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的。
她知道他去了旧金山,他那样的人其实要飞的地方很多,可能今天在瑞典,明天就在新西兰,落不下脚。
她刷到过他在youtube上的视频,当时在外网很火,他和朋友在碧海天色背景下的雪山上逆风疾驰,乘着滑板由最高点往下,沿至跳板跳出各种高难度动作,那是专业人士才做得出来的。
他收获了不少关注,别人都在问这个模样姣好的年轻华人是谁。
他像风,年轻,肆意,敢与极限运动相伴。
办公室里他们都刷到过,还很惊讶地互相传递:“顾总诶。”
大家说:“或许这种情况不该这么称呼,该叫那位帅哥。”
“顾谈隽,资本家私人生活还能这么奢靡的,简直我梦想的生活。”
“他还会滑雪。”
“他会的多着了,你不想想人家家境。以前是寒门出贵子,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一般人还没条件学这些,有钱人才有更好条件搞这些爱好啊。”
温知予也看,没参与他们的话题。
可现在想想他什么时候回的?五月,还是六月?反正肯定是最近,他六月初都还在外边的。
温知予看视频时好多人拍照去找他要联系方式。或许他还该有新恋情了,那么潇洒的人。
温知予低头拿订书机订文件。
妈妈那个月底问她和施星晖相处得怎么样,她棱模两可地回答。
其实也就那样。大家都出来工作那么久了,感情上清醒又理智,实在又不像上学那阵平时要老发消息好像俩人相亲了就得怎么怎么样的。实在是没什么特别来电,约了两次饭,她都说忙推了。
陆芹说:“你不会在吊着人家吧?这事可不能马虎,人家家里很认真,要么你就确定关系试试,妈妈给你介绍的可以信,别骑驴找马。”
这词说得温知予无奈。
“又不是换工作,骑驴找马。”温知予说:“确实是忙,和他说了。”
“是吗,你好好和妈妈说说,你原来谈过男朋友吗?”
“嗯。”
“就去年说的那个男生?你老见面的,说要来咱们家吃饭又临时有事没能来。”
“都过了,那也不算恋爱。”
当时在吃饭,夏季燥热,温知予坐客厅桌边端着碗话说得跟没什么精气神似的。
陆芹看得出来。
女儿或许还挺喜欢那男生的,当时又是大晚上去找人家,又是想让人家来吃饭,多认真啊。那对施星晖的劲有这十分之一吗。
“不恋爱,那你当时就玩暧昧啊?温知予,妈妈跟你讲,年轻男女这样是正常,我也不说什么,可你要找个值得的男人。”
“平淡是真,踏实是稳。”
她嗯了声:“知道了。”
施星晖给她发消息她一直拒绝的,后来,还是应了。
其实她和施星晖的情感观还蛮像,都是这个年龄段仍在忙事业,不想太早提及婚姻什么的。他那边主要也是他妈妈催得急,施星晖说,两个人如果合适,其实结不结婚区别也不大,一段关系的象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的相处状态。
扪心自问,她觉得这个男生三观还蛮好的。
起码不像她一些朋友的奇葩相亲对象。
虽然他有过情感史,可这年头这有什么稀奇的呢,她不也有。
他们吃了两次饭,互相也就熟络了些。
七月十一的晚上他送她回家,送了一枚戒指给她。知名品牌,要好几万一枚的,不是情侣那种,只是单人款式,据悉是那个品牌当季新出的女性款式。
她有点惊到了,拒绝。
他说:“没事,我该送的。”
温知予摇头:“真的算了,我用不上。”
施星晖没太逼着她收,却还是坚持给了她。
“一直想问你上一段恋情是为什么分手的,温知予,其实我现在对你很好奇。”
把戒指给她时,他这样讲。
她只说:“都过了。”
并不愿提,他也就没多问。想来也就那些理由,据了解她上一段应该是不太长的,既然不长,那也该不深刻。
虽然他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从一开始的生疏到本来没准备发展却意外因为工作有点牵扯,他觉得这女孩子做事很叫人意外。
她意外地对工作投入反倒让他佩服。
她可能心里没有自己,但他还是想说能努力就努力下吧,好女孩难遇,指不定就没了。
他说:“没关系,我想对你好的。”
温知予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就说:“谢谢。”
他安慰一笑,把那枚戒指戴到了她中指上。
七月燥热,工作昏昏欲睡。
温知予明显感觉到有点疲乏,老犯困,办公室的同事好像也这样。
姚卉说:“春乏秋困,是这样。都怪空调,吹得人在办公室老想睡觉。”
温知予说:“还好,外面出去跑业务的才难。”
“上个月咱们怎么样?跟你说,这个月再去嘉祯千万别惹张嘉茂。”
“为什么?”
“估计他烦着呢,小道消息,据说他底下有个项目负责人做错了事,前期策划方向就出了问题,没摸好市场,纯亏几百万出去。”
温知予睁大眼,但立马又缓和。
“也还好,张总有钱,没事。”
姚卉笑笑:“钱是没事,可人情是伤了。你知道那项目人是张总原来这一块认识的朋友吧,因为这事,那段时间都有点鸡犬不宁,人自己敏感玻璃心掰了,带团队出走,张总气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六月年会饭局无意听到的啊,张总打电话,语气不怎么好。”
姚卉回想了下,打完电话她无意路过被看见,尴尬地跟他打招呼,那男人可理也没理她的。
“张嘉茂那人讲话做事是深,可人品是还不错。起码我还没见他发那么大火呢。”
“或许不是因为钱,是情分。”
温知予一概觉得事业能做到他们那级别的都讲江湖,朋友做这事,伤感情。要不怎么说创业啥也不怕,就怕合伙人不靠谱呢。
姚卉要温知予再见那男人小心点,她喜欢说张嘉茂坏话,人家才三十,她说那男人更年期要到了,还说张嘉茂可能是去年跟女人分手了被气到了火气才大,男人老了还是不行。
温知予汗颜。
有时候和姚卉聊天温知予都怕聊天内容被谁听见传人耳里去,那可完蛋了。
知道张嘉茂那儿出了不愉快的事,温知予也没想主动特别殷勤地去干嘛,只是想到那他心情应该蛮不好,有次要过去前特别买了茶叶带过去。
到办公室,敲门,听见里头男人沉稳冷淡的一声进,她也就开门了。一气呵成。
张嘉茂坐那儿在打电话,温知予不打扰,就把茶叶放一边桌上。
挂了电话他说:“来就来,带的什么东西?”
温知予说:“夏季到了,绿茶,下火。”
张嘉茂说:“我不喝茶。”
温知予一惊。心说上次看他开会不是还喝这款,难道头一次拍领导马屁还拍错了。
“嗯,那可以尝尝,我家乡特产,一点心意。”
张嘉茂有点笑了:“你不是这种性子。”
“什么性子?给老板的一点敬意,也不贵。”
张嘉茂心说这姑娘心态是越来越稳了,原来就会跟他和顾谈隽面前说场面话,现在也能脸不红心不惊的。
他是喝茶,因为喜欢才故意这么说给温知予听。
茶叶入杯,颜色透净澄澈。
“你也知道了。谁告诉的?”
“不瞒您说,姚卉无意听见您打电话了,也不是我们谁告诉。”
“姚卉。”张嘉茂鼻音里笑了声,也不知是瞧不上还是别的意味:“我知道。上次说的时候我碰见她了。”
“是的。”
“不是什么大问题,小事。”
温知予当然知道人张嘉茂不在意,那点亏损对这种老总算什么啊。顶多算是玩个新项没稳住亏了,他们抛出的市场很广,下面做的实业、互联网事业,各种各样百花齐放,人不care。
她真就只是想送个茶叶败败火罢了。
“其实我也是想找您聊聊,有关新项,我们做什么方面的比较好。”
“很着急吗?”
“也还好。”
他喝了口茶,说:“不着急的话慢慢来吧,到下半年了也不急。”
“知道你们心态,觉得前面事业稳固了可以拓展了,是,谁都想再尝试新的,但研发没有那么容易,产品、推广、市场,摸索要很久很久。你们光产品这一项都还没想清楚吧?现有项目在此之前不也花费了一年时间么。”
“是。”
“你们事业还有提升空间吗?”
“什么?”
“原来那个项目。客户固化了,没有往上跑的空间了么。”
“也不是。”
“那真不急。”
张嘉茂低头把茶杯放回去,说:“知道顾谈隽吗。”
她稍愣。
他笑:“你知道他们公司研发芯片吧,也很好,但那个项目都是我以前和他聊过,两个人探讨筹备了很久,最后思想一聚合就那么做了。也很难,技术项什么的,找合作商,太难了,但也在做。”“刚刚的问题你要是问顾谈隽,他或许会劝你放手做。他那人就是那样的,有什么话说得直,做事也是,可他还是有情商,又不会太戳伤你。”
办公室沉寂许久。
他说:“我忘了,你和顾谈隽很久没联系了。”
“还好,有个半年。”
“那也蛮久了。”
张嘉茂又看她。想起去年她和顾谈隽那段感情,其实一开始对这姑娘的项目还真没那么上心的,感觉就是自己好友想泡个人,他做个顺水人情。项目什么的,算了。
没想到她还挺认真的,还做出了成绩。
他愿意跟做事认真的人交朋友。
又没想到,他们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他又看到她中指上的戒指:“你恋爱了。”
温知予看了眼:“哦,不是,是相亲对象。”
“知道了。”
张嘉茂回到了位置上:“好了,反正这事不急,你回去忙吧。”
从办公室出去,温知予摸了摸手指的戒指,心里悬着,摘下来,丢进了包里。
她也不知道怎么没摘,像为了象征什么,又像不想给自己任何选择机会。
晚上,施星晖又给她发消息说去吃饭,温知予他们要几个人去内部聚餐,给拒了。
谭丰他们还调侃:“原来我们的面子这么大啊,温美女连对象也不陪,来陪咱们。”
温知予说:“没。”
她听不惯谭丰这种要命的语气,说:“你正常点说话。”
他们笑笑:“讲真的,谈了没啊?”
“接触阶段吧。”
“什么啊,直接试试好了,说实话人家还挺好的。我出去相亲反正是没碰到这种的。”
温知予也觉得挺好的。可能就是差了那么一股劲吧。
“看看吧。不说这些,去吃饭。”
约的饭店还有点远,忘了高峰期,前边路堵死。
姚卉在前头一边开车一边有点暴脾气跟人骂。开车的是容易有点这毛病,被人家强行变道的变烦了就这样,后头好不容易好点,看见前边一辆黑色梅德赛斯一辆迈凯伦。都是新出的款了。
姚卉说:“有钱人啊,知予,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买一辆迈凯伦。”
温知予说:“算了,没那么多钱。”
“咱努力赚啊。”
刚说完姚卉就骂起来了:“又来个变道不打灯的,什么意思啊,会不会开车啊。”
她把道变过去开到人车旁边探出车窗嘴了句,结果前边是个红绿灯路口没注意,梅德赛斯缓缓停车,在几个人惊讶的呼声中,姚卉刹慢了,车头一下就滑了上去。
那边,迈凯伦车内气氛安静。
顾谈隽坐副驾驶,胳膊撑着,庾乐音在驾驶座上说:“你昨个儿在家住的啊?妹妹没哭啊。”
顾谈隽手腕轻搭在车窗上,看着右侧马路。
“没。”
“太阳打西边出来,百把年不看你回家一次。”
“那不也得偶尔形式一下。”
“你不是不喜欢你妈的重组家庭吗。”
“嗯,确实。”顾谈隽道:“只不过突然觉得小孩子也没那么令人生厌。”
“你啊,就是好学生披着假坏的皮,压根骨子里不是那样。”
顾谈隽眼皮跳了下。
想着这句话好像原来有人说过类似的。
温知予说过。
他道:“也没吧。”
正说着,车内电话响了。
庾乐音蓝牙耳机说的,过了会惊道:“撞车了?怎么回事啊刚刚不还在咱后边开得好好的吗。后头有人追尾你们?女司机?这尼玛。这么平的路况是怎么追尾的啊。”
顾谈隽转头看过去。
“怎么了?”
庾乐音挂了电话:“得,他们被后头的车干了。我回去看看。”
顾谈隽嗯了声。
庾乐音马上打着方向盘转弯开回去,绕回去快到时远远见着路边一群人。
他忽然卧槽了声。
顾谈隽垂着眼点烟,有点稍不耐:“又怎么了?”
庾乐音盯着前边,怀疑自己眼睛。
“那他妈不是温知予吗,她跟咱们撞了。”
顾谈隽眼皮抬了起来,朝那儿看去。
两辆车停到了路边,周围站着一群人,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人群中的那个。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
“还真是。”
温知予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
反正车身晃动感受到前面硬挺挺一声时,姚卉就在驾驶座说:“完了,咱们完了。这要不要赔钱?”
他们一车人无奈。
谭丰说:“你该感谢自己撞的不是那辆迈凯伦,姚卉啊姚卉,下次不让你开车了。”
姚卉:“马失前蹄。”
看见那边车上下来几个表情不大好的人,他们下去,温知予也跟着解安全带下车。
看了看,也还好,碰肯定是碰着的,没擦车那么简单但也不是说车撞得稀巴烂。
对方几个人脸色不大好,想来平白无故撞车这事还蛮烦的。
看着挨一起的俩车说:“怎么处理?交警和保险公司电话,你们打还是我打。”
谭丰他们递烟,说:“我们我们,先找保险公司吧,流程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他们冷笑:“你们,会开车啊。”
姚卉也跟着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真的不好意思,刚刚一时没注意。”
“新司机刚拿证?”
姚卉其实拿证几年了:“对对,我是实习司机,抱歉啊,担待一下。”
他们看着那车屁股怎么看怎么糟心:“这车上月刚提的,哥们都没开多久。”
姚卉只能尴尬着笑。
不一会儿,刚刚那辆迈凯伦也绕着开回来了,在路边有点距离的地方停下。
温知予他们看见了。
谭丰说:“我就说吧,估计他们还是朋友,都有钱人一块出去玩的。”
“还好丫的刚刚没撞迈凯伦。”
本来还在等人来处理,就见着他们有个人手机上来了个短信看了下,紧接着他去了那辆迈凯伦的车旁,车窗滑下,对方跟着车窗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温知予瞧见了,还以为他们跟朋友在吐槽这件事。
没想人回来瞧着温知予看了几眼,说:“先不那么麻烦了,这事算了,先走吧。”
大家惊讶。
“什么?怎么就叫算了啊,你这话说得……”
对方朋友还想扯什么,被拉过去,凑耳边讲了几句。别人神色肉眼可见地变了,然后打量了温知予几眼。
姚卉被盯得有点发毛,小声说:“说赔偿就赔偿,在这打量什么。”
“真不用了,我们还有事,你们车也自己开走该怎样是怎样吧。我们回头自己找保险公司。”
姚卉惊呆了:“啊,那这……”
温知予说:“没事,这事是我们的,一会儿保险公司来人了都能解决,该我们赔偿的就赔,我们不会逃。”
对方笑笑。
“可以,但我们有事。真得走了,那到时候再说吧,对了,这也是你一个熟人说的,他说都朋友,举手之劳而已。”
就说了这话,一群人还真走了,上车,开车,留他们几个面面相觑。
“……这。”姚卉去看温知予:“什么熟人啊,哪来的熟人?你认识他们吗?”
温知予摇头:“不认识。”
“那真是,神了啊。”
但别人那句举手之劳叫温知予有点缓不过神。
她也弄不清楚,坐回车里还没缓神。她坐副驾驶,看着那辆迈凯伦也要走,忽然萌生出一个预感,她有点想去问那车里的是谁,可预感非常强烈,她心悬着,连最后一点下车的想法也没了。
她发现,再察觉到那万分之一可能时她还是胆怯的。
姚卉开着车出去,还是那地方等红绿灯。
那辆迈凯伦就在他们左侧前排。
姚卉突然出声,声音有些微发颤。
“我知道了,知予,那好像是顾谈隽。”
温知予的心跳了下。
“你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看啊,迈凯伦车窗开着,你看搁外头那手。”
他们看过去。
温知予看见了。
那是一只冷白的手,骨节分明,烟管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像挂着,又像没骨头似的吊着,他在玩,就任着烟雾在车窗边散,往里看得见一点纤细手腕。
她看见了那手腕上面的宝蓝色腕表,她没见过的。
看不清牌子,但她又看见了他整洁得一丝不苟的袖口。
可他并非那么高调的人,捏着烟玩,倒像想给谁看见。
温知予忽然最后一点勇气也无了,姚卉要踩油门前把住了她按着方向盘的手。
对方诧异看她。
温知予盯着对方车窗,说:“让他们先走。”
她不想开过去。
现在开到路边,和他们齐排,她必然要一转头就看见他的。
姚卉真的没开。
等了会,绿灯,迈凯伦踩了油门轰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