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贼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朱慈烺眯了眯眼,脑中迅速展开了分析。
“从北面静海县来的,他们距离吕家寨还有七八里的时候,就已经被殿下部署的哨骑察觉到了。”
“青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还没发现!”
“吕家寨呢?”
“这股闯贼骑兵入寨之后,应该没有再出来,吕家寨外面有人一直盯着。”
“吕家寨,静海县,青县,一百多骑,入夜之后才到......”
朱慈烺脑中一时有些混乱,他对于当地的局势了解还不够深入,但从这股顺军骑兵出现的时间来看,应该不是冲他来的,或许是因为今天下午的那场雨,导致了他们入夜之后,才抵达吕家寨。
换言之,这些顺军应该是吕家寨请来的,青县县城里面的顺廷新知县或许对此也同样不知情,可出现在林家寨外面的吕家寨暗哨又是怎么回事呢?
“林永安绝对隐瞒了什么!”
朱慈烺通过对仅有的几道军情一番分析,很快就对各方的动态和意图,有了基本推断,但这还不足以让他对当前的局势做出最终的判断。
“周世显!”
“臣在!”
周世显现在脑子同样很乱,但一听到朱慈烺的命令,当即便条件反射般地拱手抱拳候命道。
“殿下有何吩咐?”
朱慈烺微微皱眉,厉声道:“去告诉李邦华,让他带着林永安来见本宫,不得有任何耽搁!”
“喏!”
而不等周世显退下,他又立即对着刚刚回来报信的哨骑道:“传本宫的命令,让陈福时刻注意青县和吕家寨的动向,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回来汇报。”
“喏!”
事发突然,朱慈烺必须当机立断,既然进入吕家寨的顺军骑兵暂时还没有行动,那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林家寨和吕家寨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那个在林家寨外面盯梢的吕家家丁,便是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的关键,也是朱慈烺一番分析之后,做出基本判断的线索纽扣。
很快,李邦华和周世显便把“林家寨”家主林永安带到了他们所在的西院,林永安身后跟着的两个儿子,还被挡在了外面。
“你们在这里好好待着,都安分些,贵人有贵人的规矩!”
林永安一边说,一边朝院子外使了个眼色,两个儿子也心领神会,当即拱手抱拳退了下去。
李邦华和周世显自然看到了林永安的小动作,这种时候,他们自然不会让林家寨出乱子,周世显当即也朝着守在院子门口的士兵使了個眼色,他们立即出手,直接挡住了想要回前院去搬救兵的两人。
“林家主,贵人只是想要见一见你,不要紧张,跟我来就好!”周世显笑了笑,眉头微微一挑,然后又道:
“今日入寨的时候,你也应该看得清楚了,这些勇士若是动起手来,你寨子里的这点人,能活几个?”
此话一出,林永安心中顿时惊骇欲死,连忙点头道:“周兄您说得对,是小老头不懂事了!”
很快,林永安的两个儿子,在他的安抚下,也立即安分了下来,乖乖地在西院门口处等着。
而他跟在李邦华和周世显的身后,战战兢兢地穿过西院的长廊,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那么陌生,特别是最后看到朱慈烺所在的房间外,站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披甲战兵时,更是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果真是国公勋贵之子啊!”
事已至此,林永安固然心有不安,但除了继续跟着李邦华往前走,也别无他法了,只是每往前走一步,他都感觉脚上的重量似乎增了一分,心中更是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朱慈烺进寨的时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对于林永安来说,那就是天上的贵人,如今又是这般威不可测的气势,他怎么可能心中毫无波澜?
五六十步的长廊,几人很快就走完了,林永安跟在李邦华和周世显的身后,只见那位贵人门前守着四名甲兵,直接挡住了他们进屋的通路。
在将李邦华和周世显两人的话通过门内的侍卫传达,得到了屋内贵人的准许之后,四名甲兵才恭恭敬敬让开了一条通道。然后,守在屋内的侍卫“哗”地一声,将房间的大门从里面拉开。
林永安目光所及,西院正厅左右两边的桌椅后,赫然站着二十多名披坚执锐,人高马大且面目严肃的甲兵。
但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这些看起来狠厉跋扈的士兵,此时似乎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正厅主座之上,那个烛光下,正在闭目养神的贵人身上。
“臣左都御史李邦华......臣驸马都尉,锦衣卫百户周世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李邦华和周世显两人当即单膝跪地,朝着朱慈烺拱手抱拳请罪。
“殿,殿,殿下......”林永安原本就提到了嗓子眼上的心,此时根本是要跳出来了,双腿更是瞬间发软,跪倒在了地上。
在后世,有人会觉得奇怪,秦舞阳十三岁就敢当街杀人,为什么见了秦王会直接被吓呆住了?
这就和林家寨的青壮看到杀人无数的士兵,平日里见到个知府都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的林永安见到了当朝皇太子一样。
秦王的威严和霸气使得小混混一般的秦舞阳,心理防线迅速崩溃,朱慈烺此时虽然还远不及秦王,但吓倒一个小小的漕帮帮主,却是早已经足够。
事发突然,朱慈烺必须要以最快速度了解到关于此地局势的实际情况。
如果林永安猜到了他是大明的皇太子,那他暴露不暴露,都是一样的。但如果对方没有猜到,只以为他是个家财万贯的公卿子弟,想要联合吕家寨和顺军,发一笔横财,那他此时搬出太子的身份,威慑力就完全不同了。
李老二敢挟持李邦华,但是并不敢挟持朱慈烺,文官勋贵在这种乱世之中,权势威望大不如前,但皇太子,却依旧是具有天然的权力,可以引得无数人誓死效忠。
朱慈烺自然是深知这一点的,他看着林永安的样子,当即示意李邦华上前安抚,然后才缓缓开口道:
“林永安,本宫问你,吕家寨你可熟悉,本宫明日一早就要南下,你能联系到吕家寨,将船只借来吗?”
林永安闻言,扭头看了看李邦华,又看了看周世显,原本想要回答的,可是吞吞吐吐,愣是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别说是皇太子了,就是左都御史这个官名,他都只是好像听说过而已,更别说身边还站着一个驸马,还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李邦华见状,当即又安抚道:“林家主,殿下问你话,你好好答,能或者不能,只要答了就是,不必如此紧张。”
听得此言,又见李邦华慈眉善目的样子,林永安这才缓过了一口气,朝着上首的皇太子朱慈烺拱手抱拳道:
“殿下有所不知,小民与那吕家寨素有恩怨,若是仅以小民的名义,借船之事,恐怕是不成的。不过,如今殿下亲临,想那吕家寨也不敢放肆。就是,就是......”
林永安说到一半,忽然就不说了,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朱慈烺见状,心中一笑,看来自己猜对了。
“可是什么?”
“殿,殿下,吕家寨勾结闯逆,恐怕,恐怕早已经对大明有二心。”林永安说罢,直接把脑袋磕在了地上,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哦?”朱慈烺笑了笑,似乎一点也不吃惊。
而不仅是他,李邦华和周世显也同样如此,他们心中早就预设了吕家寨投闯,但林家寨的态度,却还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从吕家寨派人监视林家寨这一点来看,双方的关系应该并不好,而青县的顺军没有动静,静海县的顺军反而出动了,这说明吕家寨很有可能是有寨中子弟在郝摇旗麾下当兵。
朱慈烺对于郝摇旗还是了解的,这个明末的抗清悍将,骁勇是没错,但部下军纪极差,如果不是在李自成麾下,被约束着,烧杀抢掠的事情做起来那是完全没有一点收敛。
现在,李自成的嫡系大军都在北京发财,他作为半路投靠的杂牌军,虽然占着静海这个交通枢纽,但这里的富商官员早已经逃散,而江南运来的粮草,都在通州。
换言之,就如同朱慈烺是在林家寨子弟的引荐下来到林家寨的,郝摇旗的部下,很有可能也是在吕家寨子弟的引荐下,南下的。
林永安早已经被朱慈烺摆出来的架势唬住,但他不愧是走南闯北几十年的人,恢复心神后,很快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了。
每每政权交替,都是重均财富的时候,如果能够抓住机会,在新的政权中找到靠山,或者是原本就有着某些关系,可以攀附,想要一飞冲天,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青县的两大漕帮,林家寨和吕家寨,便是其中活生生的写照。
吕家寨如今有顺军做靠山,而林家寨只有京营的那点微弱关系,原本和青县胥吏和知县老爷,以及河间府知府老爷积累起来的交情,如今也一文不值了。
一山不容二虎,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吕家寨家主自然不会放过。
这种时候,到处都是乱糟糟一片,顺廷派来的知县一两个月,根本走不出县城,就算是城外发生了什么灭门惨案,恐怕也无暇顾及。
林家寨和吕家寨,好几代人,上百年来矛盾冲突不断,相互间为了争夺船客,多次大打出手,前前后后死过十几个青壮,伤者更众,双方完全就是势同水火。
非常时期,很多事情,都绝对没有想象中的复杂,无非就是把人杀光,把地占了而已。
而一个前朝余孽的帽子,就足以盖棺定论,只要没有利害人物牵扯其中,自然不会有人来查。
乱世之中的家族崛起和衰弱,每一个字都是沾满鲜血的。
朱慈烺听完,心中便已经有了判断,林永安的解释逻辑上说得通,也基本符合事实,如果在郝摇旗军中有关系的是他,恐怕吕家寨也将会迎来灭门危机。
他之所以来青县,而不是继续南下,到更加远离静海,远离顺军的地方,不正是因为到了那里两眼一抓瞎吗?
青县林家寨,他至少还知道一点底细,而南下的一路,都还得依靠漕帮头领管事的助力,完成粮草物资的采购,不是抢了船就行的。
这便是商贸中的“信任”,在乱局之下,更加重要!
“殿下,在闯贼没发现咱们之前,咱们得快点走。”周世显听完,便已经坐不住了,一百多个闯贼骑兵,若是知道了大明皇太子就在林家寨,恐怕会疯了一般扑来。
林永安闻言,顿时心下一凉,若是皇太子就这么走了,恐怕会挟持寨中的青壮,不然就是杀自己灭口,林家寨的这些家口,如果没有寨中青壮的保护,在这乱世之中完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无助地扭头看向了李邦华,只见对方似乎正在犹豫。
不过,这个时候,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朱慈烺,却是再度开口:“林家主,本宫想和你合作,一同南下,你看如何?”
“殿下,林家寨的船只......”李邦华刚刚想说什么,但一想到朱慈烺突围出京以来,这些日子的强势作风,刚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永安见状,当即跪地叩首道:“小民全听殿下安排,只求殿下能够带上林家寨的一众老少。”
“殿下,闯贼是骑兵,咱们要跑还是得靠马,行船百里之内,闯贼很快就能追上,实在不妥。”
周世显听到林永安这么说,生怕朱慈烺动了恻隐之心,赶紧出言劝道:“趁着现在闯贼还在吕家寨,咱们有夜色掩护,一定能成功跑脱。”
“这......”林永安一时心急,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这样,他可就毫无价值了。
李邦华见状,当即拱手抱拳,朝着朱慈烺问道:“殿下,您是打算和那股闯贼打一仗?”
“没错!”
朱慈烺满意地点了点头,李邦华到底是沉得住气。他收服了三千营的那六七十精锐兵马之后,对于小股顺军,已然毫无畏惧。
这个时候,他不战而逃,确实稳妥,顺军也绝对追不上。但如此一来,他就必须要杀了林家寨中的知情人,同时沿途的补给也会非常困难,到了沧州人生地不熟想要再找到可靠的漕帮,同样危险重重。
“吕家寨勾结闯逆,确实该死,但这支闯贼有百余骑兵,咱们若是要动手,恐怕还得好好准备一番,等布置好了陷阱,到时候再引诱他们进来,一举歼灭......”周世显侃侃而谈,似乎脑中已经有了一个成熟且谨慎的计划。
“小民愿为殿下效力,林家寨可以用来设伏......”林永安赶紧表忠心。
“准备什么?等什么?”朱慈烺猛然站起身来,目光锐利而威严,以毋庸置疑的语气道:
“今晚咱们就动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闯贼也不过是一百骑兵而已,此时刚刚入寨,戒备一定十分松懈,那些寨民不堪一击,所谓的寨墙,能挡得住本宫军中的勇士吗?”
“夜袭?”周世显惊道,主动出击是他从来没想过的,这实在太冒险了。
但朱慈烺能迅速收拢一批护卫,从京城突围,靠的就是当机立断,敢打敢拼,在权衡利弊,确定胜算很大之后,自然可以出手。
很多时候,先下手为强是绝对没错的,犹犹豫豫,多谋寡断,才是大忌,后下手恐怕就只能等死了!
“寨里的船只不是不够吗?吕家寨那里就有,还有咱们南下所需的粮草钱财,战马兵甲,本宫全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