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宛若流水无情,顷刻间便逝去。
上次下大雨,还是上次。
而上次是前天,祁连躲在雨幕中,手里捂着那些陆续搬进山洞囤积起来的陶罐装着的粟米,提心吊胆了整整一天,毕竟俘虏们的口供说这件事是那个叫东泽豹和黄鱼部落的一小部分人的密谋是一回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看到又恢复到两丈左右,重新淹没了山脚芭蕉林的大水,而派往四面瞭望的芳一等人一上午都没有发现任何新的敌人来袭的消息传回来,祁连这才松了口气。
并且安定下来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真的能眛下这二十石粟米,而暂时没人上门找麻烦的祁连,昨天一整天高兴地满山蹦跶。
不仅有闲情雅致找了几片不同光照的区域划成了药园、菜园,还像打了兴奋剂一样,花了半天时间干劲十足地继续烧砖,烧半砖、六分砖、七分砖,然后彻底把自己在白瓢谷的新家墙角补好了。
而今天祁连更是起了一个大早,心情依旧大好,直到有人不会看眼色。
“主上!天下哪有你这么管隶仆的!每天竟然只要他们上交六十根竹子就给他们吃三顿也就算了,主要是给他们吃的野菜还得让英和汲去摘,您这那哪是他们供养您,分明是您供养他们!尤其是那个东泽豹,简直就是白吃!之前在蓟国给我们一般的阍卫也就每天两餐菜,三天一顿的肉食!”
南宫跟在早起无事、带着徒弟满山溜达找材料的祁连背后抱怨道。
而祁连没有理他的怪话,只是弯腰拔起一株地上如莲座般趴伏展开,叶子呈宽卵形,长柄褶皱,并且最重要的是那特别像狗尾巴草直直挺立的穗状花序的杂草,递给一边的汲,用蓟国话叮嘱道。
“此物应该是时人口中的野菜芣苢(fúyǐ),然而为师把他叫做车前草,功能主治利尿明目、咳嗽祛痰,最重要是泡水煮汤起效很快,你等会把这一片的除了长势好留种做记号,清除周边杂草外,再自己留一株做成标本,以便你温习,再移栽几株到为师的药园里,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老师!”汲边重重地点头,边用结结巴巴的雅言回答祁连。
“你这孩子呀,学其他什么都快,就是这语言总不见快,你姐姐才学了几天,已经开始和易大夫学诗了,今后为师会多用雅言和你聊,听不懂就别想为师教会你医术。”
祁连站在原地还没已经开始长个的汲下巴高,教训起人来,倒是老成的很,可是在场的众人除了加入不久,也好奇跟着出来散步的柳鞅之外,没有一个觉得奇怪的。
又走了几步,祁连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站住脚急切地偏头向英子问道,“朕想起来前几日让你移栽一部分到药园附近,又晒干一部分的白芷怎么样了?”
英子听罢,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一样,舔了舔嘴唇道,“找了个靠水向阳坡好好栽下去了,就是看起来长势不太好,有点焉巴,不过那些切好晒干了的根茎,英昨天闻了闻很香,应该是晒好了。”
“那防风、蒲公英、细辛、鸭舌草、芸香草、姜黄、野葱、辛夷…这些都弄好了吗?”
祁连像是报菜名一样连环的贯口询问下来,打得英子晕头转向,好一会才缓过劲来道,“其他的都还好,但师匠你挖出来的两株辛夷树应该是活不成了,英按您的说法,用沼泽里的淤泥调的土杂肥和底土拌匀,然后移栽,可是今天早起出门看的时候,叶子都掉了,眼看就是快死了,不过留下的花蕾倒是都晒干了。”
“师匠,我是不是哪一步没做对?闯祸了!”英子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泫然欲泣。
“唉!算了,这地方能有野辛夷就不错了,知足常乐。”
祁连嘴上故作轻松地安慰着凡事总是先找自己原因的英子。
其实祁连心里对于辛夷这种后世种植技术也嫌娇贵的花木不能移植成功有所预期,只是少了一味和白芷一样的去腥增香的调料,以及兼治通鼻塞和风寒头痛的稳定药材来源,到底是有些不爽利。
到时候要用得漫山遍野地找,总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正想到这里的祁连,突然远远地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
于是,转头去看时,芳一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好一会才喘匀了气后拱手道,“主上,昨日私自外出的竹竭已然回来了,后面没有跟着其他人,易大夫已经拘住了他,遣臣来通报,听候您的发落。”
“朕没有什么发落!去把子尽放了,易氏自己没有家法吗?让易大夫自己管管自己的侄儿,不过不要太重,也不准打出皮肉伤,朕心疼!告诉易大夫,朕绝对相信子尽不会害朕,但是朕还是气他不告而别,什么时候我们君臣之间竟然生分到了这个地步,朕实在想不通,就暂时不去见子尽了。柳子麻烦你也一起回去跑一趟吧,向易大夫表明朕的心意。”
说完的祁连长叹一声,脸上写满了犹豫和郁闷。
而祁连表现出的这种对易氏叔侄的真挚君臣之情,老的尊重、小的怜惜,在心窍玲珑的芳一和柳鞅听来,别有一番体会,心里那是又羡又嫉,同时也都开始好奇自己如果反了什么错,祁连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两人此时还是行一揖后,应道。
“诺!”
随后,两人后退撤步离去不提。
“老师…阿父他…”
出人意料,第一个求情的是汲,而不是英子,后者虽然低着头小声抽泣,但是硬是没替自家父亲说一句话。
祁连抬起英子的下巴时,她甫一接触到祁连问询的眼神,就心领神会地说道,“阿母和阿父都教给英了,既然跟随了师匠,就是师匠的人了,以后不等师匠发话,不准过问自家的事,这是孤易大夫说的周礼。”
“傻孩子,进了什么门都不知道,如今的世道,干巴巴的礼早就松动了,诸夏各国牝鸡司晨都出现多少了?诸夏各国里如今哪有女子不依靠娘家人、不帮着娘家人说话的,算了!你还小,不要想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你只管跟着朕,做你自己就好,否则朕哪天就不带着你了。”
“还有呀!朕和你说的一些体己话,万不可和别人说,尤其是易大夫甚至你的双亲和弟弟。”祁连说完,刮了刮英子的琼鼻。
“那师匠…不要太重地处罚阿父,不要不见阿父,阿父那般要强,您不原谅他,英怕他会…”
脸上泪珠涟涟的少女捏着祁连的衣袖求道,混似一只受伤的小鹿。
而祁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踮起脚去仔细地揉着英子恭顺垂下的小脑袋,甚至趁英子不注意,给她后脑扎了两道十字交叉的小花辫。
“我们今天的采药就到这里。改道!不去白瓢谷了,回山洞,朕要去看看那些俘虏,确定一下朕的善心会不会发错了地方,顺便…”
祁连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回去见私自行动的竹竭的台阶,便急匆匆地走在了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