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对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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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贡献了一场精彩的比斗,此时教头自然应允,围坐的学员们也再次响起了掌声,期待着一场同样精彩的战斗。

张君雪抬起头,看着裴液微微瞪大了眼,然后在他的挥手招呼下一言不发地提刀走上了擂台,一板一眼地当先行礼。

但这一战的结果却出人意料——裴液落败于仅仅第九招。

这结果令不少人瞪大了眼睛,场下交头接耳了起来。

教头倒是在怔了一会儿后,摇着头笑了笑。

实际上这次落败也在裴液自己的意料之中——之前和张君雪切磋时,对方就稳稳地胜过自己,如今虽然跻身两生之境,但那还是那句话,二和四这两个数字,面对“十六”不会有太多的差别。

那为何自己不能像战胜肖丘那样,在张君雪面前以剑技逾越这段实力上的差距呢?

原因其实简单得令人无奈——她的刀太大了。

那么宽,那么长。

肖丘的剑十分简单,就是重而硬,而自己在拆招上胜过他一筹。面对这种长处在剑的四生,裴液可以压覆过对方的长处。

事实也的确如此,裴液仗着更高的剑术造诣,牵制、破坏了对方简单的剑路,而后胜于战斗策略、机会把握和剑招精妙三项。

但在面对张君雪时,那宽阔的刀面令自己根本无从寻找缝隙,而且她刀风又不只是大开大合,灵活翩飞之间,丝毫不显笨重。

这就导致她攻来时裴液难挡难躲,裴液攻去时往往如对铁壁。

根本无从寻找胜机。

于是张君雪便顺利地以力取胜。

裴液收剑回撤,两人互礼。

如此三人互胜的结果倒颇有意思,也有些琢磨之处。教头干脆以这几场战斗作为教材,向场下仍在不断讨论的学员们讲了一节“取胜之要”的课。

教头其实平日少有指点,此次兴致上来,讲了半个时辰有余。这一节内容极其紧密丰富,结合了教头自己前半生丰富的搏斗经验,说不上深入浅出,但可谓扎扎实实。

裴液认真听着,这种拳拳到肉的搏斗思路,是祝、明二人无法提供给他的经验。越爷爷倒是有这种经验,而且肯定更加宝贵,但裴液也没有机会细细聆听。

其实这节课说到最核心之处,就是“强弱,只有打过才知道”,修为武功只是你手中的牌,怎么去打这些牌,才往往决定战斗的胜败。

因此取胜之道,在于知己知彼,只要足够了解,充分准备,弱并非不能胜强。

因此,我们的龙门班是有用的!

“好!”

在一片欢声之中,教头最终取出三枚参丹,一人赠予了一枚,之后诸学员散开,各自寻上一名搏斗去了。

等比试结束之后,教头按名次重书了名单,裴液、肖丘、张君雪并列第一行,将这木板挂回到了武场侧面的公告墙上。

并且当众许下彩头——下次小比,谁若击败其他两人,加送十两银。

裴液看到旁边张君雪忽然抬起了头,同时伸手摸向了腰前的一小片鼓起。

裴液之前已注意到女子腰间的这份突出,但此时才近距离细看——这不正是客栈见面时,女子不离手的那个封口的小布袋?

如今它被粗拙的线笨拙地缝死在了腰带上。

裴液收回目光,此时小比结束,天色已黑,本来后面还有一个时辰的总结拔升,但刚刚教头讲了许久,之前裴液他们又打了几场,时间已被消耗得差不多,诸人简单训练了两刻钟,便解散放课了。

学员们各回房舍,裴液则告别几人,提上行头独自出了武馆。

早上离开客栈时晨气正清凉,晚上踏出武馆时暑热又已消散,走上大街,凉风习习,捉月湖的水气流散在空中,夜空冷清澄透,也像一片湖水,几粒疏星浸在其中。

裴液伸展了一下疲累通畅的筋骨。

街上行人已然极稀,裴液走回客栈,推开门,掌柜又在燃着油灯趴在台前刷刷书写着什么。

裴液走过去看了看,这次不是账簿,而是昨夜给自己登记信息的那个本子,掌柜正在把一条条记录挪到一个新本子上。

裴液趴上去:“掌柜的,这是在忙什么?”

“抄本子吗不是,后日要交。”

“交哪?”

“交州衙呗,还能交哪?”

“哦,这要一直交啊,我还以为只有发了事,才有人来查呢。”

“以前确实是那样。”掌柜蘸了蘸墨,低着头一边抄一边道,“从三年前开始改了,过俩月就得交一回。不过说实在的,倒也合理,州衙留个备份,免得发了什么案子,遭了毁坏涂改。”

裴液点点头:“这倒是。”

掌柜抬起头:“你有啥事儿,明晚的房钱可还没续呢。”

“续。”裴液摸出一小粒银放上柜台,然后探头好奇道,“我是想起个事儿,掌柜的,你昨晚说有那修者牒的就不用登记,那犯事的要是他们呢?”

“登记是怕没来由的人流窜,人家持侠牒的都是仙人台查证后录名的,什么正经事儿找不到,为什么要犯案?”

“那总有犯的。”裴液道,“这些人若跑到外地作案,岂不是来去无迹?”

“可能吧。”

“那该如何是好?”

掌柜叹口气,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伱看我长得很像刺史大人吗?”

“.我寻思你可能知道呢。”

裴液向楼上走去,刚迈出一步,又忽然退回来,敲了敲柜台,看着掌柜皱眉抬起头来。

“对了,掌柜的,我两生了。”

——

回到房中,洗涮过后,裴液坐在床边拿出那枚参丹。

这是一枚黄褐的药丸,如果把膳丹的定义范围扩得足够大的话,那么它甚至也可以名列其中。

但无论从品质、纯度、重复服用性还是所蕴能量等任何方面,丹士们都不会承认这种粗糙的东西与他们所追求的仙人所餐饮的“风露之丹”有丝毫关系。

“云霞揉白月,霄晖织露光”,这句形容膳丹之语若放于裴液手上这枚丹药上,大概只能剩下一个“揉”字。

但这枚揉搓出来的药丸倒确实具备着不大不小的功用,裴液照教头所言和水吞服进去,很快一股热流从腹中升起。

但这丹药的作用不会那么立竿见影,它要在胃中融化,渐渐弥散于血肉之中,再经过身体的提炼后,才会被经脉树吸收。

这个过程可能要一到三天。

裴液摸了摸热乎乎的肚子,而后下移到丹田处拍了拍。

二生了。

从小芽变成了小苗。

正如当时腹中那孕育着龙君的神种脉树每增生一次,吸取天地玄气的效率就拔升一截,此时丹田中二生的禀禄也已与一生时不同。

当时神种是在自己腹中做客,自己不能理解这种机制是如何运行,而如今禀禄生长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可以清楚的感知到这种效率同步增长的缘由。

很简单,因为禀禄对玄气的吸取,是以“枝”为单位的。

以经脉树为体系的修炼,一生之境时,要供给两条枝干的生长,二生之境,便要供给四条枝干,而等到三生,就有八条枝干嗷嗷待哺。

所以对正常武者而言,越往后便进境越慢,因为身体提供“养分”的效率虽然也随着修为慢慢增长,但经脉树的“缺额”却是在不断翻倍。

双方的增速完全不成比例。

而于能够自己修炼自己的禀禄而言,这种情况被大大地缓解了。

禀禄在一生的时候,有两条枝干需要生长,它们在向身体索求的同时,每一条都会自己吸取天地玄气;到了二生时,有四条枝干需要生长,同样的,它们还是每一条都会自己吸取天地玄气。

当然,修炼速度还是会随着境界的提升而慢下来。

因为在一生之境,当禀禄自行用玄气修炼到了一成的进度时,裴液可能就已为这两根枝条补全了剩下的九成。

双向努力之下,晋升便信手拈来。

但等到了七生时,禀禄依然可以用同样的时间来达到同样的进度,但等待裴液补全的,却成了一百二十八根枝条。

届时可能要等禀禄修炼到九成,裴液才能依靠自己的修炼、吞丹食气等种种手段补完剩下的一成。

到了那个时候,也许裴液自身的修炼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全交给禀禄自己吧,他还不如用这份时间去多学几门剑术。

但那是很久以后了,在目前这经脉枝条屈指可数之时,决定他修炼速度的还不是禀禄吸取玄气的效率。

甚至也不太是他自己的锻炼强度。

真正决定他如今修为进益的,实际是对斩心琉璃中龙血的吸取。

——这玩意儿真的太快了!

裴液破种生气至今不过七八天,就已臻至二生之境。

而这完全是因为那些龙血凝结得过于结实,时间全花费在了拆解上,如果敞开任自己吞食,自己可以在几息之内接连跳境。

如今虽然这种美事不可得,但却有一条类似的好消息。

禀禄二生之后,这株茁壮了的经脉树也变得更有力了。

裴液打开剑匣将斩心琉璃放了出来,将手搭上剑身,顿时一股强硬的力量腹中传达到手上。斩心琉璃微微一颤,仿佛有一声轻微的“咔”,一块比之前大了一倍的幽蓝晶体从剑身内部剥离出来。

吸取更加有力了。

裴液小心地将它纳入拆分,化为令自己浑身舒畅的能量。

自己可以服用膳丹,也可以汲取玄气,但只有这种东西,才能让自己生出由肉体至精神的全面愉悦。

真是世无其二的佳肴。

裴液闭目轻舒一口气,抬手更换了一处位置。

同时琉璃这边的好消息是,随着外层龙血的消磨,整片龙血的结构似乎也有些松动,裴液吸取之时,明显感觉轻松了一些。

裴液盘腿于床,手搭在琉璃之上,安静了一会儿。

蝉雀剑已然看完,他一时没想到还能顺便做些什么。

实际上刨去昨天入住,这是他在州城中安身下来的第一晚,在这里的生活还远远没有形成惯性。

他想起包裹中还有一本《识灵》未曾翻开过,但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暂时并没有兴致去读。

今天一整天他都沉浸在修炼之中,此时已有些疲累,他毕竟不是一架可以永远运转的修炼机器。

于是干脆也不再琢磨什么,裴液向后倾靠上墙壁,闭目开始回想这充实的一天。

今天他第一次修习了《蝉雀剑》,进境之快远超自己的预料。

一个多时辰,自己就学会三式蝉剑,并巩固了那一式雀剑。

所谓镇馆之宝也不过如此。

裴液嘴角微翘。

而后自己在初入武馆的定名比中正面击败了榜首——一位堪称强手的四生武者。后来张鼎运告诉自己,那是郑寿县近几年首屈一指的剑材。

拙境的运剑之精妙在这场战斗中被自己体现得淋漓尽致。

自己这一场打得真的很棒,而且也非常好看。

若在中秋武会上,一定会是令全场振臂的程度。

而令自己都没有防备的是,在战斗结束后收剑退步、躬身行礼的那一刻,久违的震颤感忽然攀上了肌肤。

那一刻,自己的腰弯下去,但心却被高高地提了起来,更令自己必须紧紧抿住嘴角的,是后面那不约而同的、经久不衰的掌声。

长道武馆龙门班,也算是猬集了整个博望州范围内的英才吧?

整个博望州呢,拔得头筹者是谁?

谁能想到一个偏僻深山出来无名之辈拿下第一?

心中忽然有些喷薄欲出,裴液睁开一双发亮的眼睛,从墙上直起腰来,带着笑稍微张了下嘴。

环顾了一遍房间,又把嘴合了回去。

小屋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劈啪作响,夜寂静得像是影子。

情绪缓缓回落下去,裴液再次靠回了墙上,这次他没有再闭眼,只静静地看向窗外,窗棂下,一只小小的黑猫闭目静蹲在那里沐浴着月华。

裴液早已知道独自吞下悲痛的滋味十分难受,如今倒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独自收藏起快乐的感觉也不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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