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点睛之笔落下,赵曜急忙凑上前,望着这张栩栩如生的画像,不由得眼角一抽。
“你确定这就是真凶?”
画上所示为一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薄唇斜齿,一双狼眸凶光乍现,阴鸷的面相即便是放在黄狗电影里饰演男主也毫不违和。
相由心生,以赵曜多年的工作经验看,此人若是行走在前世的大街上,必会被民警同志堵住检查身份证。
但不管怎么说,与记忆中那个奸诈的卖蕈老农实在相去甚远。
“听婉儿姑娘的描述,卖炭翁与卖蕈人身高形貌皆不相同,为何大人只画了一副画像?”
“刺客善于缩骨易容,你所见到的并不代表就是真容。”
夏启良笑了笑,解释道:“一个人的形貌与气质可以伪装,但某些与生俱来的却是无法轻易改变。我身为八品风鉴掌握着相面之术,结合你二人描绘的三停十二宫,见微知著,即可从中还原出他的真实相貌。”
“可既然对方能够易容,即便画出他的真容又该如何缉拿?”
抓捕罪犯是官差的事,赵曜本不想对此评头论足,但奈何凶手的目标竟是自己,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一想到这个能手搓氰化物的狠人还在阴暗中蛰伏,赵曜只感觉浑身冰冷,不将其捉拿归案,恐怕连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稳。
夏启良横眉轻挑,饶有兴趣道:“赵兄有何高见?”
只凭一幅画像追捕凶手效率实在太低,而现代刑侦思路讲究由点及面、由易到难,诸如缉查此类毒杀案,往往是从嫌疑人获取毒物的来源入手。
两个世界虽有差异,但基本的法则定律却是相通的。
已知八品刺客制毒的神通是提炼万物本源,而非凭空捏造,岂不是可以理解为类似萃取提纯的手段?
制取氰化氢最常见的原料无非是甲烷+氨+氧或是天然氰苷,利用前者制毒需要现代化工条件,而后者只需简单的葡萄糖苷酶水解即可。
含有氰苷的植物随处可见,考虑到地理和季节,最可能的是.......
思索片刻后,赵曜答道:“氰化氢不易保存,或可从淮扬各家药房入手,看看近期有无大量购置苦杏仁的记录。”
还未等夏启良追问,身旁的梁司隶突然道:
“莫非你知晓毒方?要知道厌胜毒方可都是术士世家的不传之秘,你是从何得知?”
赵曜神情一滞,他不仅知道氰化氢如何制取,还有士的宁、可卡因、有机磷等等,就连某些祸国殃民的玩意儿,其制作流程他也一清二楚。
但总不能说是自己在公安打击罪犯时了解到的.......
“是从.......”
“家传古籍?无妨,只要属实,有的老鼠就该倒霉了。”
梁司隶会心一笑,并未在此话题继续纠缠,而是安抚道:“天色已晚,赵公子不妨就此回府歇息。至于捉拿凶徒,术士的事情自然交由术士解决,赵公子无需多虑。”
我担心的是这个吗?我是怕被刺客报复!
见赵曜欲言又止的模样,梁司隶转身对夏启良道:“子安,把画像交给白雪,在抓到那蛮子前你就跟着赵公子,务必护其周全。”
“啊?”夏启良打量了赵曜一眼,“那林姑娘呢?身为涉案人,她的处境也不安全吧?”
“这不是还有老夫吗?”
“可是......”
“想必以赵公子的身家,这几日你会过得很舒坦。”
见说不过对方,夏启良只得无奈应下,随即面向赵曜拱手道:“还未向赵兄自我介绍,在下钦天监司隶下士,夏启良,字子安,汴梁人士。接下来恐多有叨扰,还望海涵。”
“不打紧,我叫赵曜,字...字什么来着?”
如今这起案件终于盖棺定论,自身安全也算得到保障,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一时间赵曜竟想不起此世的表字为何。
夏启良笑了笑,伸出右臂指向门外,“景阳兄,请。”
赵曜窘迫地挠挠头,他知道对方以字相称即有交好之意,于是赶忙顺势踏步迈出。
屋外弦月高悬,蓦然间,晚风捎起些许寒酥迷住了他的眼。
待重新睁眼,一副风花雪月的江南夜景悄然映入眼帘——
悬灯结彩,游廊画屏,叠石理水,寒梅越墙。
尽管此刻的四季馆一片萧瑟,结合脑海中的记忆,却能想象出往日里秦楼楚馆、夜夜笙歌的红尘景致。
刹那间,恍如隔世的抽离感油然而生,而冬夜跗骨的严寒又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皆是真实。
唐俊和不仅辜负了林婉儿,同样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而这一切只为踏上命途,成为术士。
自然而然地,赵曜想起三名死者狰狞却毫无痛苦的遗容,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们眼中那洋溢的渴望,是对所谓超凡脱俗的肆意憧憬。
于是,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问题脱口而出:
“子安兄,凡人究竟如何才能成为术士?”
夏启良愣了愣,下意识望向天边熠熠生辉的岁星,而沐浴其辉的赵曜,剑眉星目神采昌盛,百会穴与两侧的肩井穴霎时燃起炽烈灯焰,犹如谪仙降世。
与初见时的纨绔浮夸相比简直判若天渊。
“还魂借气,果真成格了.......”
听着这神叨叨的呢喃,赵曜有些莫名其妙。
许是环境的缘故,从清婉阁出来后,只感觉神清气爽,劳神费心后的疲倦不知不觉间荡然无存。
见夏启良驻足原地久久未动,便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子安兄?”
回过神来的夏启良眼神显得有些复杂。
“术士之道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光彩,行走在神鬼伏行的世界,终日面对邪魔外道、术士僭乱,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停停停!”
赵曜翻了個白眼,“我就想问你,咱有资格成为术士吗?我知道你们术士神通广大,想必对资质要求极高,我要是不符合你们的条件,就老老实实当我的富家翁去!”
对此赵曜并未抱有希望,毕竟人家高官贵胄都没能踏上命途,自己一介商贾又何德何能。
不如想想在这个时代搞什么最赚钱,香水?香皂?玻璃?军工?
却不料峰回路转。
“景阳兄不必妄自菲薄,于你而言,登途授箓已是唾手可得。”
.......
望着喝下孟婆汤的林婉儿躺倒在地不省人事,唐世丰无动于衷,他知道这是钦天监用以愚民的手段,意在维护社稷安稳。
轻轻将爱子合眸后,他沉声道:
“司隶大人,还有一事我尚未明了。”
梁雨田对着窗外高举画轴,先前的白隼疾驰掠过,随即他拍打着手上的灰尘,说道:“唐大人不妨直言。”
“赵曜一介纨绔,终日吃喝嫖赌,从哪获悉这般学识?您不觉得奇怪吗?”
回到座位,轻抿一口热茶,梁雨田老神在在道:“在这泱泱大炎,常人神游仙境以获才知的奇闻轶事时有发生,许是赵公子因此通了宿慧。”
“可赵曜并非术士,与我儿共处一室,为何唯独他能幸免于难?”
“他命格特异,自有福星相助,大难不死也不违常理。”
“难道您就没有怀疑过此为招魂邪术所致?”
“呵呵,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闻言,唐世丰目光一凛,语气不再沉稳:“赵曜没有喝孟婆汤,看来他是入了钦天监的法眼?”
梁雨田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