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正在缓缓退散,前方的寂静之墙变得越来越清晰,高巍城墙就像是巨人的盾牌,庄肃坚定地屹立,光是看着这不可思议的庞然人造物,就会让人涌起身为人的自豪和勇气。
马修拉了拉背上的木药箱。
拉穆尔,我回来了。
他正要爬攀钩,突然听到一阵古怪的声音,仔细聆听,那是非常微弱的哨子声。
顺着声音,马修一路沿墙角往斜前方走,走了三十尺,他终于看到了发出声音的人。
那是一个高大的方脸男人,他背靠城墙,脸上全是血污,身上皮甲破破烂烂,少了一只胳膊,仅剩的右臂牢牢扶住身旁的另一人。
“瑟维斯副队长?”马修试探着问。
口含骨哨的瑟维斯嘴唇一松,哨子从他胸前滑落,裹上了一层血浆。
“马修,马修?”瑟维斯声音很虚弱,他努力睁大眼睛,露出一个笑容:“嘿,镇上还是有勇敢的小伙子,卡尔马人就是不怕死啊……”
马修赶紧翻开药箱给他止血。
查看伤口时马修才发现,瑟维斯身上伤口密布,断臂处被火烧后暂时止血,胸口肋骨几乎完全粉碎塌陷了下去,肩上少了一大片皮肉,腹部血肉溃烂,被某种利器划伤到无法修复的皮肉糜状,肺部和脾脏都几乎碎开了。
瑟维斯能到现在还能睁着眼,简直是不可思议。
马修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医,他只能用纱布紧紧包裹伤口,避免进一步暴露在外。
“别忙了,马修,我知道,活不了了。”
瑟维斯嘴唇动了动:“听我说,这家伙,带班克斯这家伙回去,去镇上……找格雷戈里和镇长。班克斯知道一切,他还能活。”
他独臂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的消瘦男人,正是小镇卫兵中队的队长班克斯。
“我能治好你!别说话了。”马修忍不住说。
“听我说。”瑟维斯声音陡然增大:“马修,听我说。我们四十二个士兵,全部进入冰原,不能全部白死在这里!活尸数量大增,外围初步估算至少上千头,要让镇上人千万小心……”
“必须把最新的情报送回去!”
瑟维斯呼吸变得紊乱,声音有气无力:“带着班克斯走,快,活尸来了,你也走不了了……”
马修记得,副队长瑟维斯出发前还戏称,班克斯死了他就能转正当队长,没想到却为救班克斯赔上性命。
“还有。”瑟维斯咧嘴:“告诉班克斯,救他,只是不想珀丽没有父亲……要死,先死我们这些单身汉。”
“喂,把酒留给我。”
接过马修的皮袋子,瑟维斯露出满足的笑容:“走吧,马修,我们卡尔马人……”
他抓住酒袋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脸上还带着寂寞的笑。
马修替他说完:“我们卡尔马人,无所畏惧。”
取下瑟维斯的铁铭收好,马修用绳子将班克斯紧紧系在背上,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力气将一个男人背上去,但他非这么做不可。
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马修心无旁骛,只是攀爬,一步两步,一路沉默又重复地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墙头上,马修把班克斯推上去,这才觉得浑身脱力,只觉得全身上下酸痛困乏,恨不得立刻闭上眼大睡一觉。
但不行。
他用雪抹了抹脸,用力摩擦让皮肤恢复一些活力。
马修背上班克斯,咬牙将他从城墙上扛下去,在篝火岗哨旁找到了一架木轮车,把班克斯放上去,马修开始推着车子往镇上走。
途中他还检查了两遍,班克斯不同瑟维斯,身上只有轻伤,真正的昏迷原因在于寒冷和饥饿,他最需要暖和的环境缓解肌肉僵硬和冻伤。马修能做的只是在他身上披上自己的羊毛毯子。
冷不防,一匹矮马霍霍冲来。
靠近木轮车时,马主人紧紧扼住马辔,让马头和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矮马也急停下来。
“马修,这车上是谁?”
骑马的人是一名脸长鬓毛,虎背熊腰的壮硕男人,厚重浓密的黑色毛裘更衬托得他肩胛鼓起,背脊宽厚,就像是一只人形野兽。
小镇上,没人不认识这位男人。
冰原镇镇长拉格纳·埃里克。
“镇长,这是班克斯队长。”马修一说话才发现自己嗓音已经变得沙哑无力:“极地冰原出了状况……”
话才说到一半,马修眼睛一凝。
拉格纳镇长身后又缓缓出现一名骑手,褐色矮马背脊上坐着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他有标志性的弯曲八字胡,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沉静的脸如同某种古典石雕。
“马修,拉穆尔不是外人,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拉格纳下马,用手摸了摸班克斯的脖颈和胸膛:“没死就好,就是人很虚弱。”
“算了,先救班克斯要紧,马修,班克斯交给我了。”
说着,这位彪形大汉单臂扛起班克斯,放在自己马背上,他一拉缰绳:“拉穆尔,马修坐你的马。”
拉格纳驮着班克斯,双腿一夹马腹,矮马就飞快地率先跑起来。
于是现场就只留下马修和拉穆尔。
“上来吧。”拉穆尔朝他伸手。
马修沉默地借助拉穆尔上了马。
俩人骑在马背上,保持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仿佛此前寂静之墙外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拉穆尔的矮马速度仅慢一步,牢牢咬在拉格纳的马身后。
“马修。”
“拉穆尔骑士。”
拉穆尔微微侧脸:“还是叫我拉穆尔老板吧,十年前,我就已经从圣光骑士团退役了。”
马修若有所思。
“埃尔东·麦基的铁铭还在你那吗?”拉穆尔不紧不慢地问。
“交给格雷戈里骑士。”
“嗯。”拉穆尔不置可否:“也对,毕竟涉及夜魔。马修,你在寂静之墙外看到了什么?”
马修简要说:“活尸袭击了卫兵。”
“还有呢?”
“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
“原来如此。”拉穆尔点点头:“辛苦你了。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一个不乏勇气和正直的人。”
马修没有任何怯场:“子承父业,一脉相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拉穆尔微微颔首:“如不嫌弃,今晚请来红鼻子酒馆,我想请你喝一杯。”
“好。”
马修已经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