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下滑州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滑州义成军发生兵变,小将张骁驱逐节度使安师儒。这是安师儒的第二次被逐,四年前做平卢军节度使,被王敬武所逐。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义成军早就被两个邻居惦记上了,一个是南邻居汴州宣武军朱温,一个是东邻居郓州天平军朱瑄。两个邻居同时做出反应,趁火打劫。无主的干粮,先到先得,手慢则无。朱温派出的是他最信任的嫡系将领朱珍。朱珍,“草贼”底子,在黄巢军中时就已经是朱温的部下,“叛齐降唐”、坐镇汴州、“上源驿事变”等重要事件均有朱珍的参与。可以说,朱珍是朱温嫡系中的嫡系,深受信任。朱温对朱珍的信任也并非完全处于老上下级的关系,朱温更看重的是朱珍的谋略和治军才能。朱珍“善治军选士”,且“选将练兵甚有法”。不仅自己能征善战,堪称将才,还会训练士卒,朱温招募的新兵和吸纳的降兵,全都交给朱珍,让他负责训练、改编。而更难得可贵的是,朱珍还独具慧眼,是少有的伯乐,他从士卒中挑选出五十多人,提干之后“皆可用”。委派朱珍抢夺滑州,可见朱温对此事的重视。朱珍没有辜负朱温的期望。汴军出发没多远,天降大雪,道路封阻。在那个没有柏油沥青路的年代,雨雪是天然的拦路虎。道路泥泞不堪,举步维艰,徒步行进苦不堪言,粮草辎重更是寸步难行。天寒地冻,士卒手脚冻伤,皲裂的伤口发黄变黑,黄泥白雪混杂着鲜血,在裸露的皮肤上干涸凝固,慢慢结痂。士气低落,战斗力锐减,补给供应不足,若再长途奔袭,更是师老兵疲;而守军则是据城坚守,以逸待劳。冒雪进军,无异于送死。这是常识,每个人都知道。然而朱珍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没有停军休整,反而下令急行军,疾驰滑州。粮草辎重跟不上,那就不要跟了,所有人轻装简从,连夜赶路,敢怠慢者,斩!滑州城内,义成军士卒全都躲在屋里烤火取暖,吃着火锅唱着歌。城头上甚至没有站岗放哨的士兵。朱珍雪夜疾驰二百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城头之上。义成军错愕之中,放弃抵抗,集体投降。当朱珍完成了城防部署之后,朱瑄的天平军才姗姗来迟。天平军也被朱珍的魄力所折服,望着滑州城叹口气,悻悻而回。“雪夜下滑州”成为朱珍的传奇故事之一。朱温兵不血刃就将义成军收入囊中,正式兼任义成军节度使。悄无声息之间,朱温总领两镇之兵,势力扩大了将近一倍。纵横捭阖在“收菜”战争中,朱温始终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头脑,不会为一两场小胜而欢呼雀跃,也不会因大胜而骄傲自满。双方的差距仍然存在巨大的悬殊。想要自保,必须寻求盟友,找组织,求收留。抱团取暖。“舅舅”王重荣是指望不上了,不仅不帮朱温收菜,反而在与田阉争夺盐利时出卖朱温的利益;“贤弟”李克用更是甭想了,“上源驿事变”结下了深仇大恨。塑料兄弟俩,玻璃甥舅情。幸运的是田令孜及时搅局,与王重荣、李克用兵戎相见,否则关中太平,朱温难逃被当政治筹码的命运,极有可能被田阉和王重荣、李克用肢解、瓜分,成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因“上源驿事变”的存在,在关东军事联盟与关西集团的对抗中,朱温只能倒向关西集团,是关西集团的天然盟友。然而在关东军事联盟的打击下,关西集团迅速土崩瓦解,其崩溃之迅速令人瞠目结舌。先是朱玫与李昌符率先倒戈,与田令孜公开决裂;继而朱玫与李昌符又分道扬镳,集团实现二次分裂;朱玫的下属也很快叛变投敌,发动兵变,王行瑜下克上。关西集团彻底碎成渣渣。朱温站队关西集团,微妙又尴尬。其原始动机是利用关西集团牵制李克用,深层次诉求是借关西集团对抗秦宗权。巧了,牵制李克用、遏制秦宗权,也是朱温之于关西集团的价值所在。这就尴尬了。受诸多客观原因所限,双方虽共享敌人,却不共享红利,更不愿分担同盟义务。关西集团的核心诉求是控制朝廷,而朱温对此不感兴趣;朱温的核心诉求是在中原立稳脚跟,以至于成为地区霸主,关西集团对此不仅没兴趣,反而有冲突,因为朝廷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地方军阀一家独大,称王称霸。所以,敌人虽是相同的,但在分赃方面又存在水火不容的分歧。好吧,双方如果能够高瞻远瞩,求同存异,那么“不共享红利”也不算什么致命障碍。实际上,尴尬的是双方“不愿分担同盟义务”。都想出工不出力,都想坐享其成,捡便宜。朱温对关西集团说:帮我干秦宗权啊!关西集团:你先帮我们干掉李克用,然后我就能帮你干秦宗权了!朱温:你们先帮我干掉秦宗权,我就能抽身干李克用了。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这就是朱温与关西集团的真实写照。双方能做到的,只有惠而不费的“声援”了。但朱温的“上源驿事变”实在恶心,再怎么强词夺理,也挑不出理来。任何“声援”都是无理取闹,所以关西集团的“声援”也要讲求策略,对“上源驿事变”避而不谈,避重就轻,而拿朱温抵抗秦宗权说事。所以如前文所提,朝廷在关西集团的控制下,不但没有追究“上源驿事变”的责任,反而以“收菜有功”为由,给朱温升官加爵。朱温与关西集团本就貌合神离,朱玫的篡逆之举将双方的脆弱同盟关系彻底断绝。朱玫拥立李煴称帝,把“诏书”送到汴州,希望能得到盟友朱温的大力支持。不料,朱温的做法与李克用如出一辙:囚禁使节,当众焚毁伪诏书,公开谴责朱玫谋大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朱玫自恃对朱温有升官加爵之恩,便以战友加恩人的姿态自居,对朱温奉表称臣有十足的信心。这是朱玫的一厢情愿,他太不成熟,他垂涎权力,却对权术游戏一窍不通。给朱温加官进爵的是朝廷,是唐僖宗,尽管是关西集团的运作,但朱温一切官职和爵位的法理全是源自唐僖宗。否认僖宗的合法性,就是否认自己的合法性,如果朱温放弃对唐僖宗的效忠,而对李煴效忠,那就意味着他将一无所有。李煴当然也给了朱温更高的官爵,但李煴的合法性本身就饱受质疑。所以,自打朱玫抛弃唐僖宗,拥立李煴的那一刻,便不再是朱温的“恩人”。至于“战友”,就更无从谈起了。朱温面对秦宗权的压迫,自顾不暇,哪儿还有时间帮朱玫打天下呢?相反,公开效忠唐僖宗,就等于拥有了政治加持,任何对朱温的军事行动都将背负“背叛朝廷”的骂名。用脚投票,朱温也知道该踩哪条船。焚烧李煴伪诏书,标志着朱温正式退出关西集团主导的军事、政治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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