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图拉博有理由相信洛科斯的敌人派出了他们最精锐的队伍,即便他现在尚且不知这些敌人来自何方。
敌人不止来自山峰侧面的阴影里,道路一旁的高山顶上也有黑色的小点在快速移动。
箭矢从高处积攒势能刺向下方,有些扎进干涸的土地里,有些被洛科斯人的盾牌弹开。洛科斯人拱卫着他们尽快离开这开阔之地寻找掩体。
佩图拉博很奇妙地完全不担心受到伤害,可能是因为莫尔斯在。
他试着告诫自己别太相信这个不可靠的变态工匠,这一尝试不太成功。于是他放弃了,顺便用一些依稀记得的高哥特语在心里骂了两句。
几个手持长刀的士兵从一个急促的转角里突然蹦出,他们头上的头盔滑稽得像个倒扣的铁碗,一些串联的小铁环笼住头颅作为保护,银色的板状胸甲时不时反射出刺眼的光。
然而就是这样简陋的防护,却奇迹般地阻隔了洛科斯人携带着噼啪爆裂闪电的枪弹,耗光了他们的能源,逼迫洛科斯卫队举刀近战。
名叫米太亚德的领队发出一声怒吼,执矛应战:“莫尔斯大人,佩图拉博大人,请放心。洛科斯人决不会让你们受伤。”
对面的士兵不吝于大声战吼以震士气,提着长刀直直冲过来。
他们人数不多,仅有五人,正好与洛科斯这边的一一对上,直接陷入近身缠斗。山上的弓箭手停止了射击,显然他们无法精准射中近身战中的敌人,也无意伤害莫尔斯和佩图拉博。
敌人是来抢夺他们的,就像抢劫珍贵的货物和荣耀的证明。
佩图拉博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做点什么,他似乎不该在他人为了他而战斗时退缩在后,可他现在既不会挥刀斩敌的技巧,手上也没有武器。
“莫尔斯。”他喊了莫尔斯的名字,不由自主地让语气里带上焦急。
莫尔斯正摩挲着下巴,过分冷漠地观看眼前的战斗,蓬乱的头发在夜色里更显深沉。
不久,他开口:“你认为哪边会赢?”
佩图拉博惊讶地张嘴:“你是说?”
莫尔斯点点头,出乎意料地席地坐下,一只手撑着头,明示了他全无参与战斗的打算。
在他身前不远处,一蓬士兵的血花正飞溅至半空,与更多的伤痛和大叫同时出现。
“我认为洛科斯会输。”莫尔斯说,“他们人数占劣势,况且这些袭击者有远程支援。兴许洛科斯士兵都是精锐,但在两者个体实力差距不够巨大时,洛科斯人只能用死亡来完成他们战斗的誓言。”
他邀请佩图拉博坐下,男孩用笔直的站姿表达拒绝。
“做点什么,莫尔斯。”他用全部的镇静来和莫尔斯对话。“你动动手指就能改变整个战局,用你那不知道叫什么的能力。”
他不明白为什么莫尔斯能够如此冷静,他们的守卫者在流血。
敌人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欢呼,浓烈的血腥气四散开来,佩图拉博紧紧握拳。
“两位大人,相信洛科斯!”米太亚德的大叫与某种哀痛相结合。
接着,敌方的喊声越过了洛科斯人越发削弱的吼声。
一个手提圆盾的大个战士发出中气十足的狂笑:“神赐的卡迪希亚男孩,阿克斯王国欢迎你!软弱不堪的洛科斯能给你的地位和权势,我们阿克斯能给你更多!看,洛科斯只会流血,而我们阿克斯战无不胜!”
莫尔斯忽然笑起来,笑意点亮了他的整张脸孔。他目光灼灼地望向佩图拉博:“看,欢迎你的不只有洛科斯。”
佩图拉博的焦虑凝固在脸上。另一种思绪在他心里诞生,他恍然明白莫尔斯端坐不动的理由。
尽管如此,冷静依然没能找上佩图拉博。
莫尔斯再次邀请他坐下,佩图拉博猛烈摇头。
“你看这些人。”莫尔斯循循善诱,“看他们的战甲,圆盔上锐利的尖顶,如花柄般的护鼻,链甲与板甲的漂亮结合,以及超乎寻常的先进护盾能量源。你能从中看出什么呢?我看见了无数工匠炉子里炙热的火苗,还有发达的矿业、锻造业,和供养军队的农牧产业。阿克斯会是一台运转完善的机械,并且与洛科斯一样欢迎你。”
说到这里,莫尔斯向上牵了牵嘴角,话语中不无讽刺:“不,他们比洛科斯更欢迎你,因为洛科斯似乎已经从欢迎你,变成欢迎我了。”
阿克斯人的邀约仍在继续:“男孩!你斩杀野兽的勇武将在阿克斯熠熠生辉!你会是最出彩的战士!赫克斯波利斯在上,你将是万千军队之主!”
莫尔斯伸手抓向空中,未知的元素开始凝结,渐渐地,他手中凭空多了一把造型精美的长刀,刀刃锋利得叫人怀疑是否连孩童都可以轻松斩断巨石;简约但极富美感的镂刻装饰在钢刀表面,构成一套神秘的铭文。
他没有给钢刀打造刀柄,所以这悬浮在空中的兵器尚且无法使用。
“我还没想好刀柄上该刻什么字。”莫尔斯说,“赠予洛科斯的佩图拉博,还是赠予阿克斯的佩图拉博?”
阿克斯人爆发出第二阵欢呼,佩图拉博的呼吸变得极为急促,就像他身体附近的氧气已经不够供给他的思考。
他扭头直视战斗中的两方人马,然后他听见米太亚德——一个右手血流如注,舍弃了盾牌,用左手使起长矛战斗的绝望之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坚定的大叫:“两位大人!洛科斯尽管并不擅长暴力与战争,但我们绝不在战斗前退缩!”
佩图拉博怔怔地听着,脚步向前迈了一步。
谁也不知道两方的话语在他心中产生了怎样的激荡,随着时间流逝而略略亮起的天光驱散了他脸上的阴影。
他骤然整个身体用力地转过身,颈侧青筋绷起。
“你这个冷血的家伙!阿克斯人夺走农民与工匠的牛羊和钢铁去建造军队,他们只会将我的能力投入战争,这就是我看到的!我不需要阿克斯的欢迎!”
佩图拉博低吼,却不是为了指责莫尔斯,他没有这个空闲,接着说:“你刚才是说,这把刀是要赠送给我吗?”
“它会是你的。”莫尔斯让刀刃上升,漂浮在佩图拉博眼前。
“赠送不需代价,是吗?”
在获得莫尔斯回答之前,佩图拉博便直接伸手,径直抓握住锋利的刀刃,他的血瞬间流满刀刃,嵌进每个镂空的铭文。
下一刻,他带着利刃冲入战局,以惊人的技巧和过于斩无不断的利器,刺入阿克斯盔甲的每个设计缺陷之处。
从他战斗的姿态中,莫尔斯能同时捕捉到阿克斯人和洛科斯人磨练传承的杀人技艺。佩图拉博纵然心神不宁,却早已有所准备地快速观察并学习实战的能力,并将这份能力当场转变为实用的经验。
莫尔斯眼尖地看出佩图拉博刺穿的盔甲空隙,正是先前打斗时洛科斯的米太亚德利用过的。
“我不会是沉溺于战争的疯子!”男孩对着场上的所有人用战斗与话语宣告,“休想利用我的战斗天赋,我是筑城的工匠,我的建设将从洛科斯开始!”
莫尔斯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
如佩图拉博所言,他“动了动手指”。
周围更多藏匿着的阿克斯伏兵和上方的阿克斯弓箭手一齐捂住喉咙,喷薄的动脉血从他们指缝里溢出,洒满了这片干涸的大地。
他走向已经与洛科斯人并肩杀死敌人的佩图拉博,男孩向着他的方向倒下,莫尔斯接住他,用灵能治愈他背部与手掌上深深的伤口。
“如果你是个工匠,你就该保护好自己的手。”他温柔地说。“我不记得我威胁你徒手抓刀刃了。”
佩图拉博疲惫地看看他,轻轻哼了一声。
活着的洛科斯人还有三个,包括米太亚德与另外两个战士。他们互相搀扶着,冲佩图拉博单膝跪地。
“感谢您,佩图拉博大人!”他们齐声道,话语中的尊敬之意人皆可察,即便他们显然都已认为佩图拉博其实是个凡人男孩。
佩图拉博恢复了少许体力,重新站直,缓慢地让音节清晰地飘进空气。
“起来,带我们去洛科斯。”
远处的洛科斯城邦尖顶被正在升起的太阳点出一片金色亮斑,佩图拉博不想再多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