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陈大有的考题出得还真巧妙,在第一关炒米就淘汰了一半——一个把米撒了一灶台,被周实直接拉下;一个颠了几下勺就抬不起手来了;还有三个看上去似乎会一点厨,但炒出来的米有的焦黑,有的不熟,都被无情地淘汰。
只有八个人角逐下一轮。很快,八盘炒白菜就摆在了周实面前。
“掌柜的,您先请?”陈大有态度不错,让周实先尝。
“我哪能尝出好坏,还是您来吧。”周实也谦让了一下,给足了陈师傅面子。
陈大有拿筷子,蜻蜓点水般依次在每盘白菜上叨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品尝。
“这个,盐少了,没口。这个,水尿巴汤的,你是炒啊还是煮啊?这个,没熟,这个,太老,都蔫了……这个——嗯?”
陈师傅在最后一盘白菜上顿了顿,嘴里细细嚼了两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实见状,让阿贵去拿两副筷子,两人也在最后一盘白菜上挑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咦?”
嚼了两下,周实皱起了眉头,这白菜炒得真是……
脆、嫩,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鲜味,一股烟熏火燎的香味。
“厉害!”一旁的阿贵忍不住赞叹道。
“这是谁做的?”陈师傅拿筷子指着那盘炒白菜问道。
在灶台前站成一排的应聘者中,一个看上去最年轻的小伙子举起了手。
这小伙子看着二十岁左右,稚气未脱,刘海略长,几乎遮住了眼睛。他穿着整洁的外衣,和其他只穿着小褂的应聘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只放了盐?”陈大有走到小伙跟前,说道。
小伙从容地点点头。
“以前学过厨?”
小伙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
陈大有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扭过头,对周实说:
“掌柜的,咱们捡着宝了嘿!”
周实走到小伙子跟前,发现对方比自己矮了将近一个头。他和蔼地问道:
“小伙子,你叫什么?”
小伙低着头,小声回答:
“薛安。”
“薛安,你可愿意在我们丰德楼干?不瞒你说,我请你们不是给前堂的客人做菜的,而是给码头跑船的做饭食的,这活可不轻松。你能扛得住吗?”
周实这么问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看薛安的身子骨实在单薄,而且外表比较讲究,不像是干苦力活的,所以才这么确认一番。
薛安点头。
“好。”
周实拍拍手,又留下了三位陈师傅评价比较高的。这次丰德楼总共招了四个厨子,专门供应码头。
他本想让薛安来当码头饭食的掌勺,但看他那羞涩的模样,不大放心让他管人,所以只好让陈师傅兼管。
厨子有了,还差几个新的小工,周实吩咐阿贵明天再去找。
看看时间,差不多是午饭的点了。他又吩咐几个新师傅在后厨旁观,一来是熟悉熟悉后厨,免得明天抓瞎。二来是让他们看看陈师傅的手艺,免得以后有人不服管。
陈师傅仗着自己的好手艺,有些刚愎自用,容不得别人质疑。所以周实为了保证后厨的和谐,将供应前堂的和供应码头的分成两个班子,名义上让陈大有主管,都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
周实回到柜台后坐下,看着店里陆陆续续上人,小四和阿贵传菜,忙得不亦乐乎。而他自己只要在老主顾上门时迎接一下就行。
这一边,他刚刚结完一桌的账,一转身,就看见一个驼背男子袖着手,在门口东张西望。
此人全身上下都是黑色,脸上还贴着膏药。加上神情猥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这位客官,你找谁?”周实嘴上客气,心里却料定这人不是来吃饭的。
“嘿嘿,这儿,是丰德楼吧?”
周实皱起眉头,心说这门口那么大一块招牌上写着呢,你不会自己看?
“这就是丰德楼,请问你有什么事?”
男子嘿嘿地笑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顶头写着两个大字:欠条。
“是你们东家让我上这儿来的。”
周实心里一凉。
“你们东家在我们怡春苑欠了钱,让我拿着欠条到柜上支钱来。”
完犊子,这犊子果然在外头惹祸了。
周实拿过欠条,仔细阅读。
“今江都丰德楼东家朱本善欠怡春苑贰拾伍两整……”
朱本善,是丰德楼的二东家。
“怡春苑……看来这该死的玩意儿是跑去嫖了,结果钱没带够……不,也许是本来就没打算给钱,结果被人抓包了。我说这男子眼熟呢,原来是怡春苑的龟公。”
这个败家玩意儿,还要把丰德楼的名字写上,嫌不够丢人是吧?
周实把欠条交还给龟公,道:
“你后天来吧,现在店里忙着呢。”
龟公连忙笑道:“别啊,请问您是?”
“掌柜。”
“哦,失敬失敬。掌柜的,你们东家可在我们那儿等候着呢,咱不能让少爷等着急了是不是?”
原来是把人给扣了……
“你看,我们店里在营业,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啊。”
“不劳您大驾,只要您把钱给我,我这就把欠条撕了,再回去请少爷好好吃一顿酒,天黑前他保准回来。”
不好说,你要让他喝高了,没准借着兴头继续嫖呢,那就不知道要欠下多少账了。
周实心中明白,他刚刚给新来的师傅一人一两的定金,现下柜上的钱本就不多,要是再拿出二十五两,那明天怎么采买?
此时阿贵见掌柜被来路不明的人缠住,也凑了上来,问道:“这位客官,怎么回事?”
龟公以为阿贵是个跑堂的,本不屑于和他说话。但他又见这伙计长得端正,觉得这不是个寻常伙计,在店里应当也说得上话,于是拿出笑脸来说道:
“没什么,你们少东家在我们那儿打了欠条,掌柜的正要给我支钱呢。”
“真的?欠条让我看看。”
阿贵原以为这是个来敲诈的泼皮无赖,但欠条上白纸黑字写着二东家的名,画着二东家的手印。
“掌柜的,这……”
周实示意他退下,对龟公说道:“我亲自去一趟。”
龟公不以为意,笑道:“掌柜的,不是说了不劳您大驾吗,您把钱给我便是。”
“钱,没有。”
龟公把脸一拉,道:“我说掌柜的,你这样可就不好看了。”
“我得先去见着人,才能给钱。”
龟公冷笑道:“呵,开窑子的土匪我没见过,开酒楼的无赖我倒是见着了!你们东家欠了账,你这掌柜的来抵赖,怎么?丰德楼连嫖都要赊账?”
阿贵见他声音越来越高,吸引了店内客人的注意,连忙阻拦。但龟公不依不饶,嘴里骂骂咧咧,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周实这会儿心里冒火,手指攥得嘎吱响,让阿贵退下。
可阿贵看掌柜这副模样,好像要和龟公打起来,那可就不是丢人这么简单了!所以说什么都要拦在他和龟公之间。
周实没奈何,只好低声说道:“我认识你们东家!”
这一句话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结果另外两人都是一愣。
“掌柜的,这……”
“阿贵,你回去照顾店里。你这龟公听好,我与你东家是相识,先带我去见你们东家,我自有计较!若你敢有半个不字,我就请你吃一顿拳头,保证让你的脸上张灯结彩!”
这龟公本就是无赖出身,欺软怕硬的主儿。他以为周实一个掌柜,算个体面人,所以才可劲地逼他。没想到此人面露凶光,似乎真的要教训他!
他软了下来,答应带路。
“阿贵,等我回来。”
阿贵似乎重新建立了对掌柜的认识,看着他跟着龟公远去。
“嘿、嘿!”店里两个老主顾招呼他,道,“你们掌柜,真的认识怡春苑的东家?”
阿贵连忙拿好话和酒菜来堵他们的嘴。
周实跟着龟公离开丰德园时,一路人马也盯上了他们。
“大人,他们出来了!”
“小心跟上,别让他们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