪阁阁主口谕!因受奸佞蒙蔽,长老失察,执法堂魏钟魏长老纵容其门下弟子颠倒黑白,将洗剑阁杂役弟子陆淅川逐出门派,致使其家破人亡,沉冤二十载不见天日!为洗剑之错!今恢复灞河河神,洗剑阁杂役弟子陆淅川的身份!洗刷其污名!”
“另,魏落蝉犯下滔天恶行,故逐出洗剑阁,废除其修为,交由陆淅川及其遗孀发落!”
“望!乡邻周知!”
声音浩浩荡荡从河面传向四方,清晰入耳。
“陆淅川,这名字我还记得,这不是天煞……呃……沈家娘子的未婚夫吗?!原来陆淅川就是灞河河神!”
“天煞什么天煞,那可是河神夫人,河神不知道救了多少人,你小子以后说话客气点!要我说,压根就没有什么命格一说!什么狗屁天煞孤星,当初还有人说河神大人是残水之象,天哭入命呢,结果照样不还是成了咱们这灞河的河神,庇佑一方?!”
“还沈家娘子,以后可就是陆家娘子了,陆家娘子抚养河神弟弟长大,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河神大人沉冤昭雪,以后不可谓不是咱们灞河县的一段佳话啊!”
人群吵吵嚷嚷着,陆淅川就是灞河河神这个消息顿时让人们都为之沸腾了。
然而此刻这一切却都与沈小叶无关。
她只是死死的望着那沉浮在无数冤魂中的身影,泪水涟涟,握着胖大婶的手掌忍不住紧了又紧。
他们都叫他河神,甚是风光……
可她却只想再次看到他讨水时那孩子气的笑,真挚的酒窝,明亮而又温柔的双眸,再次闻到他身上那被暖阳晒过的味道。
真的……
好想好想……
她多希望二十年,却好像只过去了二十秒一样。
他就这样明朗而又羞涩的出现在他家门口,傻傻的笑着,站在那棵熟悉的老槐树前,风吹过沙沙作响。
背后。
是一整片夏天的夕阳……
苗四娘拍了拍沈小叶的手,看着她脸上默默留下两行清泪,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好紧紧握住她的手。
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
随着宁无猜话音落下,那冤魂之塔似乎开始动摇了起来,随着冤魂们凄厉的哀嚎声逐渐清晰,一双清澈的血眸缓缓睁开……
我是……
我……我是河神……
我是灞河河神,我被镇压……洗剑阁……魏落蝉……
我是……
我是陆淅川!
陆淅川眼中迷茫了片刻,紧接着便陡然变得坚定起来,望向天空,缓慢而又颤抖的伸出手!
“不要走!”
“不要抛下我们!”
“你不是河神嘛,你是河神!”
一双接一双的手臂向着那袭血衣抓去,冤魂们哀嚎着,咒骂着,却依旧拦不住那袭血衣一点点脱困!
无数锁链摇晃着,又被瞬间崩断。
陆淅川长发飞扬着,伸手将无数冤魂构成的血壁撕开,从塔顶慢慢的挣脱开来,双眼紧紧盯向魏落蝉的方向……
“不要!”
“和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丢下我们你会不得好死!”
一条条手臂被震开。
一团团黑色的阴气如同淤泥般落下。
河水湍急的向上涌来,仿若形成了一条又一条蜿蜒的水蛟,此起彼伏的托在他的脚下!
一言不发,煞气凛然!
“就是这样!”
魏落蝉悬在半空中,狭长的双眸透着淡淡的疯狂,大喊大叫着:“杀了我!来杀了我!我是你的仇人,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杀了我才能替你的父母报仇!替你自己报仇!”
陆淅川一步步走来,红衣如同鲜血般飘动,目光坚定。
魏落蝉放声大笑,表情癫狂:“输了!你输了!我没有错!你看着吧,他会杀了我的!一定会的!因为人性本来就……”
然而,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陆淅川一步步走过他的身旁,踩着蜿蜒的水蛟,向着河岸走去,坚定而又缓慢。
“看来是你输了。”宁无猜嗤笑道。
“怎么可能,怎么会……我一个大活人就在这里,怎么……”魏落蝉喃喃的说着,蓬头垢面的看向自己的双手,恍若看到了那天泥泞而又肮脏的山脚下,那张灿烂而又温暖的笑容
灞河滔滔流动。
冤魂高塔伫立。
晚霞如火,一袭红衣落向河岸。
不顾四周向后紧张退去的乡民,伸手轻轻拭去那早已不再年轻的女子脸上的泪痕,傻傻的笑了笑:“你别哭,再哭就不漂亮了。”
二十年一瞬。
却好似仅仅只过了二十秒一般。
老槐树向下落了几片叶子,仍旧有姑娘捧着碗,等着那笑起来很腼腆公子路过。
而腼腆公子则在同伴的推搡和起哄声中,红着脸向姑娘走去,眼中带笑,温柔而又炙热。
冰凉的手抹过脸颊,然而热泪却像是决了堤一般,成串成串的流下,沈小叶伸手抹着眼泪,上气不接下气的放声哭叫道:“老娘天下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