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儒学就是如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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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布用着激动的手,从老宗元处,接过了那从帷幕后的高太后手里递来的薄薄书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玉芴,放到一旁,然后恭敬的翻开书册。

满篇文字,映入眼帘。

一个个墨笔圈注起来的文字,一条条贴在字句之间的字条,让曾布眼睛跳了一下。

虽然,皇太后说,皇子延安郡王已经十岁了。

但谁都知道,那是虚岁。

延安郡王是熙宁九年十二月初七,生于大内皇城朱才人阁中。

这种大事,是写在朝报上,通传天下的。

且,因为延安郡王出生之前,官家的五子都已经先后夭折,故而,皇六子一出生就是皇长子!

待其顺利成长到三岁,官家就迫不及待的,封均国公,加检校太尉、太平军节度使。

六岁,进彰武军节度使,加封延安郡王,开府仪同三司。

去年,天子集英殿中燕,召集天下重臣,延安郡王在旁侍俸,群臣共贺之。

这些,都是朝报上的内容。

曾布虽处江湖,却也重点关注着这些信息,并牢牢记在心中。

所以,曾布知道,那位皇子,今年其实将将八岁零三个月。

只是因为他是熙宁九年十二月出生,所以,不满一个月就被人视作一岁零一个月,再算上虚岁,在襁褓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已经被人认为是两岁了。

而八岁多的郡王殿下,居然真的在读《春秋》?

不仅仅在读,看这位殿下圈注的文字,以及那些字条上发出的疑问和自己的解读。

他甚至可能已经能理解春秋了!

哪怕,有些文字,看着幼稚,即使有些疑问,天真至极。

可是……可是……这叫赤子之心,纯洁无瑕啊!

于是,曾布毕恭毕敬的对着帷幕内的高太后拜道:“皇太后殿下,臣观延安郡王所注字句,赤子之心,发于肺腑,叫臣实在是诚惶诚恐,此真天下幸事也!”

高太后喜欢听这样的话,当即欢喜道:“此正是老身请学士来此的目的!”

“老身妇孺之辈,虽慕圣人道德,终究难近圣贤之道,便只能求助于学士!”

“臣不敢!”曾布大礼而拜:“唯尽死以忠于官家、皇太后殿下、延安郡王殿下!”

高太后听着,在心中悠悠一叹:“果然,六哥已得天下之望!”

曾布,只是一個刚刚除服,从地方归来的翰林学士。

但他却依旧认定,唯一皇嗣继承人,只有皇帝长子!

连曾布都是这样。

其他人就更用不说了。

新党、旧党,都只会认皇帝的长子!

就像是治平年间,即使先帝有三子,但朝野都只认大哥颖王。

至于二哥、四哥?

韩琦、文彦博,哪怕在禁中见到了,也跟没有见到一样。

这就是礼法,这就是纲常!

再想如太宗故事,只能是天下共击之!

好在,如今的六哥,确实是聪俊、孝顺、懂事。

立这个孩子,既是众望所归,也让高太后欢喜。

便对曾布道:“老身在此,替六哥谢过学士了!”

“还请学士,在此为老身草春秋之义,答皇子之疑!”

曾布再拜:“唯!”

于是,便有内臣,取来文案、笔墨纸砚。

曾布当殿席地而坐,铺纸而书。

当然了,曾布是什么人?

国朝顶尖的聪明人、儒学宗师!

更是曾巩曾南丰的亲弟弟!

曾巩一生,都在推崇复古,提倡文以卫道,继承并发扬光大欧阳修、范仲淹的古文运动。

而在大宋,儒生们嘴里的所谓‘复古’、‘崇古’是个什么玩意?

明白人都知道,就是打着复古的幌子,将六经的解释权,据为己有。

三苏如此,二程如此,张载亦如此,王安石更是如此。

再往前,胡媛、周敦颐、邵雍也是如此。

反正,孔子、孟子、荀子,又不会从地下跳出来打他们!

所以,和其他所有文臣士大夫一样,曾布也是一个擅长于塞私货的人。

而且,曾布塞私货的技术,还非常高超。

熙宁变法时,曾布就一度,被王安石、吕惠卿引为知己。

等到市易法时,才发现原来大家根本不是一路人。

王安石、吕惠卿,想要做的是开源,尤其是吕惠卿,急于求成,追求简单粗暴的短期财政盈利,以求在短期内作出成效,堵住其他人的嘴!

但曾布呢?

他受到乃兄曾巩和老师胡媛的影响,实际主张的是开源节流,以节流为主,市易法在他看来,实在是粗暴了些,也实在是短视的过分!

如今,被他得到了机会,自然要悄咪咪的塞些他的个人见解进去。

于是,不过一个时辰,曾布就已经挥毫而就,写出了洋洋洒洒数千言。

皆是针对于延安郡王在那春秋谷梁传上,所圈注的字句的见解和提出的疑问的回答。

为了照顾那位小皇子,也为了照顾高太后。

曾布在很多地方,都说的很直白、简洁,没有用太多华丽的词汇和堆叠的文字。

待到书成,曾布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遗漏和错字,也没有犯忌讳的文字后,才对帷幕后的高太后奏道:“臣布谨奏皇太后殿下:皇子延安郡王,所圈注之《春秋谷梁传》及其贴条文字,臣已谨注条目,乞皇太后殿下过目!”

高太后当即命人取来曾布所书文字。

然后对照着延安郡王的书册,一一阅读。

只是看了一遍,高太后就已经大喜:“学士学问,果真渊博,老身敬服!”

曾布所写的文字,直白且简单。

至少,高太后是看懂了,而且,高太后还觉得很有道理。

事实上,其实,曾布若将王安石对春秋的见解,掩去署名,拿来给高太后看,结果也是一样。

儒学就是这样的。

大体脉络,一脉相承,只在细节上有所不同,只在道义上,见解不同。

最好的例子,就是春秋三传。

谷梁、公羊、左传,皆是解孔子春秋之经,也皆为对孔子所著春秋的再注释、再解释和再阐发。

可这系出同源的三传,在道义和立场上,却几乎是三本书。

不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人,根本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弯弯绕,更加不会知道,在过去,为了这些细节的差别,儒生们几乎打出了狗脑子。

祖师爷都已经打好样了,徒子徒孙们,那里不会学?

自庆历兴学运动后,大宋文坛,迎来了百花齐放的局面。

思想碰撞的激烈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

只不过,这一次,所有人都在打着孔子孟子荀子贾谊杨雄的旗号,来为自己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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