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做事最怕犹豫,所谓犹豫就会败北,是有一定道理的。
所以在确定留在此处山岭,准确地说是刚刚那处堰塞湖沼泽的高地,定下休养生息计划的祁连,终于放下了心中到底是马上落跑,还是定居于此的思想斗争。
回程路上,祁连身轻如燕,脚步只差没有一跳一蹦了,与此同时祁连脑中飞快地构思着无数方案,以至于走在他后面的芳一突然用力把祁连往后勾带到怀里。
祁连两脚腾空才发现自己刚刚就只差那么一点,就要一脚踩中一条被前面开路的南宫惊起游弋的彩色毒蛇了。
才看了那么一眼,祁连就浑身冒冷汗,那TM不是“野鸡脖子”吗?
其他花纹也就罢了,那躯干前段两侧的粗大黑色与橘红色斑块相间排列的特色花纹,加上颈背正中两行背鳞间的凹槽,祁连是绝不会认错的。
嘶嘶的吐信和人立起来,但是背对攻击者的独特攻击姿态,让祁连汗毛直立。
但是很快呀,背后飞快削出的一剑直接就让它身首异处了。
“切!小样!哥有小弟的!敢朝我呲牙?”
祁连反应过来后心中恨恨道。
不过心里还是默默地告诫自己一番,这也许是上天的启示,不要心浮气躁,否则这鬼地方随时都能蹦出个什么东西不经意间要了祁连的命。
于是心态重新淡定下来的祁连,眼看收剑的南宫要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捡变成两段的蛇尸时,当即阻止道,“别动!这种蛇你们最好别碰,也别想着吃,这种蛇无论多脏的水都钻的,尤其是它的头部那块突起肿块,里面全是它吃了蟾蜍的留下的毒液。”
“那主上,这样是不是有点浪费呀!”南宫有些不死心地舔舔嘴唇道。
“哪顿饭朕少了你?把它挑远点,朕连拿它做捕鱼陷阱的诱饵都嫌臭。”
说完,祁连抬腿就走,不过心里想的是,确实得好好想个法子避蛇了,等到了夏天,这些爬虫只会比现在更活跃,别到时候折在这鬼东西上面就丢人了。
......
与此同时,此时的山洞里,尽管还十分虚弱,但已经能坐着干一些活的竹竭的妻子,着手开始处理她的女儿一上午拔回来的长直杂草,准备先编草绳,再编一双草鞋。
手艺高超的英子母亲这事来很熟练,她首先估摸着要编的草绳的直径,然后拿起一捆草对半分成两份,再将其中一份旋转180度后和另一份草充分混合起来,接着才正式开始了编草绳的步骤。
先在挑出来的一把混合杂草的根部上面一小段的地方,打好一个死结,然后就在死结的下方把草分成两条,一手握一条,将它们同时按顺时针拧转缠绕,不一会就能得到一截两股草绳,而接下来想要更长的草绳,那就只需要再取一节草再次拧转缠绕在第一节草的末尾,继续重复以上动作就能得到更长的草绳。
不知不觉编了十几截适合编织草鞋长度的草绳的英子母亲,有些累得叹了口气。
而她的女儿英本来还在加班加点地帮助她的父亲和易川,削取祁连临走前交代示范的竹条,听到自己母亲的叹息后,懂事的她直接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快步地走到自己母亲面前,关切的问道,“阿母,公子说您还需要多休息,这些事就留给我等会做吧。”
英子妈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懂事的大女儿,她脸上的汗都把防蚊的泥给化开了,再看看女儿现在光秃秃的脚就忍不住道。
“阿母没事的,只是干活比平常容易累些,你那个不懂事的弟弟,也不知道今天爬上爬下地挖那么多笋荀(春笋)回来干什么,连稻穰(秸秆)做的草履都踩断了,才把你的草履借了走,他又不喜欢吃那个,是不是那个蛮夏的大个子护卫折腾得没肉吃了?苦了你们在洪节的时候打了那么多硕鼠肉,都被那个蛮夏子吃了,救我们命的那个小公子都没吃那么多.,我看呀迟早...”
“阿母!别这么说,女儿又不出去,草履借给阿弟也无妨,再说阿弟他搬那么多笋荀,是因为那个小公子爱吃,阿弟他要...”
英子还没说完,易老头一声招呼就打断了她和母亲的私房话。
“恭迎主上归来!”
易川在山洞前的披棚里刚眼尖地看见祁连一行人,就放下了正在削的竹条,拉着也在一旁忙着劈竹的竹竭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迎候上去唱喏道。
而看着易老头说了几次也不改的穷讲究做派,有些无奈的祁连,这时只能上前微扶,并且环视一圈,看见附近地上满满当当的一指宽竹条,忍不住夸奖道,“伯流和子尽辛苦了,朕今早打到一只松鸡,并且下好了陷阱,今天晡时(下午)再去看看收获,如今刚好晌午了,朕亲自下厨,拿剩下的那些山姜给你补补。”
“那老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主上调味的饮食之鲜美,不过一天不食就想念的紧呀!”
易老头说完识趣地让开路让祁连一行人进洞休息。
可刚进洞的祁连一下子就发现了那一堆堆在火灶旁的竹笋,于是奇道,“伯流,这是?”
“哇古瓦古苏侬不列!”刚刚沿山脊爬上来的名叫“汲”的野人小男孩嘴里哇哇地叫着,怀里还满当当地捧着七八个竹笋。
接着在祁连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的易老头,就拉着竹竭绕道祁连身前的火炕边先一步拜倒。
而竹竭也接着把小男孩汲拉过来跪在祁连脚边,然后从快步跑来的英子怀里接过一个捧着的陶罐,又是如昨天晚上一般举过头顶献给祁连。
祁连整个人麻了呀,昨晚献,今天献,这竹竭搞个没完啦?
好在易老头及时开口解释道,“主上,子尽昨夜献上您遗失于大河的宝剑后,本来也打算接着献上这坛珍藏的美酒,有事托付。可是您昨夜想必是想起了故太子的往事,情绪难以自禁,所以老臣就自作主张让其今日再说,还望主上谅解。”
“这...昨夜朕是有些...”没想到回旋镖会打到自己头上的祁连心虚地摸摸鼻子,然后转向竹竭问道,“不知子尽有何事托付,你也看到了朕现在身无长物、朝不保夕,唯恐有所不及呀!”
“主上,子尽请求您能代为教养他的儿子汲,如此他们一家甘愿为您效死。”
看来是早就“串通”好了的易老头只是看了竹竭一眼,就作揖拜道。
而好像自己也有什么意见的小男孩汲,也不顾父亲还在硬按下去他的头,也捧着怀里的竹笋喊道,“叱脯套不涂噗陶皮不列,布尺噗陶皮倒涂噗陶坯不列!”
“他在说什么?”祁连这下没看易川,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少女英子。
“阿弟...阿弟说请公子您一定要教他怎么用那些花花草草,就能驱散灾鬼邪祟的萨满本事,好让阿母阿父都无病无灾,那些竹笋他知道您爱吃,都是阿弟...他送给您的...礼物。”
和易川又专门学了蓟国话的英子,词汇量和语法精进很快,祁连觉得她除了口音已经没有其他问题了。
于是祁连重新看向举着竹笋的小男孩汲,又瞟了一眼旁边堆成山,起码得有上百个竹笋的笋山,片刻后看向英子开口问道,“这些都是他一捧一捧挖上来的?”
说罢,祁连也不等英子回答,自己就上前一步抓住男孩的双手摊开,指甲盖里塞了一层厚厚的新泥,手掌上也满是磨破的老茧,祁连已经能够想象这个男孩一早上都在干嘛了。
与此同时,微微抬起小男孩下巴的祁连,第一次近距离地盯着他那双眼睛,好斗而执拗。
真像呀!真像映照着祁连记忆中那个倔强的自己的一面镜子。
“孝心可嘉,就是用的方法实在憨蠢了些!英子,你告诉他,道不轻传!何况朕都还是个小孩,这里最适合拜师的只有易大夫,什么时候他从易大夫那里学会了蓟国话和洛邑雅言,朕什么时候再正式传他行医治病之法,在那之前,他每学会十个词,朕才会教他一味草药。还有你,英子,也跟着他一起和易大夫学,别耽误了。”
“公子,什么是‘道’?”听到新词的英子有些为难地问道。
“哈哈哈哈!那就要你们自己去找易大夫好好问,好好学了。”
祁连笑着说完,揉揉汲的小脑袋,就不再理他和英子了,而是径直走向在一旁听着易老头转述而泪流不止的竹竭,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至于你,子尽,用人子而弃其父,自古未闻也!朕虽愚弱,不至于此。况且子尽你是名门高族之后,朕早有招揽之心,但以流亡孤穷,不敢痴心妄想,今日得悉卿意,朕实欲以杂事相托,望卿万勿推辞。”祁连语气急切欣喜地说道。
但是不知道是易老头翻译的问题,还是其他什么,竹竭听完转述,只是一个劲地叩首推开祁连的手,口中铮铮有词。
“伯流,子尽在说什么?”祁连焦急地问道。
而此时似乎是收到祁连刚才招揽言语震撼的易川,过了好一会才声音颤抖地说,“主上高义!然则子尽自陈,他已为燕奴,烙身难消,国破家败,父祖早亡,连士大夫的洛邑雅言都来不及完整地传给他,实在是耻辱鄙贱到了极点,不敢求为主上的家臣,只希望您能帮助他的儿子汲,让他重回华夏衣冠,祭祀先祖,他愿意为此效死,为一奔走奴婢即可。”
“怎可如此!”祁连听完,激动地扶着竹竭的手拜了下去,酝酿一番情绪后,感同身受地说道,“朕年少顽劣,无德无能,是以失国失家,这不是比起子尽你的旧事更加不堪吗?大丈夫当忍辱包羞,屈身守命,以待天时,怎可自弃于天地神灵,徒增世人笑柄!朕实欲与子尽共勉,有朝一日雪耻人前,望卿再勿推辞!”
说完的祁连揖拜到底,以袖遮面,摆出了一副绝不容辞的态度。
而祁连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山洞中,一时间也是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