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盛夏的杭州西湖上,低垂的乌云上下翻滚,忽而就大雨如注。
苏轼登上了望湖楼,面对眼前的山景与湖景,加上又饮下了不少的酒,顿时诗兴大发:
黑云翻墨未遮山,
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上水如天。
这是苏轼于当时写下的五首七绝中的一首,从诗句中可以看出,他当时是坐在船上的。
船正好划到望湖楼下,忽见远处天上涌起来一片黑云,就像泼翻了一盆墨汁,半边天空霎时变得昏暗。一眨眼间,便泼下一场倾盆大雨,只见湖面上溅起无数水花,那雨点就像跳珠一般,纷纷打到船上来,,船篷与船板上,全是一片乒乒乓乓的声响。船上有人吓慌了,嚷着要靠岸。可是苏轼朝远处一看,却知道这不过是一场过眼云雨,转眼就收场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还不到半盏茶工夫,雨过天晴,依旧是一片平静。水映着天,天照着水,碧波如镜,又是一派温柔明媚的风光。
湖楼位于今天杭州市的断桥东少年宫广场西侧,傍湖而建。北宋乾德五年(967),为吴越王钱俶(音处)所建,起初名为看经楼、先得楼。登临此楼向远处眺望,一湖胜景尽收眼底。也就是苏轼这首不经意间的《望湖楼醉书》诗,使得“望湖楼”从此得名并名扬天下。
当然,这只是苏轼闲暇时间的泛舟游览,当时繁忙的公务以及上级分派下来的执行新法的任务,使得苏轼还要地外出到自己的属地前往巡查。
在七月初一的一次外出公干中,暑天的闷热天气中的舟车劳顿,就被苏轼用诗如实地记录了下来,“凉飙呼不来,流汗方被体。”
六天后,夜宿余杭县法喜寺的苏轼,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前同事兼好友孙觉(字莘老)。这位老孙也是一位以敢言著称的猛人,他敢于对不学无术、无故割地于敌的韩缜,对制造冤狱的蔡确,对人品污下、才薄望轻的章惇,对才识浅陋的安焘等这些宰相级人物,在一月间连上弹劾奏疏十余章。皇帝拟升其官职,他说,如果这些奸臣不罢职,我亦绝不升官。
同时,老孙还是苏轼、王安石、苏颂、曾巩的好友,是黄庭坚的岳父,还是秦观、陆佃、王令等人的老师。此人曾任湖州、庐州、苏州、福州、亳州、扬州、徐州、南京等七州的知州,所到之处多有政绩。卸任之后,所在地的民众多为他建有生祠或列为名宦,至今高邮尚有四贤祠以专门祭祀苏轼、孙觉、秦观和王巩等四位贤士。
所以说,苏轼与年长自己九岁、为人正直的前同事孙莘老能够玩得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等苏轼从余杭县巡查完公事,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向东南赶往临安县公干,夜晚便就近借宿于县治南半里地的净土寺。宋时的临安县位于杭州城西北一百二十八里,所以说,这么远的路程一路下来绝对是个苦差事。
“鸡鸣发余杭,到寺已亭午。参禅固未暇,饱食良先务。平生睡不足,急扫清风宇。”苏轼及随从们天未亮即从余杭县出发,到达临安县已是中午时分,他们一行人来不及去搞那些参禅拜佛的事情,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一路的舟车劳顿,加之昨晚在净土寺也没有休息好,就令寺院里的小沙弥赶紧收拾一下借住的禅房,好在午饭后能够好好地补上一觉。
“晚凉沐浴罢,衰发稀可数。”直到傍晚才恢复过来的苏轼,用冷水沐浴洗漱了一番,一时间身上盛夏的暑气尽消。这时候,时年才三十七岁的苏轼蓦然发现,自己的头发竟然不像往年的那般稠密,已经变得稀疏可辨了。
余杭县南二里,还有一座功臣寺,从净土寺步行即可到达。
看完了净土寺,苏轼一行便来到了径山。
径山位于杭州城西北五十公里处,山上的径山寺创建于唐代。径山在佛教界享有盛名,它与杭州的灵隐寺、净慈寺,宁波的天童寺、育王寺,并称为“禅院五山“。苏轼先后曾四上径山,径山峰峦挺秀,风景秀丽,现存还有“东坡洗砚池”的遗址。山上所产的毛峰茶,与“西湖龙井”齐名,相传唐代陆羽还曾在此著过《茶经》一部。
径山本属于天目山的东北峰,因中有径路,能够通往天目山主峰,所以被称为径山。“众峰来自天目山”,这是苏轼对于径山的认识。“嗟予老矣百事废,却寻旧学心茫然。问龙乞水归法眼,欲看细字销残年。”,正值壮年的苏轼,已觉得自己当下的世道正在变得愈加艰难,唯有通过研读子集经卷来聊度余生了。
但是,若以为苏轼单单就是出去游山玩水,那就大错特错了,从后来苏轼对于苏州、湖州、常州水患的理解与治理上,就可以看出苏轼在当地的水利方面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自径山归来,见吕察推吕仲甫寄来了一首诗。
吕仲甫,字穆仲,是丞相吕蒙正在之孙。小吕刚开始任杭州教官,苏轼到此地时已改任此州的观察推官。观察推官,即观察使属官。职责是观察州置,掌助理郡政,由士人充任,从八品。
收到小吕的诗后,苏轼就像是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迫不及待地唱和了一首。然后在当天晚上夜宿望湖楼上时,又和了一首。夜间还在凉风习习的西湖上泛舟,一口气写下了五首七绝,这也算是后来苏轼描写西湖的惊世名作横空出世前的练手吧。
焦千子,字伯强,丹徒(今镇江市丹徒区)人。和苏轼一样,小焦也是欧阳修的门下,其时正出任无锡县令。后来,苏轼还曾给他出过主意,开挖了堰渎将梁溪之水倒灌进入京杭大运河,解决了运河干涸、船运停顿的难题。
不过这时候,苏轼向焦知县求诗,是因听说他的属地无锡县的惠山寺有“天下第二”的惠泉水,此泉始发于袤丈之沼,疏为悬流,绕禅房一周后,到达禅床,再潆洄于法堂之侧,最终才灌注于德池。“精品厌凡泉,愿子致一斛。”之所以求诗,苏轼是想让焦千子用诗给自己好好地描述一下此泉的盛况。
在繁忙的公务之余,吟诗作画才能让苏轼真正地身心愉悦起来,这毕竟才是一个文人的标配!
任伋,字师中,眉州眉山人,与苏轼是地地道道的老乡。
此人从小善学,颇能通其大义,读书不治章句(不求甚解之意)。任伋与其兄任孜,相继举进士中第,知名于当时,眉州人皆敬之,号之“二任”。苏轼的老父亲苏洵在世时,尤其与二人相厚善,因此二人的关系也算是世交了。特别有缘的是,当苏轼还在凤翔任上,任伋要去赴黄州通判任,当时的苏轼还作诗为其送行。
这几天,老任(年长苏轼十九岁)给苏轼寄来了自己的诗作,大意是想以老乡的身份规劝诫一下苏轼,在当前的政治氛围之下,让他不妨以诗酒自娱,不要轻易地对时局发表不合时宜的言论。
接到老任的书信,苏轼自觉很是亲切,“已成归蜀计,谁借买山赀”,在苏轼的和诗中已经透露出,他实在也是厌倦了这种四处奔波的官宦生涯,早有“买山而隐”的想法,但是自己空有一腔抱负还没有为国家社稷出力,怎敢抛下君王的江山于不顾呢!
次日,杭州一把手沈立想邀请苏轼这位朝廷派来的通判一起出游西湖。
苏轼知道,老沈自从去年正月自越州移知杭州,如今刚刚在任一年半的时间,听说上头已派陈襄前来接任。所以说,老沈目前的任务就是维持局面,坐等新任知州的到来。
苏轼因有事没有赴约,但是次日把自己偶然得到的一支并蒂莲带给了老沈,并作诗向老沈表达了问候与留恋之情,“水仙已恐公归去,故遣双莲一夜开”,“而今父老千行泪,一似当时去越时”。
到了宋代,已经出现了专门抄录邸报以售卖的牟利商人,当朝的官府为求省事,都乐于花些钱去购买。所以,官员们在自己的府邸就能够知道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政治情报。
熙宁五年的闰七月二十三,苏轼就是从邸报中得知了恩师欧阳修在颍州逝世的噩耗。
苏轼读罢邸报,当场为之恸哭,随后又跑去了孤山上,将此噩耗第一时间告诉了慧勤慧思两位长老,慧思长老还写下了一首小诗来安慰苏轼,苏轼说,虽然恩师欧阳公从未来过杭州,但是在这孤山下,能从两位大师的口中听到与欧阳公的昔日过往,也是令人分外亲切的,“犹喜孤山下,相逢说旧游”。
自从这次苏轼在慧勤的僧房里哭过欧阳公后,此后每逢再见到慧勤,只要一提起欧阳修大人,慧勤也是没有不失声痛哭的。慧勤并没有打算闻名于世,而欧阳修大人也并没有什么恩惠给予过慧勤,难道是慧勤是为了私利吗?——那原本就是慧勤的贤德使然。
苏轼远在千里之外的杭州,加之有官事在身,本该前往颍州祭奠一下自己的恩师,但却不能成行。除了深感愧疚之外,苏轼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恩公写下一篇祭文,以此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无限哀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