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秦大娘,你知道不?煤山被挖空了。”
“李娘子你可别听风就是雨,那么大的山,咋可能说没就没了?”
“真的呢,皇帝都扛着金锄头去挖煤了……我不跟你说了,赶快去买煤,不然又要涨价。”
“哎,等等,一起去。”
两个家庭妇女提着篮子,匆匆赶去煤店。
一条长龙,排了一条街。
不是大家素质有多高,而是巡城司役丁正在维持秩序。
“大家莫要恐慌,朝廷正从宛平运煤来,这两天就到。”
“每人限购十二块,不许多买。”
“等宛平的煤到了便不再限制,切勿争抢。”
巡城司役丁呼喝不绝,却没什么用。
货源紧缺,任凭你喊破喉咙也动摇不了百姓屯煤的决心。
所以,很多人去而复返,导致队伍一直不见缩短。
“直娘贼,到底谁走漏了消息?被我发现,非得剥了他的皮不可。”徐豆豆气呼呼地说道。
“头,肯定不能是咱啊,咱们回衙里就没离开过。”
“宫里的,京营的,还有哪些当官的,太多了,没法猜。”
确实不知道谁走漏的消息。
一下子就击穿了帝都人民的心理防线,煤价再次暴涨。
百斤八十文。
两块蜂窝煤值钱一文半,一天四块,三文钱。
不高?
要知道一般打工人也就挣二三十文,早起贪黑辛苦一天,陡然发现一成收入烧了?
这还不是夏天开空调的电费,完全没法省。
真直娘贼,再涨价,圣德炉只能当圣德牌供起来。
就在诸人骂骂咧咧时,一骑飞奔而来,喝道:“陛下回京,巡城司维持秩序。”
“快,快,别排队了,去街边。”徐豆豆立刻大声呵斥。
大队御马监和锦衣卫的军兵开来,沿街道一字排开,隔绝人群。
帝都人民见怪不怪,都踮着脚看向城门方向,期待一睹天容。
黑乎乎的煤球怎么可能比皇帝好看?
皇帝没等到,袁首辅先带着大小官员来了。
皇帝特旨,无须迎接,否则宛平那么近,直接跟过去就是了。
但是吧,不迎接面子上不好看,便挑了会骑马的在城门外迎接。
不会骑马?
不好意思,歇着吧您嘞,不带你玩。
不一刻,皇帝缓缓而来。
袁可立拜道:“臣恭迎陛下凯旋而归。”
朱由检下马扶起首辅,道:“此事如何能说凯旋?行了,不讲究这些虚礼了,回城说话。”
袁可立上马,落后半个马身陪在身边。
朱由检问道:“首辅以为,朕此次办的如何?”
“陛下所为,出乎臣之预料。臣以为陛下会杀的人头滚滚,臣已经打算亲往一趟收拾收尾,却不想陛下如此圣明。
臣想,若是臣百年之后见了先帝,可说‘陛下为尧舜,社稷中兴有望’。”
袁可立老怀大慰的语气,让皇帝怀疑在内涵他,但是没证据。
是不是觉得加班太辛苦,想撂挑子?
休想,加班一万年啊一万年。
“首辅啊,朕是万万离不开你的,别说丧气话,啊?”
“陛下厚爱,臣受宠若惊,只是天不假年,无可奈何啊。”
这个天不能继续聊,果断转移。
“此次行事,倒是懂得了什么是‘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
本以做了武力镇压的打算,却不想高起潜一句‘皇帝驾临,臣民见礼’就把事情平了。
皇帝威仪,竟至于斯。”朱由检说道。
“陛下有所获,此行不虚!”袁可立真的是老怀大慰,感慨道:“法度森严,军容鼎盛,则内外臣服。奸佞当道,君之不君,则叛乱迭起。陛下慎之。”
简单翻译一下,皇帝的威仪建立在国家实力之上。
就像崇祯末年,贺人龙坐失傅宗龙和汪乔年二总督,论罪当死。
正常年景,一小吏就能把事情办了,但是那个时候国家疲软无力,崇祯威严扫地,只能密令孙传庭杀之。
光明正大的圣旨都不敢下,啧啧……
孙传庭实力不足,不敢发兵逮捕贺人龙,只能骗他入营,诱捕后斩首。
至于南明的各将跋扈甚至相互攻杀,更是皇帝威仪扫地的证明。
国家有实力,皇帝有面子。
“首辅以为,朕此行可有疏漏错失?”朱由检问道。
袁可立说道:“擒拿贼首钟启英等人,说服力不足,倒也无伤大雅,毕竟证据确凿。然而为长远计,还是少做为好。”
“朕晓得,以后不会管这些烂事了。”朱由检顿了顿,补充道:“总不能让诸臣闲着没事干。”
袁可立抚须而笑,似乎自家大孙子懂事了一般。
人群里,秦大娘推了推李娘子,问道:“皇帝挖的煤呢?”
李娘子满头雾水,反问道:“什么煤?”
“你不是说皇帝扛着金锄头去挖煤了吗?”
“大概有人帮他背回来的吧?”
感觉这天不能这样聊,李娘子果断转移话题,道:“你看皇帝多俊啊,我要是年轻十岁,怕不是要进宫去。”
“我也想,这俊模样,看着就让人动心。”
我怀疑你想做皇帝奶娘,但是我没证据……李娘子瞥了眼秦大娘干瘪的胸口,悄悄挪远了些。
百姓三呼万岁后,悄悄打量议论着,目送皇帝远去。
兵丁收队,百姓扭身往煤店跑。
皇帝再俊,那也不能当火烧不是?这煤还是要抢的。
只是皇帝一打岔,队伍全乱了,免不得推推搡搡,你争我抢。
“排队,排队!”巡城役丁满头大汗,却没什么用。
来啊,动手啊,皇帝刚过去,你敢打我就敢倒,怕不是明年的煤都有了着落。
咯吱咯吱~
车轴声中,百多辆大车缓缓行来。
“宛平煤入城,无需争抢。陛下敕令:蜂窝煤一钱四块,涨价者法办。”
呼喝中,有人解开车上草帘。
“真是煤哎。”
“这么多,不急着买了吧?”
“一钱四块?掌柜的,退钱!”
人群又乱了。
巡城司焦头烂额,却秉承着拿钱办事的原则,努力维持秩序。
京师二十万户,全部改用蜂窝煤的话,日需四十万斤,约四百车。
也就是宛平距离近,三天一个来回,否则就运输成本都能把煤价顶破天。
袁可立把皇帝随到了宫城前,下马恭送。
原以为回宫了,大小媳妇甚至皇嫂都会来接,结果一看,只有一群太监,人呢?
“陛下,皇后与诸嫔妃都在慈庆宫,奴婢已经遣人通传了。”齐本政小心翼翼地说道。
皇帝皱眉问道:“都在慈庆宫干嘛?”
“打麻雀牌,最近皇后等人沉迷于此,通宵达旦,食寝皆在慈庆宫……”齐本政见皇帝脸色不好,果断住嘴。
“哼,回御书房。”皇帝很气。
一群败家老娘们,不知道男人在外面挣钱有多累。
就说挖煤这件事吧,改善挖矿条件后,每人每天出煤四百斤,每百斤出厂价十二文,每人基础工资加绩效大约四十文。
一個矿工给皇帝创造八文钱的利润,留下五千矿工一年忙到头,再扣除管理工资和伤亡抚恤,给皇帝赚一万两的样子。
很多?
御马监一千,锦衣卫一千,京营三千,皇帝带这么多人打野,就赚一万,好意思说多?
就在皇帝要回去睡觉时,郭允厚和毕自严联袂求见。
“不见!”皇帝没好气地说道:“鼻子比狗还灵,闻着铜臭就来了。”
“陛下,臣僭越。”郭允厚的声音传来。
“万岁爷,郭阁老有金牌,小的们不敢阻拦。”齐本政低声说道。
失策了!皇帝懊恼地拍着脑袋。
为了说服诸位阁老放自己出去浪,随口就把金牌赏了出去……
“陛下圣安。”两个财务行礼。
“朕不安。”皇帝没好气地说道。
“待抄获的银子入库,陛下自然定安。”开源节流郭阁老并不在意皇帝的态度。
“忒多废话,说吧,何事呈奏?”
“臣请调户部精干参与籍家,并分一半缴获入国库。”
“绝无可能!”皇帝断然否决,道:“朕亲领大军出征,户部坐享其成,岂有此理?”
“陛下。”郭阁老笑眯眯地说道:“户部并非坐享其成。
此钱入户部,一为修建水利,二为勘探开采新矿,水利备灾兼水运,利处不用多说。
新矿利润,国库内库平分。
陛下,臣今日方知矿产利润之厚,只是积重难返,急切间难以推行矿税于天下。
然陛下振作,此事想来不远。
此项收入,绝不能全部归于内帑,否则便如神宗时,大半入了私囊,小半入内帑而百姓饱受残害。
全入国库同样不妥,官商勾结,只怕收不到多少。
唯有内监与户部管,方能确保收益。
陛下,内帑为储备,国库供公用,此乃万世之策,不可偏废。”
朕读书少,总是说不过你们这帮老狐狸。
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行,分国库一半,但是户部要支持黄克缵于开滦探寻开采新煤矿。”
毕自严忍不住问道:“陛下如何知道开平卫和滦州有煤矿?”
“朕不仅知道彼处有矿,还知道开滦煤质优量大,远甚宛平。别多问,按照朕说的办。
还有,如今以木炼炭,温度甚于木柴,令军器监试验,以炼木炭法炼石碳,或可提高温度,利于炼铁。
一应耗费,户部支出。”皇帝说道。
“臣奉诏,只是此事或需要惜薪司协助。”郭允厚没有推辞。
割了皇帝好大一块肉,哪怕是为了国事,顺着点没坏处。
两个财务离开,齐本政问道:“万岁爷,是不是把那老倌金牌给收了?”
朱由检眼睛一瞪,呵斥道:“放尊重点,除非伱能代替他们!”
“奴婢知错。”齐本政果断知错就改,但又说道:“奴婢只是觉得太可恶了,万岁爷风里来雨里去,他倒好,张口就是一半。”
“你知道吗,朕以为能落到三成就不错了,没想到郭阁老还是很会替朕打算的。
有钱就有兵,以后国朝大军皆由内帑供养,谁敢说半个不字?
这才是纯臣啊。”朱由检感慨万千。
要是都跟郭允厚一样能干、忠心、有默契,还上什么班?天天花天酒地就行了。
奈何啊,袁可立郭允厚毕竟太少,大部分臣子还得举着皮鞭与萝卜督促。
…………
臣子:其实不是不想干活,实在是没票票,不想动弹,至于加班什么的,都不是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