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就是三天过去,别有心思的祁连等君臣,有默契地故意压低着每日清晨拔营起行的行程,从正常的每天三十里压缩到了每天十里。
不似行军,倒好似郊游,抑或是迁徙。
在这个过程中,祁连一改之前严密的营风和军事化管理,不再每日紧闭营门,而是回归此时正常的长途迁徙状态,积极组织奴隶出营采集野菜野稻的同时,外松内紧,部队除了斥候外,分成四部,每日一部轮值,一部休憩,一部训练,一部游猎。
只可惜,钓鱼执法这种事,果然是可一而难可再,起码在周围部族消化祁连带来的不可思议的以少胜多的震撼前,没有再遇上任何头铁的部落尝试单独抑或是串联进攻了。
于是祁连君臣等人也只能顺势好好享受一番难得的平静,同时也抓紧处理一些其他事物,免得真回了火石岗再着手会夜长梦多。
……
“嗖!”的一箭,正中靶心。
祁连有些开心地看向自己的成果,哪怕靶子只在十步之外,不到二十米,而祁连手上的弓箭也不过是缴获的竹层压单体弓,不到两斗,换算成磅数不到二十磅多一点,换算成公斤,大概也就是10公斤左右。
但是就这个成果,祁连已经超越了前生的自己,并且是祁连三天来刻苦学习和训练,好不容易才取得的进步了。
而一旁刚刚纠正完祁连射击动作的柳鞅,也是满意地点点头道,“主上,今日习射就到这里吧!天智如您,勤加习练,日后可期!”
说完此话的柳鞅,看了看日头和周围的人群,苦笑着作揖离去。
说实话,他三天前的下午刚带祁连的时候,祁连的那技术真的算是一言难尽呀,一度烂到柳鞅不时地向当时也抽空来看的易川疯狂暗示,祁连以前真的是宗室嫡脉吗?
那眼神里满是如果祁连真的是蓟国嫡次子,当时射艺表现,蓟国先君拉着主教的宗室“射尹”和其上司宗正治一个“施教不材、玩忽职守”的罪名不为过,刑可以免,但是斥退肯定是免不了的。
虽然周礼上是说男子十五而学射御,但其实诸如邢、蓟、燕、晋、秦等边境诸侯国,是等不了这么久的,基本上这些国家的贵族和国人家子弟,六岁就已经开始被长辈赐予竹弓,锻炼弓感,八到九岁就算到了最佳也是最晚学射箭年龄了,十五岁时再入“辟雍(学宫)”学的,多是射艺射礼,即大射、燕射、宾射、乡射等朝拜、宴饮、祭祀、举士时的庆典中的射击仪态和礼仪,用于展示这个人的教养和德行。
照理来说,祁连虚岁其实算十岁了,第一天的时候屡屡掉箭,那种完全是新手犯的低级错误,本不应该发生的。
不过好在祁连眼力很好,进步神速,不过是第三天练习,祁连的准头,已经能达到十步之内基本十发九中,二十步内十中五六,考虑到祁连的年纪和臂力,以及三天前的拙劣表现,这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当然,更让包括柳鞅、易川等人满意的是,祁连射术不精,但射礼一道进展神速,甚至过速了。
不似一般小儿般闹腾,也不像一些已经形成了自己不好射击习惯而无法姿态优美地遵守射礼的十五岁少年。
祁连射箭的仪态,不用教就十分的标准,纠正一些小点后,甚至能在礼节一丝不苟的同时,形成了一种独有的气场。
射礼流程简直无可挑剔,其站姿挺拔、抓撒自然、神情从容,再配上祁连剑眉星目,穿簪束发,和新裁的一身云纹黑底绿领深衣冠服的外相,倒是好一个翩翩少君子,连善射的易川和柳鞅只论射礼一途的风采,都自愧弗如。
实际上,从第二天开始,祁连在空地校场射靶时,周围就总是会聚起一大堆不当值的两屯士卒和其家眷围观,大家其实也不关心祁连靶子多近,射得多准,关键是好看呀!
祁连本来就玉人般的贵气正太形象,配上行云流水的举止,再配上一些诸如射箭微汗后偶尔撩发的小动作,极具观赏性,不论男女老少都很磕,常常是午后一个时辰的练箭时间结束,祁连离开了好久,人群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实际上,只要祁连不是换上戎服甲胄,神情严肃地巡营时,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路上的东夷少女,和解救回来的邢国妇女们在不远处唱歌嬉闹,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了。
东夷族的夷歌,东夷语二把刀的祁连不怎么听得懂,但是邢国少女们唱的祁连学过的《卫风》,几天实践加温习下来,倒也能从雅言版倒推邢国口音的版本了。
这不,当祁连刚擦完汗,正要被前来领他回帐洗澡换衣的英子拉走时,几个有意无意浣衣经过的诸夏麻衣样式打扮的妇女就停住了脚步,你一句我一句地像唱山歌般唱了起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注一)
(看那淇水弯弯岸,碧绿竹林片片连。高雅先生是君子,学问切磋更精湛,品德琢磨更良善。神态庄重胸怀广,地位显赫很威严。高雅先生真君子,一见难忘记心田。)
“嗯?!”祁连这次不似前几日般对妇女们开放的挑逗目不斜视了,而是一反常态地转头去看,只见其中为首的一个少女不仅歌声妙曼,手捧着浣衣木盆,亦能凭借婀娜身段翩翩起舞而不显突兀。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本来只是看那领头少女眼熟,并且若有所思的祁连的踌躇举止,很快就被还没散尽的人群发现了。
一时间,喧闹的兵卒、上蹿下跳的孩童,和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邢国老弱,甚至还有“顺路”未走,却这几天都被祁连晾在一边的各国客商,都开始起哄起来,纷纷唱和少女的歌声。
而那站在风口浪尖的少女也毫不羞涩,面对众人的起哄,不退反进,更是索性放下手中的木盆,接过不知从哪扔过来的短剑,就这么和着众人齐唱的《卫风·淇奥》的拍子,竟是开始了剑舞。
霎时间,少女虽是荆钗素裙,但舞动剑影却好似纷飞柳叶,剑芒如星;摇曳身姿一如风中柳枝,柔美灵动;剑器的直冷与少女的柔韧交融,飒爽之间乃藏娇俏,力美交织,剑若明月泛云河,体如清风动流波。
高踢、旋舞、甩剑、回颦一笑…
一个个绝美且分寸恰到好处的舞姿动作,看得围观众人心潮澎湃,不自觉地更认真地吟唱起来,深怕断了少女舞剑的伴奏。
甚至到了一曲终了,众人如痴如醉,但也准备结束之际,剑舞少女还反客为主地重新起唱道。
“摽(biào)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注二)
(梅子落地纷纷,树上还留七成。想要求娶我的儿郎,请不要耽误良辰。梅子落地纷纷,枝头只剩三成。想要求娶我的儿郎,到今儿切莫再等。梅子纷纷落地,收拾要用簸箕。想要求娶我的儿郎,快开口莫再迟疑)
一时间,如此大胆的表白激起了人群的骚动,数十原本围观的兵卒壮士,不再止于起哄,而是纷纷加入剑舞,或持干戈,或赤膊翻舞,或彼此角抵,展示勇武…
只是剑舞的少女宛若轻蝶,徘徊周旋于众人之间,若即若离,但是眼神却不为他人所动,始终都盯着祁连的方向,也使众人终是在伴奏和舞中,明白了少女的心意所属。
只不过可惜的是,等这首少女勇敢示爱的《诗经·召南·摽有梅》唱罢,远处校场草靶间,哪里还见祁连身影…
然而就在众人都在少女扼腕惋惜,甚至一些妇人还在抱怨祁连不解风情之际,等在原地的英子就碎步走来,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块耀蓝的雨蝶形琉璃佩饰道。
“这位姐姐,你跳的舞真美!师匠很喜欢,但是他说剑舞无玉、略有可惜,这是师匠赠我的璆琳,我觉得它更适合姐姐你,请你一定要收下!”
擅作主张的英子刚把饰品拿出来,阳光下它那冷亮而夺人心魄的蓝,配合它虽简约但写意朦胧的雨蝶造型,正可谓是相得益彰,仿佛一只遗世独立的蓝色雨蝶,清冷地暂歇在英子手中。
英子“重宝”出手,一下子就震慑住了周围众人,尤其是几个看热闹的客商,眼睛里已经开始垂涎得喷火了。
但剑舞少女只是轻轻地推开英子的手,强颜欢笑道,“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注三)。奴婢所愿者,乃是连公子的垂青,不是什么财货珍宝,还望英妹妹替我转告公子!”
“这位姐姐,你认识我?”英子诧异道。
“是的!家父清泉正在公子手下效忠,如何会不认识您呢?小女子贱名,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