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囚室、干涸的暗红血迹，以及时不时从暗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诧异吗？”浑身赤裸，神色有些癫狂的陈幻笑道，“明明是在酒楼的房间，却突然来到这个地方。”
“虽然你也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可你能分辨的出来吗？你能认出哪边才是真实的吗？”
“伱知道吗？人真是一个很可笑的生物，总以为自己能观察的到这世界的一切，殊不知，这只是自身的身体给他们的幻觉罢了。”
“耳朵所听到的，眼睛所看到的，鼻子所闻到的……不过是他们脆弱的身体，给他们的感觉，根本不是事物的本质，而只要欺骗这种感觉，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玩弄一个人的情绪、内心与思想！”
“别人都是用虚假的影像来欺骗他人，而我不屑这么做，我更喜欢用五感，去扭曲一个人的灵魂！”
“这就是我的，幻术之道！”
“用简单的话来说，一个人的情绪也好，记忆也罢，甚至于思想与人格，都来自于从外界所接收的信息。既然信息可以塑造一个人，那就自然可以毁灭一个人！”
林辰轻轻地接上了他所说的话，同时有些惊讶的看了陈幻一眼。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内丹术实验，难不成真的筛选出了一位恐怖的幻术天才。
现在岭南修仙界的幻术，在林辰看来，感觉更像是凡俗中的骗人把戏。
什么利用灵气制造幻象投影欺骗他人，或者缔造一个巨大的幻境使敌方失神误判，连个人都弄不死，到最后还得在一旁用灵器补刀，简直让人笑掉了大牙。
真正的幻术大师，根本不是那种只会在一旁补刀的废物。
他们是真正的灵魂玩弄者，元神与识神的操控大师，可以轻而易举的扭曲人的五感，改变人的思想，让其成为精神上的奴隶，甚至是放弃自我的生命。
这么做，他们甚至都不需要直接从记忆、人格、思想上入手，仅仅只是通过感知，就能篡改他人的思想，扭曲他人的人格，甚至让他们的肉体与灵魂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变化。
就比如暗示催眠被自己关入冷库的人，明明冷库开关没有开，但第二天一早却被冻死。
又比如让人感觉身处烈焰之中，明明身体没什么问题，但大脑所反馈到元神的感知，让他们自身出现误判，影响真气，真气转化火焰，火焰焚烧身躯，从而导致人体自燃！
当然，这些通过改变的场景、心理暗示等小手段，来影响个人，这只是基础的幻术而已。
在林辰看来，真正把幻术之道修炼到极为恐怖的存在，他们早就不会局限于对灵气手段的运用，也不困于对五感的蒙蔽与欺骗，而是真正把握住了人心的变化，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一个个体，乃至于一个文明的思想，玩弄于手中。
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控住人心的变化，从欲望、懒惰、贪婪等一切邪恶品质入手。
用煽动性的文字、语言和财富改变一个文明民众的思想与认知，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大范围扭曲每个个体的认知、价值观和世界观，降低他们对于善良、正义和道德的期待阈值，让他们在一件又一件破坏道德的事中抛弃人性……
到那时候，恐怕连一点灵气幻法都不需要，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一个文明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变得贪婪狂暴，内部倾扎，在不断自毁的过程中，走向真正的灭亡……
而如果真的拥有这种能力，恐怕少说，也得是一个天魔之位。
当然，这还不算是最恐怖的幻术，最恐怖的幻术，在于对世界本身的欺骗……
林辰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止住了念头，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你说的太对了！”他的身旁，陈幻仿佛找到了同道一般，手舞足蹈道，“我就用我的父亲做了尝试，那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我在听觉上蒙蔽了他的感知，自觉过滤了一切对他不利的话，我在眼睛上干扰了他的视野，让他觉得陈家一切的人都在对他卑躬屈膝，我还扭曲了他皮肤的触感，让他在与侍女欢愉之时，那种刺激感放大了数十倍……”
“贪婪、欲望、自大……就这样在一次一次的扭曲下，他原本谨慎、阴沉、隐忍的性格开始慢慢的变化，变得极端、专横……最后的最后，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与之前截然相反的人！”
“桀桀桀，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美妙吗？轻而易举的，便可以将一个人的灵魂，乃至于身体玩弄在掌心。”
“我可以看到昔日强势无比的人在我的身前卑躬屈膝，贞洁烈女变成淫荡少妇，心思阴沉变成自大专横，只要我愿意，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五感，扭曲他人的思想、认知，变成我想要的样子，你根本想不到，那种感觉有多美妙……”
“以内丹之法升华灵魂，从而扭曲他人的五感，改变他人的一切，成为别人至高无上的主宰，这，就是我的道路！比起那些得到仙法却胡乱利用的蠢蛋，我才是真正的绝世天才，才是这个世间至高无上的皇！”
然而，听到了这番话的林辰，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惊喜之色，反而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叹了一声。
“拥有这样的天赋，不去探索世界的本质，不去追逐永恒的真理，不去用这幻术的变化，尝试重塑自己的人格与内心，探索浩瀚的心灵世界，反而用在，折磨人这种无聊的小事上。”
“我还以为你是真正的会玩弄人心的天魔候选，现在看来，你不过是一个只会用疯狂与混乱，来感染别人的，一个疯子罢了。本来还以为能找到一位同道者，结果你还真是让我……失望。”
陈幻的声音突然沉默了下去，昏暗的地下室，咀嚼声越发的变大，四周的墙壁隐隐约约渗出了缕缕暗红的血迹。
“原本我以为找到了一个能够欣赏我的人，现在看来，你只配当玩物罢了，不过也没关系，我也挺想看看，你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的样子！”
“到那时候，我还真想看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大话！”
语音刚落，整个地下室，光线变得越发的暗淡，周围的墙壁变成了蠕动的血肉，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密密麻麻，身上长了像巨大血泡一样的虫群遍地，那不觉得哀嚎更是越发的诡异。
在林辰的周围，无数癫狂的，血腥的，残忍的，冲击人内心深处的黑暗和恐怖显现，终于，林辰的脸色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就这？！”
林辰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惊讶，他本来以为，前面这家伙说了这么多，多多少少都有点本事，结果就这？！
放那么多恐怖的场景，在自己面前轮番上演，敢情你搁这搁那的，原来最厉害的手段，就是在这里放恐怖片？
陈幻明显比他更惊讶，声音忽然传来，带着一丝癫狂和诧异，“你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受影响？！”
他本来就想要那种恐怖的场景彻底的击毁林辰的心理防线，但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亏你前面一套接着一套，差点把我给绕了进去，结果就这点本事？”
放恐怖场景吓人，击溃心理防线，从而在对方六神无主的时候，实行心理控制，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个十拿九稳的办法。
但对于林辰来说，他解剖过上万个物种的尸体，利用血池缔造过无数畸形的怪物，把人的灵魂抽取出来囚禁研究……陈幻所展示的血腥恐怖场景，还不如他实验中的十分之一！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受影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陈幻死死地盯着林辰，“我明白了，你从小应该是受到了非人的折磨的，所以才有着如此强的承受能力，才能无视我的幻术！”
“不，你错了，幻术的本质在于欺骗人心，把握住人心的变化，而不是一味的只用幻象恐吓人。”林辰轻轻一叹，继续说道。
“也罢，虽然我研究的主攻方向，是灵气的本质，对于幻术不怎么精通，人心太复杂，又没有世界规则来的有意义，所以我也没兴趣去研究，但陪你玩玩，应该还是足够的了。”
“你想干什么？！”陈幻似乎察觉到了危险，脸上的癫狂一滞，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林辰并没有顾及他的小动作，而是用手指了指脑袋，自顾自地说道。
“你知道吗？一个人对自我的认知，不仅在于脑海中的传承记忆，还在于潜意识里，也就是识神之中，对信息的概念集合。”
“信息的概念集合包括重量、颜色、形状等物，而每一个人，对同一事物的感知是不同的，就像每个人对红绿色的感觉，都会存在着或大或小的差异，所以这就导致了个体的偏差，再加上传承的记忆，最终形成了一个人对自我的认知。”
“可是，倘若有一天，你的触觉是另外一个人的，听觉是另外一个人的，味觉也是另外一个人的……一切的感知，都是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那么，你到底是谁？”
“你这话什么意思？！”陈幻脸色一变，身子一僵，察觉到了一种可怕的危险。
“也罢，我这人不太擅长说教，还是直接上手实验吧。”
林辰浅浅一笑，没有在说些什么，而是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那由血肉组成的墙壁上。
“首先是……触觉。”
言语刚落，陈幻便感觉到手上传来了一股粘稠滑湿的感觉，仿佛触碰到了血肉，可是他手中明明什么都没有！
“什、什么情况，你做了什么？！”陈幻脸色剧变，疯狂地想要甩掉手中不存在的东西，可是那种血肉触感一直都存在，根本无法甩掉！
“不，不可能的，这只不过是幻术而已，休想……”
“接下来是听觉。”林辰淡淡的说道。
“欺骗我！”话一说出口，陈幻便直接愣在了原地，因为他感觉这声音，不像是从自己嘴中说出，而更像是从对面传来的。
对方把自身的听觉，挪到了自己身上？！
“其次是视觉。”
下一刻，陈幻只觉得眼前场景一变，自己的身体，出现在自己身前，而他的手，则按到了一旁的墙壁。
此时此刻，他仿佛变成了林辰，在与身前的陈幻进行对话！
“下一个便是声音。”
下一刻，陈幻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完全变成了林辰的样子！
‘当你的一切感知都不属于你自己，而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那么你，又是谁呢？’
刚刚的那句话，再度在陈幻的脑海里响起，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猛然变得惊恐了起来。
“不、不可能，你休想把我变成你，我是陈幻，就算你更改了我的感知，也不可能更改我的记忆！”陈幻惊怒道。
“哦？是吗？”一个显得有些轻佻的声音，仿佛从他耳边响起，“那我倒想问一句，你是陈幻吗？”
“你休想欺骗我，我就是我！”陈幻声嘶力竭的惊吼道。
“是吗？那你好好想一想，昨天中午，你是在哪里吃饭的？”
“我自然是在路上吃的！”
“路上的哪里？你好好想一想。”
“自然是在荒郊野外了！我还清晰的记得，那炙热的阳光、初生的草木、干净的宅院，以及我在房间里喝茶时的……”陈幻毫不犹豫的说道，可说着说着，他突然愣住了。
自己是在荒郊野外吃饭，哪来的宅院，哪来的房间？
“不，不！”陈幻神色变得越发的癫狂，“你不能篡改我的记忆！”
“我没有篡改你的记忆哦，我只是把你那时的感知，把你看到的景象，受到的触觉，闻到的味道……一一重现了而已。”
“不，不，我没有了那个感知，你这是在欺骗我，我是陈幻，不是林辰，我是陈幻，不是林辰，你休想欺骗我，你休想欺骗我！”陈幻失控般的跌倒在地上，状若疯狂地吼道。
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不顾一切的喊道：“对，我还有过去的记忆，过去的记忆不会欺骗我的！”
“是吗？”在他耳边的声音，仿佛笑意更盛。
“人的记忆，从来都是模糊的，唯有在人生之中的某个时刻，因为某件事情或者某件物品，而产生了强烈的感知，所以才记忆深刻……”
“可倘若你过去的感知是他人的，记忆又是模糊的，你无法借此锚定过往，当下的感知又是他人的，那么你如何确定，自己是谁呢？”
“闭嘴，你给我闭嘴！”陈幻跪在地上，凄厉的嘶吼道，“记忆不会欺骗我的，绝对不会！”
“我完全记得过去的事，完全记得！”
“一年前，一年前，对！一年前，我改变了我的该死的父亲，那种美妙的感觉，我到至今还记得！”
“三年前，三年前，我在地下室被虐待，那种被荆棘鞭打在身的痛苦，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五年前，五年前我想起来了，那时我修炼受了伤，找了家族的大夫治疗，治疗成功过后，小城的居民那感激的眼神，那小女孩洋溢的笑容，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十年前，十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小城，似乎因为什么原因要等待，以后为了减少麻烦，我就成为了一名医师，我现在依然记得那时看到的景象，感受到的阳光……”
幻境中的景象，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客栈之中，厢房之内，一片平静的景象。
此时此刻，一个赤身裸体的青年，跪倒在地上，神神叨叨的说着些什么，而在他的一旁，穿着一身黑衣，脸庞俊俏的林辰静静的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青年人，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呐喊：“我知道我是谁了！”
“哦？”林辰嘴角微微勾起，黑色的风衣，在这昏暗的月色之下，显得十分的神秘与……渗人。
他轻轻走了过去，低下头，在赤裸的少年的耳边轻语道，“那么，孩子，告诉我，你是——谁？”
“我就是……”少年抬起了头，一旁的铜镜，清晰地映射出了他脸上略显癫狂的神色。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只听见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就是——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