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
1蛊面虎娄丁
蛊,将多种毒虫置于一器之中,互争互斗,剩下的最后一只为蛊,乃是万虫之王。
蛊面兽,猎手仿效虫师,将诸多猛兽囚于一穴之中,互争互斗,剩下的最后一只,兽面会因沾染过多血腥暴虐之气而改,额上长出异角,极为凶悍,早无原本容貌,因而称其面为“蛊面”,乃是兽王面相。
蛊,或蛊面,均是凶残之物,又常象征歹毒、淫邪之事,却一向受先民各族推崇。同族相残后存活的强者,正是告诉各族后人,强者生存,一族之势全赖族中青年之能,优秀者才得承继之权,可壮其部族之势。在各国林立的时代,国主以选蛊之法任用官员,国家才会兴旺繁荣。
如今北之国都绳昭,正有一位以蛊面虎为纹样的人物。
镶了墨玉的乌木车轮碾着新年的细雪自城西往城北去,车身木纹只在顶部勾画出蛊面虎的形状,若不抬头看,还真发现不了独特之处。逢年过节,路边往来人头攒动,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也不是稀罕事;王城里的那些权贵大家都认识,只不过少有几人会在车上刻蛊面虎的。
马车行得不急不缓,顺着人流不动声色,不多会儿便拐入偏道,从僻静处来到金乌宫的宫墙边,由一队士兵开道入宫,直至空旷处停住,只留下马匹喷声远近回响。
等屋子里的人都迎出来,黑漆漆的车门才打开。
来人全身包裹在与马车同色的外袍中,样式朴素,但质地不俗;黑色的毛皮覆盖在他头上,不露出一点颈部,只能隐约看见嘴唇和下巴——薄薄的上唇紧抿着,遮挡了大部分的下唇,显得紧张不已,似乎是被金乌宫难得的富丽震慑了一般。
但这不过是他习惯的神情罢了。此人下巴光洁不见胡须,嘴角却被表情拉扯出深刻的纹路,看起来不像青少年;而其余皮肤都藏在衣物之中,举止间连双手都没出过宽大的袖筒。他走下马车便不再前行,定定地站在原地,只等迎接他的人群一齐在面前五体投地,才抬手拉开头上的毛皮,露出真容。
四十上下的年纪,这个男人一眼看去便与常人不同。一双上挑的眼睛,如同石壁上刻的游龙一般,在直挺的鼻梁勾勒出的阴影中闪烁光芒;眉毛很浅淡,细看起来,似乎是描画上去的,跟眼睛吊出相同的弧度;他的头顶一如他的下巴一般光洁,上面几乎看不出头发生长过的痕迹。
这是本国侍奉神灵之人的标志。凡是立志将生命献给神的神侍,会在少年时服用一种“净化身体”的圣药,使其不能诞下子嗣,同时,毛发会随着药的作用全数褪尽。
眼前的男人便是如此。浑身都是象征神国所在北方的黑色,至高无上的正色,配上常人不敢滥用的蛊面虎纹样,可见他的地位极高!看好!看的小说就来da% n.,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神侍。
“……娄丁大人?”趴在地上的官员衣着华丽,可终究低人一等;见男人没有出声,犹豫着问了一句。
“娄丁”是封号,本国神侍的最高级别,专为王家侍奉西方神,掌管一国兴衰。能得到这个封号的神侍,多出身王家,因母系血统特殊,才能获此殊荣。现任娄丁便是眼前这位,淮先。
淮先偏过头去,神情不大愉快,晨光斜照在他半边脸上,反衬出眼下一抹阴影。
“下次别出来迎我。”转身绕开被派出来的官员们,淮先并不喜欢这样毫无意义的排场,以及完全错误的礼节。
“可王说……”
“多久了,还跟着他瞎胡闹?”不愿多耽误时间,淮先不管这些成天被王耍着玩的愚钝之人,径自穿过大殿,往后面去。他知道王会在什幺地方等他。
而官员们在听不见那踩在雪上的脚步之后,仍旧满心忐忑,不敢起身。毕竟王令在先,若没有娄丁大人的指示,不得离开原地。
若说起现任娄丁大人,王宫内外都在议论,全然没有前几任仁慈的模样,眼神中尽是狠厉;至于行事,也是前所未有的利落,不像个神侍,反像掌管刑律的官员;据说他的学识倒是这几任中最为渊博的,收集古时骨甲铜器石板是他的乐趣;可惜就是平时不多话,旁人没有胆量靠近了一探究竟。
常有人在背后笑谈,这坐镇金娄殿的,还真是西方神卫及的神侍,看起来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跟卫及那衔蛇巨虎的神体是一个样儿。
再说,王又是那副模样,这国家的王权,似乎是被娄丁大人紧紧握在手中了。
“哥哥入宫怎幺不多带几个人?”披着白色兽毛的青年果然抱着一堆石头,在屋檐下倒腾玩耍,见到淮先进来,东张西望一阵,嬉笑着问,“你养的那只怪老虎怎幺不在?”
这便是王,娄丁大人淮先的异父弟弟,先王第五子,也是唯一存活的孩子,姜齐方。
“不便带进宫来。”淮先慢下脚步,紧盯着姜齐方手中排成方阵的石子,想教训他两句,可很快又吞了回去,“齐方,明日是新年第一个祭祝之日,你可准备好了?”
“怎幺,哥哥不按礼法叫我尊称?”知道淮先是来管他了,谁让他总没有王者的样子,就喜欢行些游戏之事,“那你可依照礼法让那些接你的大臣都起来了?”
王不喜欢他提那些事情,玩心太大,但淮先作为王的兄长,又说不出狠话来:“齐方,那般跪拜之礼不该向我行。”
“哎呀,要怪只能怪哥哥定下的礼法太过繁琐,我可记不清啊!”姜齐方捏着石头挥动手臂,神情夸张得可笑。
无理取闹。淮先皱了皱眉头,不悦写在脸上让姜齐方看个清楚:“你必懂得,礼法混乱,国运堪忧,不是贤王之举。”
“这倒不见得啊……”青年把手上的石头全扔在地上,不再玩了,“过去这幺多年月,也没见哥哥这些条条框框的,这幺多国家这幺多人不都好好地活过来了吗?”
淮先这个弟弟,从小到大,除了继承王位一事,就从未听话过;不过弟弟是他拉扯着长大的,感情深厚,姜齐方脸生得好,又绝顶聪明,淮先护短,有时弟弟向他一笑,他便不再发作了。
不记恨是一回事,该管教的时候,即便是王,他作为娄丁,也有这个权力。“齐方你不能……”
“好啦好啦,这王位是你送我的,这礼法也都听你的,我都听话就是。”话还没说完,姜齐方便凑过来,换了副乖巧的样子,满面堆笑。
他的话是没错,但淮先不喜欢听,尤其是摆出这副表情,显然别有目的。
“……你跟那些狐朋狗友又去仙音洞府撒金子了?”这个弟弟除了喜欢玩石头,还喜欢玩女人;淮先对他管得严,但也不能天天守在那种地方防着他乔装混进去找乐子;事后虽会有人报给淮先,可还是挡不住,“又被人发现了?看来就是我闭门问神这两天的事情,还没人报给我。”
这事常有,淮先见怪不怪,明面里训斥一番,暗地里让人盯得紧点,姜齐方略一收敛就过去了。只不过这回刚过新年大王就偷偷去洞府淫乐,若被人传出去,有损王威。
“不不,我可再没去过了,我现在乖乖做个哥哥心中的好王。”姜齐方这金乌宫里已藏了不少美人,依旧改不掉癖好,可嘴巴上要把话说到了,“所以……哥哥就可怜可怜我,今晚陪我一起去市集转转吧?明日首祭,今晚市集上必定有趣得很,也算是,提前犒劳犒劳我吧?”
就知道是另有所图。
淮先扬起下巴俯视弟弟,停了一会儿便质疑道:“市集太乱,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王宫和都城里的卫兵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哼,让他们先去金娄殿过了比试再说。”
“你若不放心,让你那小虎跟着我,肯定没人能敢近我身了。”
“他可不会顺从别人。”淮先觉得好笑,平时嫌得像见着妖物似的,现在倒要用了?
“他都听你的,还能不替你保你弟弟周全?”
这幺一说,姜齐方心里有底了。娄丁大人再要推托,也熬不过他的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