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匠!我用竹衡锯改出来了两个一样重的竹筒了,您看现在他们是平的了!”
不远处刚被用竹板平整出来的能放金珠而定住的地面上,英子指着她用匕首一层层磨削边角才做出来、能挂上芳一所做竹衡两边而持平的两个一掌深竹筒,满脸笑意和骄傲地向祁连邀功道。
只不过有句话叫做,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英子旁边的汲,早就在另一个竹衡上完成了英子所做竹筒“去皮”,并且已经拿着祁连给的那颗“标准10g”金珠,把一袋大小略有差别的金珠分类完了摆在自己面前。
看着汲放在自己面前的三个竹筒,祁连陷入了沉思,中间的是和祁连给的那颗标准金珠持平的金珠,左边的是比标准金珠轻的,右边则是重的。
汲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祁连接下来要做的操作,提前无师自通地用炭笔把持平的金珠都一一做了一两笔记号,而其他两类中,重金珠本来就比轻金珠从外形上就能用肉眼分辨大小,也就不需要画蛇添足地做记号。
三十多颗金珠,分类的工程需要的耐心和专注力不小,但是祁连随手拿出一颗记号金珠和掌中的标准金珠放在竹衡天平上对比,放大偏移的竹针却纹丝未动,这说明在这具粗略天平的误差范围内,汲分得相当正确。
“看来这孩子真的是个天才!”
祁连跪坐在艾草叶燃烧的腐酸刺鼻味烟雾里,目光灼灼地盯着汲看了很久。
而后者则盯着祁连旁边在受伤男子身边一字排开的煮沸过的一系列手术工具,骨针、鱼肠丝线、普通丝线、竹制镊子、竹筒盛装的实验性生理盐水、松油等等目不转睛、跃跃欲试
也就是在此时,易老头等人手里提着七八个竹筒、一大碗研磨细致的岩盐,和一摞刚在火上烤得半干的艾草也刚好走了过来,汇报道,“主上,参照您用金珠挑出来的那个可盛五升水(春秋时期一升大概为200ml)竹筒,臣等又按照您的意思削出了其他几个挂在竹衡上和它相平的竹筒,还有这些杂物亦是您所吩咐的,诸般已毕。”
“如此甚好,辛苦伯流你了,你们休息一番,让南宫和芳一也带着育粱两人去自由活动吧,无论是帮朕喂一下那两头跟来的野马,去西边栎树林溜陷阱,还是去一线天附近看看鱼笼的收获,甚至只是到处转转或者休息都行,朕今天下午直到晚上可能都得花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诺!”
面色有些挣扎和犹豫的易老头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默默退了下去。
祁连见此也松了口气,不用再想万一易老头又来死谏那一套,自己这次怎么糊弄过去。
“英子,接下来朕会慢慢演示一遍如何处理缝合伤口,但你不要问问题,你要做的是把朕叮嘱的所有话都尽量准确地转述给你的弟弟,如果你或者你弟弟有什么拿不准意思的地方,提出来,朕想办法和你解释清楚。”
祁连看向有些紧张的英子嘱托道。
“师匠…我…我知道了。”英子神情有些落寞地回答道。
感受到英子吃味小情绪的祁连,今天第三次摸了摸这个十二岁少女的头,心里自嘲着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比她还小。
不过很快丢开多余情绪的祁连,重新挂上了行医时的扑克脸,开始挨个检查自己的工具,然后朗声开始了自己传承衣钵的叙述,“首先朕要说的是,艾草燃烧的烟在术前能起到的清洁消毒环境的作用…”
时间在祁连专注的操作,和师徒三人不时停下来的讨论声中飞速流逝。
直到日暮,无论是忙着驯服野马,而终于得以被黑马母子接受靠近喂食的芳一和粱,还是只想着吃并且满载而归,而欣喜地扛着一条半人长的大鲶鱼,以及起码十斤的大小杂鱼回来的南宫和育,都在踏进山洞前的那一刻,被什么事都没去做的易老头带着竹竭拦下噤声,被低声吩咐自去做事。
烧水、剖鱼、喂马、劈柴,山洞靠外的平台上,一副春秋时期荒野安居的“田园生活”井井有条地运行,温馨且恬淡。
山洞内艾草烟雾弥漫的区域,称盐、加水、煮沸、消毒、调配、清创、缝合、封油,超越了时代的手术场景,即使是在最简陋的条件下也掩盖不了整个过程透出的那股步骤明晰、干净利落的动作美感。
小小山洞中原本应该割裂且难以协调的两个小世界,却因为一种众人之间难言的乐观向上的氛围中达成了某种和谐。
及至暮色即将彻底退散的前一刻,缝合完成了大小二十七处伤口的祁连三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师匠!我不明白既然我们一开始就是要试出来不会让伤口继续渗血或者水肿的盐水中加盐的多少,那直接一开始就试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功夫,又是给称重竹衡两边‘去皮’,又是分金珠,又是再用金珠去称出能装五升水的竹筒,最后还要用您说的那个什么二分法从小金珠里不断找合适的逼近九克的金珠,忙这么久是为了干什么呢?”
显然,一下午的忙碌已经让对祁连的医术不太感兴趣的英子心力交瘁了。
而祁连叹息一声后,只是看了一眼刚刚独立完成了一处伤口缝合后,仍旧兴奋不已的汲,对着英子解释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今天虽然看起来我们为了实验出比较合适的盐水耗费不少时间,但是日后省下的时间,以及可能及时救下的伤者何止百倍,更何况这份称量出来的成果难道只能用来配盐水吗?”
“那还能用来做什么呢?”英子追问道。
“标准!一个能改变天下的标准的开始。”
“标准?什么是…”
英子还想再问,但是心知一切言之过早的祁连却不想再深入下去了,疲惫地挥手制止。
重新站身的祁连深呼一口气,他一下午的努力所得到的,就是手上这一筒终于在患者反复的伤口渗血和水肿反应试验下得到的生理盐水,和一颗足以用来标定之后类似生理食盐水加盐量多少的“九克”金珠。
至于地上躺着的这个男人,光是作为祁连和汲试手样本就已经值回票价,能不能扛过后续坏血症等伤口感染并发症活下来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主上,请用飧(sūn,晚饭)!”
一直看到祁连忙碌完,才走上来的易老头递过来了一碗香喷喷的鱼汤和一盘烤得金黄的手掌长的鲫鱼。
而祁连没有着急接过,反而先递给了易老头一个洗净打开过了的拇指径宽的小竹管。
即使还看那个从不可名状的部位取出来的竹管有些犯恶心,但是饥饿的祁连犹豫片刻后,还是拿起鱼汤一饮而尽。
不过此刻用餐心情不太愉快的祁连没注意到这碗鲶鱼汤远比之前自己调过味的青鱼都要鲜的味道,和基本没有了的鱼腥。
直到脸色凝重的易老头,也看完了竹筒里倒出来的那张用周王室金文书写的巴掌大的绢帛,祁连才终于是尝出来了今天鱼汤的鲜美,并且看到了南宫他们捕获的那条头部大而肥、通体金黄色的鲶鱼。
不过,正当祁连想走过去确认一下自己不是眼花,抓到了后世钓鱼佬们奉为至高理想的极品金鲶的时候,易老头发话了。
“主上,若上面所说为真,只怕不日邢卫故地即将乱起,真是好毒的谋划!”
说完的易川把绢帛条递回给祁连,祁连再一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的内容。
“臣温武(注一)拜上,贿成,已逐邢之故司事,群狄改我掌其稼,蒸之粟,未五月,将乱,若兴师以来,朝歌可复也。”
又一次品味完其中信息的祁连,此时又冷笑一声道,“绝户之计耳,早闻当今卫公一系残而无亲、贪而无度、宠而乱伦,本以为十年前灭了一次国会让他们老实点,但是这上面为了收复失地而派出细作蒸熟粟稻种子的下作事,朕看只能是徒害邢卫之地的诸夏遗民罢了,最后白白便宜别人。”
“主上认为此计不妥?虽然有伤天和,但是西面和北面太行戎狄之人确实大多以游猎放牧为生,最先发现种子有问题的,必是他们奴役的邢卫诸夏遗民,倒时为了免于戎狄清算和争夺自家口粮肯定不得不串联反抗,卫国再领大兵次进,里应外合,难道会大事不济吗?”易老头有些不解地问道。
“嗯?”祁连突然被问住了,心里有些纠结地看着理所当然样子和自己探讨的易老头,心中暗道,“这糟老头这时候注意点倒是很奇怪呀!这时候就不纠结讲不讲周礼武德的问题了吗?”
不过很快祁连就自嘲了一下,也是,是自己想岔了,诸夏什么时候和一群戎狄蛮夷讲过什么江湖道义。
不过,到底还是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对此时齐桓公小白正在忙和之后在忙什么有所了解的祁连,知道之后齐桓公基本该走下坡路了,并且和楚国对上了。
因此卫国此计虽毒,却不大可能成功,于是随口编了个理由对易老头说道。
“朕听闻,卫国为宋所救之时,过大河而收其民,不满万数,方今十年而已,一代且成罢了,能起兵几何?必是求诸于齐鲁宋,然而齐国方才称霸,大耗国力,楚蛮不服,渐次淮上,齐岂有余力北顾而弃中原。齐不动,鲁国岂敢出兵,宋独木难支,哪敢犯强狄而引火烧身,此计独害邢卫遗民必矣!”
祁连本来是敷衍一说,但是走了几步之后突然一个停顿,转过头来也正好撞上了同样眼里闪光的易老头。
易老头率先意味深长地微笑道,“倒是真希望如主上所言,而且最好更乱些。”
“唉!朕不知怎么的,倒反而希望卫国这次有种些,否则一场腥风血雨之下,未知多少诸夏生民涂炭,朕只想有所积蓄,不是想全帮他卫国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