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的惨叫平息后,绝望的哀嚎响彻整个狐仙楼,即便是鬼怪精魅们沸沸扬扬的私语声亦难遮盖。
夏启良皱眉问:“今天轮到谁在鬼市当值?”
儒生陆源回道:“我记得是庞大人。”
“那家伙啊,算了,咱们吃咱们的,此事就别管了。”
夏启良招呼众人重新落座,转身对老板娘歉意道:“掌柜的,去把场面控制好,一会儿会有在下的同僚前来接管此事,我等难得休沐就不掺和进来了,实在抱歉。”
狐仙楼老板娘欲言又止,一对缇色尖耳塌落下来,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奴家明白......”
看着她离去时的背影,七魄展现为熊形,此为吞贼,主导忧愁。
赵曜疑惑道:“为何她看上去如此失落?一会儿不是会有咱们的人来管事吗?”
名为许虎的虬髯客,一边撕啃着烤鸡,一边大大咧咧道:“因为今天当值的是庞复,身为祸灾术士那家伙最不讲理!”
“祸灾术士?”
正说着,一名穿着金鸟玄服,腰挂长刀的少年便从大堂正门踱步进来,见者纷纷避让,就连一向话痨的长舌鬼都噤若寒蝉。
“瞧,正主这不就来了!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号称八品甲士,你可知他们的九品叫啥?”
“什么?”
见身前有个行动迟缓的龟妖挡住自己的去路,名为庞复的少年不耐烦地猛然踹出,将其连妖带壳一脚踹飞,撞翻无数桌椅碗筷。
人群中当即响起惊呼,却又敢怒不敢言。
许虎不屑地瞥了一眼,冷声道:“盗匪!”
“果真匪气十足。”
赵曜不禁摇头,他本以为钦天监的公职人员都会是如夏启良或是陆原这般温润和善之人,没想到还会招收如此霸道的匪徒。
见赵曜认同自己的观点,许虎顿时一乐,举起酒杯冲他点头致意。
对方放出的善意让赵曜始料未及,饮下一口美酒,不免想起了读书时与舍友相识的过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就是从一起评头论足开始。
“说起来,此人与你也有不少渊源。”夏启良插嘴道。
“庞复......莫非是庞胜的亲戚?”
“何止,他俩可是亲兄弟。”
与赵曜对饮一口后,夏启良接着道:“他是庞千户最小的儿子,打小受宠,加之最类其父,自然就从千户那儿承袭了勋贵庞家的祸灾命途。”
“今天是大喜之日,不提这晦气的家伙,景阳,我再敬你一杯!浩然,老许,一起啊!”
或许是职业习惯的缘故,原本美味的珍馐佳肴开始乏善可陈起来,赵曜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移到楼下的案发现场。
......
见客人几乎都被赶到门外,狐女老板娘屈身行礼。
“庞大人。”
庞复微微颔首,望向趴在尸体上痛哭的兔妖,淡漠道:“把她拉开。”
老板娘犹豫了会儿,这才俯下身,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春娇,快起来,庞大人会给志明一个公道的。”
随着兔妖被老板娘拉开,地板上展现出一个身着粗葛布衣,腰挂葫芦酒壶的狗妖,瞳孔散大,口吐白沫,四肢弯曲。
“死者是谁?”庞复问道。
还没等老板娘回答,一旁正用布匹捂住伤手的猪妖便愤恨道:“他是志明,狐仙楼的跑堂,也不知道刚刚发什么癫,眼睛一红就扑在我身上撕咬,周围人好不容易给他拉开,立马倒地就死。”
说着,他望向老板娘:“掌柜的,我这手可是你家伙计咬伤的,今天你必须给个说法!”
老板娘叹息道:“我们狐仙楼必会给客官一個满意的答复,但如今出了命案,可否以逝者为先?”
盯着猪妖那张丑陋的面容,庞复心生厌恶,皱眉道:
“他是如何发疯的?”
“一点征兆都没有,刚刚还在端茶送水,突然就发狂了,像极了烟馆那帮瘾君子!”
“为何只咬你一人?”
“可能是小人离得他最近吧......”
“你与他平时可有龃龉?”
“啥意思?”
庞复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揍人的冲动,继续问:
“与他有没有过冲突。”
“这倒没有。”
见对方的手臂还在不停滴血,同时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庞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其离开,随即转身对老板娘质询道:
“这狗妖平时可有出入烟馆?”
老板娘身旁的兔妖瞪着红眼睛,尖声道:“志明从来都不会碰那些东西!”
庞复不悦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这里的厨娘,也是他的......妻子!”兔妖犹豫了一会儿,悲声补充:“年后我们就要成亲了......”
这妖怪精魅效仿人类的举动让庞复几欲作呕,然而他眼中突然精光一闪,质问道:
“这么说此处的食物都是出自你之手?”
“倒也不是.....我只负责下人伙计的吃食......”
“所有下人吃的食物都一样吗?”
闻言,兔妖如遭雷击,嘴唇嗫嚅:“自然一样.......”
“当真一样?可有小灶一说?”
见庞复满脸轻蔑,老板娘急忙道:“春娇与志明素来情投意合,断然不会做出下毒之事......”
“哼,有没有下毒我说了算,带我去后厨!”
“诺......”
.......
整个审讯过程赵曜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看着兔妖失魂落魄的背影,疑惑道:
“此间妖精鬼怪还有成亲一说?”
夏启良解释道:“妖精与鬼怪不可一并而论,后者是由不入轮回的亡魂所化,依靠信仰阴司冥姬获得后土之炁,以维持形态不受外道侵扰,生时是人自然残留着七情六欲。
“而前者往往则是误入合境的飞禽走兽,有幸沾染一丝先天之炁得以化形,化形的对象自然是它们最为憧憬的人类术士。
“因此你可在这妖魅横生的鬼市一览人间百态,而我钦天监既然承了此地诸般好处,理应担负起管理此地的责任。”
“原来如此。”
赵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夏启良轻笑道:“这些妖精学到了人类的感情与羁绊,自然也就学到了仇恨与背叛。”
“子安,从她的面相上看出了什么?”
“大难临头。”
“你就这么肯定是她谋杀亲夫?”
赵曜感到有些好笑,单从方才的审问看,兔妖春娇虽有疑点,但尚不足以断定为凶手。
夏启良晃荡着酒盏,并未正面回应,只是意有所指道:
“不管她与那狗妖纠葛如何,今晚碰上了庞复,这才是她最倒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