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祁连重新走回山洞时,山洞还是那个山洞,但又不完全是,不知怎么的,才一个早上,祁连就觉得山洞里的氛围怪怪的,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首先让祁连奇怪的是,那个看起来是应该今天早上才自己醒过来的“竭”,还没有回到山洞里。
担心事有不谐的祁连蹙紧了眉头,可身后的易老头却人精似的给祁连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道。
“老臣是站在山脊上看着那个黥面奴走了几步后,捂着心口倒下的,而竭当场就取下了他的首级,可是为了不影响主上的计划,老臣嘱咐他埋得远一些,现在可能是还没有完事,主上急着见他的话,是否需要老臣去找找?”
“不用了,此事全凭大夫安排,朕不再过问了。”
尽管还有些疑虑,但祁连不想多问,只是出于谨慎稍微留了点心,比如为什么易川言语中对那个“竭”多有信任和维护之意,就稍稍让祁连有些在意。
想来不过是一个早晨的时间自己不在,那个野人男子是怎么醒过来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易老头这个人精的好感的?难不成两个人相见后突然发现其实对方是易老头素未谋面的私生子?
算了,无论如何,那个竭今天都算是出力的功臣,而且祁连把他们救回来搬到山洞里养着,也本来就存了一些收服他们这一家土著,好尽快问清一些附近情势的心思。
既然易老头已经做好了铺垫,对方今天也用行动证明了立场,那么一些细节祁连也不是很想知道。
思考完这些的祁连在无聊的等待中,重新开始打量起这处山洞,突然知道为什么有那种怪异的感觉了,太挤了!
这处庇护所原本也就七八平米的能遮雨的空间,加上山洞外平台总面积液也不超过二十个平米,本来承载八个人就开始显得臃肿的山洞,再多了两个白狄奴隶和火坑旁那堆战利品后,此时自然是越发拥挤得不像话了。
不过显然,有人比祁连更早的发现这个问题,比如正在持剑监督两个白狄人拿着石制工具在山洞左边角落“乒乒乓乓”地小心敲击顶部花岗岩、试图进一步扩大居住空间的芳一。
于是,祁连走了过去,默默观察了一会后,突然开口道,“他们这样的速度太慢了,朕知道一个可能的办法,用柴火先加热这块地方,然后再泼凉水,石头就会松弛好挖很多,只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并且朕觉得他们也不必和我们挤在山洞里,让他们住到外面平台上去。”
“可是主上,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我和南宫还没想好怎么在他们脸上烙下记号,他们睡在外面很容易逃跑的,而且万一下雨他们被淋湿,很可能风邪入体死掉的,就算是奴隶,也至少要…”
芳一为难地嗫嚅着,而旁边两个“燕蓟邢卫”等多语精通人才更是被吓得手上拿石凿凿墙的动作都快了许多。
“你想到哪去了?还有为什么你会有要给他们烙脸的想法,要是你们技术不好导致伤口溃烂发炎,那朕花这么大劲留他们干嘛?”祁连无语道。
“可是您以前从先君那里要来新抓的戎人奴隶后,都是要先烙个记号的呀,您以前不是还最喜欢亲自动手吗?”芳一有些无辜道。
芳一的话一下子堵住了祁连的嘴,因为他想起来前身的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事,当时还觉得也许是只是这时候没有手机和动画片,搞的一个九岁的一国太子天天无聊到折磨奴隶玩,但现在看来多半芳一这种他周围家奴的见怪不怪的纵容也是一大诱因。
不过祁连虽然对自己前身胡作非为的万恶贵族奴隶主行为,和灵活的道德底线有所预计,但是上手就是烙脸酷刑,对于现在的祁连还是有点太极端。
“咳咳咳!罢了!过去顽劣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他们逃跑就逃跑吧,两个白狄人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也知道蓼水女神,也就是朕的妻子,最近总是托梦给朕,让朕多宽仁待人,就从他们开始吧!”
祁连面不改色地扯谎,然后对着两个一脸疑惑的白狄奴隶继续道,“你们等下就去把今天乱扔在附近的竹子重新搬上来,然后从中挑一些合适的,自己在外面平台搭个棚子,你们会搭棚子的吧?”
“禀…禀公子,会…会的。”年老一些的那个络腮胡子白狄人有些结巴地答道。
“嗯,那不如索性再多用些竹子料头,起个架子或者以后做张床,这里的地板可不好睡,有些潮,朕都打算找个机会做张床。”
祁连有些自嘲地说道,然后他就注意到了旁边年轻一点的白狄人右脚膝关节处的凹陷,好像是脱臼?
“咦?朕的错,之前都忘了看看你们是不是受伤了。现在让朕看看也不迟。”
说罢的祁连就蹲了下来,首先去确认一下年轻白狄人的伤势,让开向光面,这才看清此人右腿膝关节处皮肤肿胀、淤血青紫。
突然,祁连又轻快地叩击了一下患者的膝盖下韧带部位,年轻白狄人吃痛地挣扎起来的同时,小腿轻微前踢,不过看得出反应很弱。
“蹭!”的一声,以为奴隶反抗的芳一拔剑出鞘。
“收起来!他这是正常的反射动作。”
祁连转而去看另一个老白狄人的右腿,看起来是一样的膝盖局部畸形、皮下淤血,但是检查的祁连却比刚才更快就下定了诊断,骨折!
原因无他,那“咔咔”的骨擦声太明显了。
一老一少,一骨折一脱臼,倒也正常,年纪大的骨质疏松是容易出问题。
诊断确定后,祁连就打算给他们复位,也是他们运气好,这个时代是不是有别的专治骨折和脱臼的医道圣手他不知道。
但是比起前天赶鸭子上架的外科手术,这两样伤病是他祁连上辈子唯一能接触人类患者的途径。
没办法,帮畜牲接的多了以后,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说,他小兰医生十八代祖传正骨。
然后他工作的偏远山村附近十里八乡的淳朴山民们,从此但凡有点关节不爽利的,就都一窝蜂地来找他了,除了粉碎性骨折那种真的看不了的,脱臼和什么非移位骨折他仔细检查后也就接了,省得乡亲们麻烦下山去县城了。
因为不收钱,等到祁连要离开那处山村前一段时间,每天上门找他看的人比他每天看的动物都多。
不过,那些都是前尘旧事了,说回面前接骨复位这事,再三和两个白狄人说清楚是帮他们接骨治病后,祁连才依靠经验一一使用手法给他们复位。
不一会后,原本杀猪似的叫唤的两个白狄人慢慢发现自己的右腿虽然还疼,但是已经不想之前那样连弯一下都做不到时,他们终于相信祁连不是拿他们折磨取乐。
可就等他们要继续站起来试试时,祁连却先制止了他们,“你们等一下!朕还要弄点东西给你们敷一下,活血化瘀,不然到时候腿烂了,朕就没办法了,尤其是你,你是骨折还得上夹板固定,也是你们运气好,朕今早才顺手捡了点草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朕一样认出没开花的接骨木和跌打草的,你们等朕下山一趟去竹林那边拿丢在那的东西…”
絮叨的祁连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转身走了,也只有在只考虑自己专业的时候,祁连才不会去多疑些什么。
而刚回到山洞,怀里捧着一把乱七八糟的麻衣、鞋子、盾牌等战利品的傻大个南宫,看着祁连要下山,兀自把怀里杂碎一扔,随了祁连而去。
刚才还打算跟下山的易老头,看到南宫跟着去了,也就不去了,而是无奈地走过去捡起南宫抛下的那堆拦路的杂碎东西,重新摞到火坑附近的已经堆好的战利品堆,等待着祁连回来处置。
过了好一阵后,看守着两个白狄俘虏的芳一,闷闷地向此时正在检查一把战利品青铜短剑刃口的易川抱怨道,“我都还站着呢,这些迁俘倒是因为主上要给他们医治能坐在地上!自古哪有主上这般的奴隶主人?”
易川闻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两个白狄奴隶,老的若有所思,年轻的怅然若失,看那放空的样子,这辈子应该也是没有见过自家主上这样“奇怪”的奴隶主。
突然微笑的易老头回答道,“主上乃是云游世间之赤龙,你也听到了主上自己说还有蓼水主母托梦之事了,既然主上欲行仁德之道,我等佐贰便为凶恶之行,让那两个白狄子继续扩墙,主上只说回来前不让他们站起来做事,没说不让他们坐着做事,难道芳一你发善心让他们白吃白喝吗?赶紧敲打起来!”
“诺!”
念头稍微通达些的芳一当即用剑鞘狠狠拍了拍两个奴隶的脸,凶道,“发什么呆!赶紧干活!主上之前嫌这里狭小的眼色都看不到吗?活该你们做奴隶!没眼力见!给我敲!不然主上治好你们的右腿,我打断你们的左腿…”
“哈哈哈!”被逗乐了的易老头转过头来,看到不知道几时进来了的燕国逃奴“竭”抱着一个棍状包裹和一个大陶坛子,而他旁边是刚才一直在洞里做小透明的野人兄妹在叽叽喳喳地指着那两个白狄奴隶。
然后,放下了怀中物什的竭,快步走到易川身边坐下,不无雀跃地问道,“公子竟然还帮那两个奴隶治腿?那在下至今昏迷的妻子的病能不能再请公子一观。”
“当然,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条件,虽然是老夫代替主上答应的,但是你也看到了主上连素不相识的奴隶都愿意医治,何况你妻子的病呢?主上不会不管的,你不也是被主上救回来的吗?”易老头自信道。
“你家公子真的能治好我妻子的痎(jiē)疟?五年前,我父亲得了同样的病症,我花了一石盐,往西边五峰山河济夷部落大巫那里为我父亲驱邪避祟,贿赂鬼伯,但最后大巫还是说我父亲触犯山神,是罪无所恕。我最后只能看着父亲咽气,如果不是我后来又贿赂守卫,恐怕也要被抓住逼问盐矿位置。你家公子真的能行吗?他真的是赤龙转世?真的是蓼水河神的丈夫?”
溺水的人总是想拼命抓住任何一株救命的稻草,关心家人的竭现在就是这样的。
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易川不在乎竭嘴里的什么大巫、河济夷,但是他在乎其他事,于是他悄悄握紧手中短剑,然后突然发难,拔剑抵住竭的胸口,拉开距离站起身来愤怒地质问道,“尔婢从何得知我家主上赤龙转世之事?莫不是早就苏醒装昏?而且你难道懂蓟国话?那你苏醒后自称的所谓孤竹国的易氏分支后裔的身世之说,岂不也是在诓骗老夫?”
“易子?”洞中突变的形势,让芳一一下子就拔剑出鞘,顾不得看管白狄人了,快步上来挡住了扑过来的两个野人小孩。
而原本被看守的两个白狄人却似乎没打算抓住这个趁乱逃跑的好机会,反而停下动作,对视一眼后,主动放下“武器”,趴在地上,以示不会逃跑反抗之心。
“这是TM怎么回事?”一声暴喝自洞口传来,惊动了洞中陷入对峙中的众人。
而此时还来不及解释的易老头,突然喊道,“主上小心!”
一脸懵逼的祁连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一个身影朝他扑了过来。
但是傻大个南宫岂会让袭击者轻易得逞,说时迟那时快,易川话还没说完呢,他早就提前一把拉倒祁连,半步前踏,按剑而立,正待使出居合一剑斩杀自己送上门的敌人。
但是那个身影却似乎原本就不是要刺杀祁连,而是远远地扑倒跪坐在祁连身前两米开外的位置,并且埋头大叫道。
“求公子…我父亲…放过!”
虽然语句有些不连贯,但是这声黄莺般的柔媚嗓音,的确是祁连能听懂的蓟国话没错。
但是这就更让祁连皱紧眉头了,因为刚给自己整了这么一个春秋版丝滑“滑跪”连招的不是别人,正是祁连之前一直都当成完全小透明的野人女孩。
倒不是祁连不知道她能和易川用燕国话交流,而是两天来,她太文静了,从不会主动说话,做完了自己的事就缩到角落。
比起时不时就跑到祁连身边咿咿呀呀刷存在感的野人男孩,祁连这两天对她的唯一印象就是很乖,很关心她昏迷的父母亲,这两天负责口对口给她两个父母喂鱼肉汤就是她,尽管祁连一再阻止说她母亲得的恶性疟很可能传染,但是以为她听不懂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究竟有谁能说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起了应激反应的祁连冷漠地质问道。
“是我!是我学会了蓟国话后,把听到的您是赤龙转世的话,告诉了阿父,不要杀我阿父,要杀杀我吧…”那个野人女孩把头埋进土里抽泣道。
“你…这两天?学会了蓟国话?”祁连转过头去看易川,易老头直接摇头。
“扑通”一声,竭跪了下来,双手握拢哀求道,“不要…不要伤害英,她只是个孩子,她没有错,只是学东西快了些,是我让她把知道的都告诉我的…公子!易子!饶她一命!”
竭边声嘶力竭地嚎啕,边在祁连和易川两边磕头。
“MD,你说的话我又听得半懂不懂的呀!魂淡!让朕捋一捋,有点乱!别磕了!易大夫你让他起来!让她起来!”
“别磕了!”
一声咆哮在山洞中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