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如今化身成了京营军官,站在李邦华的身后,同行的还有林昌峰两兄弟,以及他的另外两个亲卫。
而他们的对面,过来了两个前三千营的军官,同样带着四个全副武装的心腹,领头的那个军官一开始并没有通报姓名,朱慈烺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比常登贵还要威猛,气势上也完全不逊色,那个体型就连林昌平这個已经高大得像铁塔一般的壮汉,都比不了。
双方都十分谨慎,相互间保持着七八步的距离,而身后六十步左右,则是各自的兵马。
常登贵看着对面过来的军官,只觉得身影有些眼熟,但那么远的距离,对方又全身披甲,脸上还带着牛皮面罩,他根本看不清到底是谁。
朱慈烺留在他后面,主要是考虑到周世显没有指挥骑兵作战的能力,更没有应对战场突发意外的经验,关键时候无法兜底。
而林昌峰虽然勇猛,但还没有在队伍中建立威望,危急关头,指挥不动那些京营将士,这对于朱慈烺来说,将会是致命的。
周世显看着前方已经开始攀谈的几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手中紧紧握着长枪,不时有些抖动,随着天色渐渐开始变暗,他心中也愈发紧张起来。
那个领头的三千营军官认真端详了好一会李邦华,最终还是没能认出来,他上一次见这位前兵部尚书,如今的御史老爷,已经是十四年前了。
“总宪,您说您是奉旨南下的,可有圣旨给小的看一看?”
“你在三千营里,是什么官?”李邦华冷哼一声,丝毫没有一点客气,甚至脸上已经带着些许怒意。
“刚刚小的应该已经说过了。”那个军官拱手抱拳又道,但却没有再重复一遍。
“既然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为何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李邦华眯了眯眼,为官多年的气势根本不需要多余语句反而不通顺表现,直接就出来了。
“一个小小的三千营百总,永定河里的红毛王八都比你这种人多,居然还敢想看圣旨?真当老夫糊涂了?”
此话一出,领头那个军官带来的心腹甲兵中,当即就有一人被激怒,想要上前,但刚刚迈步,就被一条粗壮的手臂直接拦了下来。
然后,那个军官点了点头,对着李邦华再次拱手抱拳道:“小的只是担心有人趁着国难,想要冒充总宪,坏了老爷您的名声,还请您明察。”
他看着李邦华背后的五人,又看了看六七十步之外,那二十个披坚执锐的甲兵,哪里还能不知道这是块硬骨头,如果贸然爆发冲突,他是讨不到便宜的。
至于李邦华说的那些话,无论是奉旨南下,还是途中遇到了闯逆,他都没有全信,只是确定了是对方之后,心里有些失落。
毕竟,李邦华廉洁奉公的名声,那是内外皆知的,他们这一次恐怕是劫不到什么财货了。
“你带着这些兵马在此地游走,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北面到处都是闯贼,周边又凋敝破败严重,不如跟着老夫南下,到了南京,老夫再给你们安排职务,南京京营,此前也是老夫在管。”
李邦华出言试探道,他现在已经察觉到了对方敌意不大,可对方身旁的另外一个军官,似乎就有别的想法了,眼神一直飘忽不定,在观察自己这边。
“如今的局势,老夫也不瞒你们,京城已经被闯逆拿下,万岁爷在天津登船,走海路去了南京,老夫就是诱敌的那一路,到了南京之后,必定是重重有赏的。”
有些消息是瞒不住的,但很多消息,却又是无法核实的,李邦华必须先取得他们的信任,然后再要给他们一个希望,才有可能让这伙溃兵中忠心大明的那些人占据主导。
“京城果然被闯贼攻破了!”领头的那个军官吸了一口气,眼神凝重,似乎在思考什么。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另外一个军官却是蠢蠢欲动,踮起脚尖凑在他的耳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朱慈烺仔细观察着他们,同时也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要出马,以及什么时候出马。
要知道,维系李邦华这个御史声威的,是朝廷体制,而支撑他这个太子声威的,同样也是朝廷体制。
这也就是朱慈烺不肯自己突围的根本原因了——朝廷体制表面上靠的是法统纲常,但实质上,是由暴力维持的。
如果他失去了身边的护卫,失去了暴力手段,那他就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在这个大明王朝已经摇摇欲坠的环境中,只能坐以待毙。
“若是你们不愿意南下,老夫也不强求,让出一条路。否则,老夫可就不客气了。”李邦华态度忽然变得强硬起来,他从对方的犹豫中,看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机会,但前提是自己的声势必须要足,要唬得住人。
“呵,让出一条路?都走投无路了,还敢在老子面前横!”
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另外一个军官忽然冷笑一声,然后又挣脱了那个领头军官的阻止,直接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后方立即就有十几个骑兵翻身下马,接着取下马背上的步弓,列阵张弓搭箭起来,一副要火并的样子,这些很明显就是他的心腹兵马了。
这支京营溃兵,只是有一个暂时的领头人罢了,但绝对不是完全由那个领头军官控制的,除非这些兵马大部分都是他的部下。
但一个小小的百总,怎么可能在大军溃散的时候,把自己的兵马全部带出?
况且,一个百总麾下,也根本没有那么多人,京营各部的缺额,早就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与此同时,常登贵见状,也立马就做出了反应,前排的八名骑兵取出带着破甲锥的重箭,直接在马背上张弓搭箭,但这又引发了四面其他京营溃兵的反应,双方都毫不相让,眨眼间就演变成了全面对峙。
那个军官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势,好像觉得自己优势很大,当即上前了两步,对着李邦华得意道:
“总宪,对不住了,今天你的这些兵可以走,但是你必须留下,兄弟们不傻,不会信你的鬼话,千里迢迢南下,到时候恐怕还是欠饷,甚至都不一定能活着到南京。
你清高,身上没有银子没关系,老子把你绑了,交给闯王,高官厚禄,绝对是少不了的,兄弟们自然也能有着落。”
朱慈烺闻言,心中也不由得一紧,紧接着目光便转向了另外一边,那个态度和善的领头军官身上,结果却发现对方居然也在看着自己,而且是死死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