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终于落下了。
从前天祁连刚穿越过来,就开始积攒的雨云终于在今天下午向着大地猛烈倾泻着不满的暴雨。
这种电闪雷鸣的天气,祁连自然是不能出门了。
不过好在从上午做完手术后,祁连顺手把野人棚子里自认为有价值的一切都扫荡一空。
包括那现在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野人夫妇和他们的一双儿女。
所以祁连暂时不缺吃食,甚至相比于昨天只能喝寡淡无味的鱼汤,今天他祁连就有盐了。
没错,是盐,不要小看这东西,现代社会物质大爆发年代,它可能是一大堆营养学家们口诛笔伐中危害健康养生的罪恶元凶。
但是在祁连现在所处的中华文明萌芽的黎明时代,盐是最坚挺的硬通货,没有之一。
而且抛开盐的一切其他附加价值不谈,哪怕仅仅是从身体的需求度来说,祁连中午吃下去的那顿加盐的鱼汤,和昨晚没加盐的鱼汤,得到的生理满足感那是一回事吗?
虽然这么想有点对不住昨晚加的姜黄和山茱萸,但是没办法,一旦尝试了盐的味道,祁连就再也回不去之前清汤寡水的日子了。
和祁连抱着同一想法的,就有正在拿着一碗粉红色盐块在角落指手画脚地逼问着绑的严严实实的野人男孩的易川和芳一。
显然,聪明人不止有祁连一个,易川三人侵占这处原本属于角落里那一家四口的山洞的时候,可没有从山洞里找到什么盐块。
但是野人小男孩不仅在求祁连救治他父母时,拿出了一碗净重不少于半斤的纯净盐块,等祁连一行人在扫荡棚子时又发现了一个装了差不多三斤重的棕黄色粗盐块的兽皮袋,和放在袋子旁边的石镐、石锤等工具。
好嘛!还有意外收获。
原本祁连一开始就是奔着盐去帮人的,这下真的是奔着盐了。
而且之前的一切也就说得通了,为什么易川三人找到这处易守难攻的山洞时,这里会一个留守的人都没有,直到下午,野人一家回来的动静才被易川等人发现。
当时易川三人只当是对方是出去集体捕猎了,但现在看来,集体出去了是没错,但是多半是运气好赶上人家食盐吃完了,全家去门去挖盐矿了。
一个能产出少量纯度很高的水晶状盐块和大量棕黄粗盐块的岩盐矿,而且从野人一家使用的简陋工具进一步推断,很可能还是一个露天,或者至少开采难度极低的盐矿。
这等宝地,在任何封建时代都算得上是一笔比聚宝盆更吸引人的巨大财富了。
就放在这个时代来说,祁连要是有机会跑到已经完成称霸的齐桓公那去提一嘴,他就是马上要死了,也得在临死前带兵跑过来看一眼是个富矿还是贫矿,才能安心去躺板板。
别误会,齐国鱼盐之利自然是不缺盐,但是别人缺不缺,对齐国很重要。
再举个例子,后世汉朝最先被官方垄断的资源就是盐和铁,而在目前铁器技术很不成熟的今天,盐直接跻身第一战略物资绝不夸张。
不过,也正是知道这东西烫手,再加上祁连到底是从现代过来的,对盐本身的感触不深,他就算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什么都缺,也不能缺盐呀,所以不像坐不住的易川和芳一。
不过自从野人一家集体“自愿”搬迁回故居后,就一直守在祁连身边寸步不离的南宫,丝毫去凑热闹的意思都没有,这就让坐在洞口看下雨打发时间的祁连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后来祁连想了想,大概是看起来脑子就不灵光的南宫,根本就对盐矿的价值一无所知。
也许是真的无聊,祁连随口问道,“南宫,你是不知道那边的野人一家掌握的秘密可能是一个盐矿吗?一个盐矿哦,能换很多很多你想要的东西,美食、美女、美金!(就是金灿灿的青铜,在春秋初年也多指财富本身,先秦典籍比如《管子》里就是这么称呼的)”
被祁连逗闷子玩的南宫丝毫没有尴尬的神色,只是很疑惑地问了一句,“主上您刚才说的三样东西都不是奴婢想要的,所以奴婢对那个什么盐矿不感兴趣,除非它能让奴婢直接变成大夫。”
“嗯?!”
原本只是想找个乐子的祁连瞳孔一缩,心里突然对这个傻大个敲响了警钟。
因为如果南宫是误打误撞说出来的答案,哪么只能说什么都不懂的人,有时候比什么都懂的人胆子更大,而且是大很多。
但是这人是在装疯卖傻地试探,那么这样所谋甚大、大智若愚的人,祁连接下来就要重用他之后,在想办法挖个坑埋了他,因为这种人对领导来说不安全。
“那么如果朕答应你,能想办法拷问出盐矿的位置就真的封你做大夫,你又会如何应对呢?”祁连盯着漫天的雨幕,漫不经心地幽幽道。
谁知祁连没有等到回答,而是南宫快速的起身,却不是朝着角落的小男孩,而是躺在另一边地上的野人男子,同时南宫还大喊道。
“易子!劳烦您过来一趟,我不懂燕国话,等我上刑,从这个野人杂碎口里逼问出那什么劳什子盐矿的位置,主上就愿意封我为大夫,到时候主上赐下来的封地,我和您一人一半。”
“休得无礼!尔婢想要造反吗?主上戏尔,南宫你还当真了?大夫士有常宗,祖有功业,血有贵种!就算主上抬举尔婢,能得国人之身和一份厚赏财物已是极限了。”
作为典衣官的易川毫不犹豫地训斥着南宫的痴心妄想。
而在南宫视线在祁连和易川之间来回逡巡的时候,祁连和易川对视两眼后笑着说道,“回来吧!南宫你这个傻大个,日后在朕身边做个锦衣玉食的阍卫头子,天天能陪朕饮酒作乐不比在外面被一堆人管着舒服吗?”
“主上!您是蓟国嫡脉公子,社稷之重,不可沉迷酒色,万勿轻浮许诺,更不能罔顾祖宗礼法呀!阍卫南宫这贱奴,误导主上,有辱主名,请主上杀了他!”
易川听到了祁连“宛如桀纣”的昏聩之语后,也不管什么盐矿了,直接冲过来青筋暴起地“进谏”祁连。
“哈哈哈!看到了吗?南宫,这就是你想要的大夫生活的样子!天天被家臣烦!朕贵为一国公子尚且不得恣意,你还想做在朕以下的社稷大夫吗?”
祁连指着怒目而视的易川给南宫看,后者很明显的被吓到了,忙不迭地推脱道,“不了不了,主上,奴婢不敢了,要是天天被易子这样的家臣这样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如果朕现在要你杀了伯流,你敢吗?或者,伯流,朕如果说不,你敢当着朕的面杀了南宫吗?芳一!如果他们俩谁真的动手了,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吗?”
祁连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泰然地坐在原地转过头来扫视着洞中三臣。
虽然是一次冒险,但是本来也想找机会彻底搞清三臣模糊态度,以免日后关键时候爆发问题才后悔的祁连,已经把手摸向了南宫留在旁边的短剑。
“咚、咚!”让祁连欣慰的是易川和南宫一句话都不说地拜倒在地,这说明他们有不满也选择先尊重祁连的裁决。
而芳一还站着,就更加完美一些了,这表明无论是芳一自己聪明也好,还是真的服从也好,起码祁连不用担心这三个人关键时候是一条心的,而自己是可以被排除的那一个。
“好了!伯流先请起,尔虽位卑,不忘士人进言规劝之责,并加自丧乱以来,不辞劳苦、不离不弃,辅佐之功当居其首,可惜朕流亡失位,既无策书,亦无祭台,然仪式礼节,不过是用来劳烦上苍祖宗在天之灵,见证君臣情分订立的工具罢了,朕今日戏言太重,恐卿望之不似人君,那朕就削一发以明志,纳尔之谏,更兼信物,昭告天地,今日晋尔为朕之大夫士,他日归国,食邑封土另行颁给!卿可有意?”
祁连说完,不等一时间不敢置信的易川嗫嚅回答,直接就拔出短剑割了一缕头发递给易川。
也幸好祁连逃亡前就因为被确立为蓟国太子,所以跳过了九岁到十三四岁孩子要扎的总角发型,直接束发而不加冠,让祁连从脑袋后面的单个束髻切发容易了很多,毕竟祁连前世稍微大一点就自己剪头发了。
“臣…臣…死罪!”易川没有接头发而是长拜到地,这叫稽首之礼,是九拜之中最重的礼了。
“朕已削发,卿不愿接,这是拒绝朕以国事相烦呀!那咱们君臣之间的缘分便尽了!卿是想看朕不落发而落头吗?”祁连的语气冰冷到了极点,句句藏锋,背后的芳一则会意地握紧了短戈。
“臣易川不敢,愿誓死效忠主上!”膝行而前,颤抖着接过祁连断发的易川满头大汗,但是眼底却满是兴奋。
只不过,祁连的话还没说完,“朕记得听先君说过《礼》中的一句话,先赏后罚,亲而不尊!朕今日酬谢了你的功劳,那么日后如果再做什么合理的处罚,也就不算欺辱功臣了吧?汝其勉之,朕还年轻,我们君臣相处的日子还长久着呢…”
“哈啊!!”祁连不等易川辩解,打了一个哈欠后站起来道,“朕有些乏了!”
“芳一,劳烦你看好朕的客人,那两个小孩绳子不要绑的太紧了,对他们身体不好。”
走动中叮嘱了芳一一声后,祁连路过还勾着头跪在地上的南宫踢了一脚道,“过来做事,没你守着朕睡不着!”
出了这番事件,祁连就是睡意全无,也不得不来到自己的铺位上侧躺做做样子,结果一来二去之间,反倒真的逐渐睡着了。
所以祁连没有看到角落里两个小孩交换眼神后,盯着自己异彩连连的崇拜眼神。
也没有听到,芳一之后走向坐在地上拿着祁连断发恍惚的典衣官小声说的话。
“易大夫,恭喜您达成夙愿,只不过您如果是面对先君,还敢像今天这样进谏吗?”
“你你你…我我我…”
“先君及太子妃已逝,主上通明,从此之后,奴婢心中只有主上一个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