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以新愁眉不展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作为福禄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秀才,他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
自乡试落榜归来,家乡的变化让他感到陌生,原本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的荤腥,如今连村外的野狗都养得膘肥体壮。
临近年关,村正更是不知从哪牵来几头牛,扬言要在除夕夜让乡亲们尝个鲜。
自这些时日的观察,乡亲们既不从事农桑,也不外出做工,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财。
更要命的是,明明村里的面孔不见减少,白事却办得很勤。
正如此想着,尖锐的唢呐声在屋外骤然炸响,刺骨的阴寒沿着门缝爬行进屋,原本烧得正旺的炭火瞬间熄灭。
随之而来的还有嘹亮的呐喊。
“天地开张,亡人请出!前后平起,慢催慢悠!”
农以新脸色惨白,喃喃自语:“又来了......”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他哆嗦着上前拉开一道缝,借着冷白的月光,他看清了来人,心里没来由地一颤。
透过缝,村正的眼珠四处打转,仿佛在搜寻这间房里窝藏的匪徒。
“最近村里丢了东西,秀才爷这屋没事吧?”
“村子就属我家最穷,哪会有毛贼光顾。”
随即农以新僵着脸寒暄道:“爷,这么晚了,村子里还办白事呢?”
闻言,村正当即换上笑脸:“秀才爷不去拾点福禄?”
“这几日身体不适,受不得风寒,还是改日再去吧......”
“唉,你家里人死得早,又早早出门游学,跟乡亲们关系是淡了点......”
村正顿了顿,关切道:“你这点家当怎么过年,等着,一会儿叔给你拾些来!”
说罢,村正便转身离去,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秀才可是咱村的宝呀.......”
独留农以新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望着从门前经过的出殡仪队,他想起了前几日随便打发走的邋遢汉,一时间追悔莫及。
......
“佥事大人,在祠堂中是否检查过那些悬挂的尸体?数目几何?死状如何?可有印象?”赵曜问道。
“额......”阎怀义尴尬地挠着满是虱子头发,“夜色太暗,实在是没注意.......”
夏启良抱着厚厚一叠草纸走了进来,见众人围作一团,疑惑道:“你们这是在作甚?”
赵曜招手道:“子安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具尸体上有无术法的痕迹。”
他的阴阳眼主要针对魂魄,对于这具三魂七魄早已散尽的尸体,着实看不出什么。
只能结合前世的学识解释道:“看这尸体局部呈现出的尸蜡,死亡时间至少超过三个月。臀部的蜡化层有生前经受拖拽的痕迹,而后脑杓的凹陷应该就是死因,死于钝器伤。
“虽然可以断定是他杀,但奇怪的是,这头骨的钻孔却是死后才留下,我实在想不通给死尸的头颅钻孔意义何在。”
听了半天,夏启良这才明白,“也就是说你们判断不了这是否是术士所为?”
随即捂住鼻走上前,翻看了一会儿尸首,却突然沉默不语。
见状,阎怀义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卖什么关子!”
夏启良脸色僵硬,支支吾吾道:“尸体上确实是有施术过的痕迹,但怎么说呢......”
刹那间,散着浓郁脚汗味儿的鞋底悬在眼前,他立即道:“尸体死亡时间太久,具体是什么术法我分辨不出,但有点像招魂邪术,炁是在死后才沾染上的!”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阴霾笼罩在众人头顶,场面陷入寂然。
阎怀义率先打破沉默:“我刚一回淮扬就听说了此事,难道又是那谬妄术士所为?”
“时间有点对不上,再说了针对死者的术法也不止招魂邪术。”
梁司隶思索了一会儿,随手接过夏启良誊抄的草纸,吩咐道:“既然有术法痕迹,那咱们钦天监就必须出手介入。老阎,你先回家洗洗,明天一早你带着他俩去福禄村一趟。”
“要带俩拖油瓶?”
阎怀义望向对方所指的赵曜与夏启良,神态纠结:“夏小子有八品修为,带他外勤也无不可,只是赵小子这才刚刚登途授箓,一次带上俩我怕护不过来。”
闻言,赵曜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夏启良,只觉得佥事大人把话说反了。
站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的陆原突然开口:“不如带上我吧。”
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的梁司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浩然,临近年关,最近烟花爆竹已经开始售卖,淮扬实在离不开你呀......”
见陆原脸色一垮,阎怀义哈哈大笑起来,“我刚刚就是随口一说,一个破村子而已,还能有什么波折,老梁你放心,我必把那狗屁祠堂掀了,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猫腻!”
梁司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让你带上景阳就是让你凡事都听从他的指挥!”
“他?”阎怀义一脸难以置信。
“佥事大人,请多指教。”赵曜笑吟吟地行礼。
......
翌日清晨。
“咱直接去福禄村找那村正当面对质不就行了?”
见洗漱后换上官服的阎怀义终于有了几分人样,赵曜这才凑近身,解释道:“佥事大人的盗尸之举想必已经引起对方注意,等咱们去到那儿,祠堂里恐怕什么都不剩了。”
“那为何要去府衙?”
赵曜回忆着过往的办案经验,解释道:“从大人带回的尸体看,对方持续这般害人行径恐怕不止三月,咱们先去府衙看看卷宗,查一查近年来银山所发生的失踪悬案,从中找出失踪者的关联,对破案或许会有帮助。”
见阎怀义一脸迷茫,夏启良摇头叹息道:“阎叔,伱忘了梁叔的吩咐?”
“唉......”
走进府衙,肃穆沉寂的氛围让三人顿时闭上了嘴。
赵曜这才想起来今晚子时一过便是唐俊和的头七,只得在心里默默祈祷别遇上死者家属。
然而,事与愿违。
“各位大人,有何事光顾?”
嘶哑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只见头发花白、双眸布满血丝的唐知府从偏室走出。
赵曜心中一叹,上前歉意道:“唐大人,在下与俊和兄相识多年,理当上门祭拜。但如今公务在身,欲抽调府衙卷宗一览,可否行个方便?”
唐知府沉默片刻后,转身道:“诸位请跟我来。”
跟上步伐,赵曜正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只听对方问道:“你们需要查阅什么?”
赵曜想了想,如此答复:“有关银山近年来的一切卷宗。”
只见唐知府脚步一顿,沉声道:“方才有個福禄村的秀才来此报案,现在人应该还在大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