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明的北平,即将改封的北京。 北平城池极为高大雄阔,但是很奇怪的是许多地方城门破败,都是大明重新修缮的,这是因为忽必烈攻占金国首都燕京后,恼怒金人抵抗,将四边城门和城墙都拆了,防止金人后续再起反心。 大元的这个做法,不仅仅是在北方,对抵抗尤为激烈的南方更甚,如广州城,湖南,江西等地区,蒙古人认为,汉人只要有了城池,就会倚靠着城池不停反叛,而且投降的不可靠。 于是他们大规模拆城墙,南方许多城池,似襄樊等地,唐宋古城墙不复存矣。 可笑的是这个政策只持续了十余年,因为南方没有城墙,城池无险可守,反叛反而更加剧烈,于是忽必烈只好下令继续修建城池。 而北平作为前大金国的燕京,本来城墙高大。 大元攻陷此处,建大都之后,很不喜欢此地风格,于是大开脑洞将许多城门拆了,因为城门宽一些可以走蒙古人用数十匹牛拉的辇车,还可以走十几匹马儿拉的车帐。 有些房屋也拆了,种苜蓿养马。 再加上,蒙古人认为,汉人有了高大的城墙城门,会关着门搞坏事,还不方便牛马进出。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北平的城门是散养状态。 “大元真是个奇怪的朝代……” 朱雄英和郑和,周宽,姚广孝,还有紫英几人,走在北平城内,左看右看,感慨万千。 在前世那个时空,四叔朱棣为了修建北京城,将大元的大都城拆了不少,许多后世的史书并不理解,但若是亲身来这时的北平城走一走就知道。 蒙古人将北平城当做草原搭帐篷,东一处西一处,各自王侯修建自己的宅邸,马场,羊圈,营建的乱七八糟。 中间又夹杂着金国时期,金人修建的建筑和各类城墙。 整个城市混搭又复古,粗犷又自由,无序当中,它又透露着历史的厚重。 姚广孝也是微微感叹,他虎脸上带着凝重神色,指着前面的一处建筑道:“皇孙殿下,可知此处是何地?” 朱雄英向着他指着的那建筑瞧去。 此建筑极为森严,肃穆高大。 朱雄英瞥了一眼,见那建筑顶部有牌匾,不由疑惑道:“孔庙贡院?” 姚广孝却咧嘴摇摇头。 他将身上披着的黑色袈裟摆了摆,口诵佛号,望着这建筑眼神闪烁,感慨道:“此地是大金国的枢密院,当年,蒙古人攻下此地之后,将此地改为孔庙,大元伊尔汗国之国宝玉玺,上书的‘辅国安民之宝’六字,便是汉人大儒在此地所书。” “蒙古人攻陷大都,四处劫掠,却也没有焚烧此地。” 朱雄英哦了一声。 你说蒙古人野蛮吧,他们十分尊重读书人。 你说大元文化驳杂,不是传统华夏,可是他们的国宝玉玺,全都是中华汉字,而且大元国宝玉玺是传国玉玺,蒙哥,忽必烈,都曾经跟着孔子的后裔祭天。 就连如今的北元天元皇帝登基,继承大汗的位置,也要祭祀天地,搞儒家登基前那套礼仪。 隔了几千里之外的伊儿汗国,都天方化了,他们在河北还有块儿地有收赋税的权力,国家的玉玺,上面书写的是汉字…… 朱雄英笑道:“大元以宽失天下,对也不对,与其说大元是失了天下,不如说他们是丢了天下,在雄英看来,大元兴于元顺帝,也亡于元顺帝!” 在场只有姚广孝博学多才,和尚自古就多出大才,如和苏轼辩论的佛印和尚,唐朝书法家怀素大师等。 他也不见外,瞧了瞧朱雄英,见朱雄英有意考教自己,道:“前元顺帝,若是按照圣上所言,也不失为一奇男子,其幼年命运多舛,得佛法开悟,二十岁登基,重用儒臣,广开言路,考核吏治,且通行汉文,若是他真能将此事推行下去,大元或可延续也未可知。” “可惜无力回天,后来沉溺密宗瑜伽……” “对,但是他的错误就在于重用儒臣!” 朱雄英眯着眼叹气道。 他将双手插在袖笼里,望着这大金国的枢密院改建的孔庙,吟唱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此诗是大金国文宗元好问所书,金人最初,兴起与白山黑水,渔猎为生,他们本身不擅长治国做学问,但是习汉俗行汉化后,国家开始兴盛发达,可是这样一来,文人大量崛起,占据高位,就让他们的谋安猛克将领们受到排挤。” “大元也是一样。” “元顺帝,的确称得上是开明之主,但他第一重用汉人儒臣,触犯了蒙古各部王爷,平章们的权势,此已经失去了本部支持,他又将高丽人,汉人宫斗夺权那一套戏码加进来,搞得太子都和他宫斗不休,再加上,大元多年不开科举,开了科举之后中举的绝大部分汉人还是不得重用,故而他加速了大元灭亡。” “这科举,还不如不开,给了读书人希望,又把门关上……” “对读书人来说,没希望也就没盼头,有盼头没出头,那就是绝望了,读书人被逼急了,是很可怕的……” “最主要的,就是他不该改革货币,一具身体,体内有毛病,针灸艾熏一番,尚能动弹,可一旦开刀祛除脓疽,就必须得下重药,刀子要快!” “元顺帝,空有儒家治疗之法,没有雷霆快刀,那蒙元贵族王爷们,个个都有兵有马,他改革货币,导致无钱无粮招兵买马拉拢军头,所以会有大元之败!” 姚广孝轻轻点了点头。 “故而,我大明,不仅要开科举,还要开武举!” “武举?” 姚广孝呆住,他虎眸闪烁,其实大明不缺乏勇猛的武人,而且投军也比较简单,但是开武举,这大明还没有形成规制,现如今大明的武人众多,将星云集,武将勋贵势力庞大,皇孙殿下此言,莫非是要培养新的武将势力? 朱雄英望着那大金国枢密院改成的孔庙贡院,眯眼道:“蒙古人用武人打下了金国的枢密院,却改成孔庙贡院,可是呢,他们又不给汉人读书人官身,底层官吏又像是放羊,而汉人大地主,豪强们又有钱财又读书懂谋略,还能打,大元怎么可能不亡?” “我倒是认为,在杜遵道给前元枢密院知院马札儿台上书,让大元开武举,收天下智谋勇力之士的时候,大元就已经在亡国的边缘了……” 朱雄英所说的杜遵道,就是和韩山童一道敢为天下先起事反元的大元国子监监生,家中就是北方豪强地主,自幼读书,能弓马,臂力过人,他在大元国子监当监生的时候,发现有很多汉族地主豪强,也就是和他差不多的,家中粮食财货样样不缺,然后又个个读兵书,知谋略,善拉拢人心。 马札儿台也是熟读诗书谋略,知道他说的对,但是当时元臣燕帖木儿当权,权势滔天,十分蔑视汉人,马札儿台也只能转而培养自己儿子脱脱。 他给自己儿子脱脱找了许多汉人大儒老师,似金华名儒吴直人,后来脱脱成为丞相,开始帮助元顺帝改革,利用儒家治理国家的方式,开始对大元做手术。 可惜,元朝积弊已深,杜遵道这种人才,在国子监只能给蒙古监生,色目监生喂马,牵马镫,做下人和奴隶做的活儿…… 史实告诉我们,当一个国家的读书人,没有出路的时候,后果会很可怕…… 而且儒家士大夫天生擅长内斗,先得高位的一派就排挤别的儒门同宗,导致元顺帝的手术刚一开刀,伤口就越拉越大,做了一半,那些蒙古军头,发现他用马兽医法来治牛,纷纷倒戈。 杜遵道,李善长这种,参加过前元科举的书生,都是地主豪强子,上升无望,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天下自此大乱。 “我们要给武人一些编制,武举也要成定制,但是不能偏科,武人也得懂工科底子,就譬如说,虎蹲炮一炮可轰二里远,但是洪武炮,仰射一炮可轰三里,仰角多少度最佳?” “这些武略,不能只让丘八老军熟稔,将校军官,都要娴熟于心,需得专门武举选材培养。” “日后的军事,绝非仅靠着弓马娴熟就可打天下,蒙古人骑兵横行天下的时代正在渐渐远去,我大明的火铳和火炮是优势,就该好生专科挖掘,蒙古人攻黑衣大食,还知道用善使火炮的汉儿军组建一个千户,咱们的神机营虽然好,但是搞成世袭垄断了,老子死了儿子接,儿子死了孙子上,长此以往,会出问题。” “再说,咱大明北方,勇武之风盛行,故而,这武举,在北方也是重中之重,姚指挥,咱这次带你来燕京,对你可有重任拜托,我大明明年又要开科举,得给天下一张满意的答卷,南方重科举,这北方,自然就是要重武举!” “这段时日,你要在北方各地,好生选拔将校种子,给我大明未来,选一些将种军骨,入我大明彀中!” 姚广孝本就不是个普通人,此人在前世那个时空,大明还四海靖平的时候,就跑去燕京鼓捣朱棣谋反,并且给他分析天下大势。 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就是大明南北割裂太严重。 北方汉人,在此时此刻,甚至洪武皇帝死后有挺长时间,都不甚瞧得起南方人。 毕竟,北方诸地,自从安史之乱到大明如今,四五百年时间的割裂,非是一朝一夕能融合,不说大元,金朝巅峰时期,人口有五千多万,金融繁盛,文化繁荣,武功也不差,南宋打不过,也更多是国力上的不平衡。 甚至很多金国的科举士子,认为大金如果不内乱,有机会统一天下,攻下南宋…… 而南方的大地主豪强,也鄙视北人。 朝廷之中,高位多是南方人占据,武将则多被淮人掌握,但是北方民风彪悍,北方的许多士子是可以操刀干仗的,譬如大金国那位写出问世间情为何物的元好问,也是能开弓骑马,舞枪弄棒。 如果不在北方科举开科,武举开科,将这帮又能读书又能操刀干仗的家伙收编给个编制,后果很严重。 在这里开武举,太重要了。 姚广孝连忙拱拱手称是。 众人又走了一圈儿,这北平城城池底子好,寺庙和道观,还有天方寺也多,甚至还有景教庙宇,也算是继承了一些大元特色,诸教徒往来和谐,并无冲突。 一个身材奇高,面目慈祥的番僧喇嘛,端着一个钹,正带着几个弟子化缘。 在元朝,寺庙遍布天下,从北平到交趾安南,甚至到缅甸,都有番僧喇嘛的身影,元顺帝在前期改革振兴失败后,知晓天下大势已去,便沉迷于密宗瑜伽,大臣专门为他从天竺找来了几个天竺高僧,教他多人男女混合瑜伽。 如今,大明得天下后,对于僧人管理十分严格。 主要是因为因为弥勒教这种邪祟左道太猖獗。 弥勒教,反佛教戒杀的原则,力倡“杀生成佛”,认为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这弥勒教在不禁教的元朝,都是被列为邪道禁止的,偏生大明起势之初,是借用了一些秘教宗社的势,故而如今,这些和尚喇嘛的日子并不好过。 “阿弥陀佛,施主,你与我佛有缘。” 那番僧喇嘛,倒是汉话说的十分顺溜,上前来就盯着朱雄英眼神火热,犹如发现了救星。 姚广孝本欲呵斥,见朱雄英并未制止,反而对他使了个眼色。 “哦,大师何处看出我与佛有缘?” 朱雄英笑吟吟地上下打量这个番僧,看他模样,明显是藏地番僧,但是汉话说的极好,而且穿着也很干净得体,身后几个跟着他的小和尚,虽然有些面无菜色,却也并不争抢,先前化缘被拒绝,也佛礼谢施主,显然不是那种假和尚。 那番僧喇嘛呵呵一笑,低声叹道:“我佛家讲求因果,施主是否相信因果结缘一说呢?” “此话何解?” 番僧喇嘛正色道:“贫僧法号唤作三罗,乃是藏传佛宗喇嘛,前来北平妙应白塔寺挂单,因见妙应白塔寺败落,故而带领弟子在各处化缘,想要重修白塔。” “这北平妙应寺白塔,乃是前大元国师八思巴大弟子,阿尼哥大喇嘛所建,有我藏传佛宗高僧佛骨,不可不管。” “贫僧今日出门前,因见寺塔红墙,心有所悟,出庙往东行三里,见执龙牵虎,头顶佛光红云者,就是我妙应白塔寺的贵人。” “如今,贵人您就在眼前。” 番僧喇嘛又双手合十,低声吟唱佛号,慈祥和蔼。 朱雄英诧异地左右看了看:“执龙牵虎?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番僧喇嘛分别看了看郑和与姚广孝,笑而不语。 “你这番僧,不会是瞧我穿着官靴,又打扮不俗,过来讹我钱财的吧?” 朱雄英打趣。 这唤作三罗喇嘛的番僧又是低低一笑,道:“非也,贫僧已讲,此乃因果缘由。” “若是施主愿意为我妙应白塔出银钱修缮,贫僧愿说服青湟番部,与我大明结下善缘。” “施主在北平结下的因,贫僧便去青湟解果,此因果循环之理。” 朱雄英哈哈大笑。 他眯眼笑道:“我算是瞧出来了,你这番僧在青藏地位尊崇,因为跑来北平人生地不熟,便挂单驻锡在八思巴弟子所建的这妙应白塔寺,你这话的意思,我帮你修缮白塔,你才说动吐蕃青湟的佛头部落来投?我若是不帮你修,你就转投北元?” “施主,此言差矣。” 三罗喇嘛又是一笑,淡笑道:“施主有慈悲佛陀之心,当知道弘扬我佛慈悲,我佛便会佛法渡人的道理,我方才一见施主,就知道施主是久居佛前的香主,施主可知,你身上自带着三分佛前香火气?普通人是瞧不出来,贫僧只看一眼便知道。” “哦?”朱雄英诧异地闻了闻自己的胳膊,心说这番僧喇嘛有点意思啊,自己在香林寺里住了小两年,没事儿就每天陪着皇奶奶马皇后上香。 这上香,的确会让人身上带着香火气。 就和前世,旁人一闻就能闻到你抽烟似的,久居寺庙之人,身上的香火气的确不同,这和尚好灵验的鼻子。 三罗喇嘛又笑道:“若是施主错过贫僧,那就是机缘不够,只是,此时结下的因若是错过,后世需要百年再结善果,因果二字,妙不可言。” 朱雄英哦了一声,抿着嘴咬牙盯着这三罗喇嘛。 这和尚,好像还真说道自己心坎上了。 藏传佛教,实在是太重要了。 此教在前世那个时空,是康麻子用来拉拢蒙古诸王公的手段,比较出名的就是外八庙,满人用佛宗软化蒙古人的杀戮之心,教化高原群狼,让他们每个家庭都要出长子去出家当喇嘛,并且形成定例。 在前世那个时空,以藏传佛教为国教的准噶尔人,也一度和大清打了将近百年,准噶尔人不仅打清朝,也和沙俄干仗,它们是哈萨克人的痛,是沙俄人的眼中钉,是大清的心腹之患,是藏传佛教的护教圣军,好几任准噶尔大汗都在拉萨出家过,在前世那个时空,准噶尔人差点在中亚西亚建立了藏蒙大佛国。 如今的大明,对于这些是控而不防。 僧人,和尚,道士,是一个很大的地主阶级,在内地势力已经很庞大,他们不需要交税,有许多银钱,用来放高利贷。 在青海河湟等地,他们是佛头,各寺佛头是吐蕃头人的上师,对吐蕃部落影响巨大,他们地位尊崇,他们拥有钱粮土地。 若是我大明不拉拢他们。 他们自然就会倒向北元蒙古。 而且,喇嘛番僧和尚,是天然的谍子,北元探查天下情报,大多都靠着番僧喇嘛,如今的山西甘肃等地,尤其是在山西,因为山西老百姓信奉佛教,佛头喇嘛对老百姓蛊惑力很大,常常给北元通风报信。 对于这主动投上门来的番僧喇嘛,朱雄英想了想,倒也不是为一个机会。 他笑了笑,对这三罗喇嘛道:“大师,出家人不说钱,说缘。” “说罢,你这妙应白塔,要想修缮好,需要多少缘?” 三罗喇嘛哈哈一笑,道:“施主真乃大智慧。” “一万三千元……” …… 对于三罗喇嘛这种在藏传佛教里有一定地位的番僧,朱雄英可没放过,安排姚广孝重点跟进,让他为大明皇家效力。 朱雄英没听过三罗喇嘛名声,但此僧在他前世那个时空,在当时的大明,是青藏等地著名爱国僧人,曾经说服吐蕃部落归附大明,为民族团结做了突出贡献。 缘分,妙不可言。 佛家言语,对华夏文明影响巨大,似因果,缘分,宇宙,妙不可言这些言语,都是佛家佛经中的开悟之言。 甚至于,汉学,汉家文化,一定程度上也和佛教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独特的汉传佛学,而元代引入了这些教派,大明则是开始交流融合。 大明虽然将大都改为北平,但是因为朱棣自身只是个藩王的缘故,对于前元遗留下来的许多权力遗产,并没有能够妥善的接收。 而前元的佛家遗产,其实一定程度上就是权力遗产。 前世那个时空,四叔朱棣在靖难成功后,因为法理性缘故,他并未崇信佛教,而是尊崇道教真武大帝,敕封武当道家,大兴道统。 这有他的权力需求。 朱雄英和姚广孝又继续交谈,迈步往前走去。 因为前元笃信佛道的缘故,北平城里的佛教寺庙十分多,大明的官吏对于这些僧人喇嘛戒心颇重,而这些僧人喇嘛很多也的确是北元的谍子…… 姚广孝也毫不避讳的道:“前元皇帝在时,因为笃信密宗瑜伽之术,故而许多喇嘛得封高位,赏赐颇重,他们的寺庙都修建的富丽堂皇,镶金镀银,奢侈狂放,僧人还到处在北平抓良女民女,去寺里瑜伽,我朝建立后,抓了许多番僧喇嘛处置。” 朱雄英点了点头。 前元的大官人,尤其是在北平的大官,为了拉拢属下,巴结上位,也在府邸养一些僧尼道侣,修瑜伽秘术,大欢喜术。 这是前元顺帝带起来的风气。 而到了大明,这帮人地位和身份陡然落差太大,大明官府,没有对他们进行妥善安置,已经有了隐忧,如今山西,河南,山东,还有燕地的一些骚乱民乱,和这帮番僧喇嘛脱不开关系。 三罗喇嘛,希望朱雄英,与这些番僧喇嘛结善缘,结因果。 当然,自然是向善的僧人结善缘,作恶的僧人,那便有菩萨佛刀滚滚。 在前元顺帝留下来的这些番僧喇嘛里,也分成很多派系。 这帮番僧喇嘛,出过大元的国师,身份地位曾经十分尊崇,如今大明得国祚之后,他们的封地,地位降低太大,之前那些吃喝玩乐的假和尚,全都满腹怨言。 因为以前的元朝皇帝十分喜欢带着和尚吃酒喝肉练瑜伽,喝高兴了就赠送他们土地和赋税权。 这在无意中,给元朝养出来了一大批特权阶级。 他们凌驾于普通人之上,身份地位尊崇,金银女人都不缺。 除了番僧喇嘛,还有天方教长老,景教大长老,以及道教的长老。 全真教的长春真人丘处机,就曾经给铁木真进献过长生术,后来他的弟子门人,还给忽必烈奉献过房中秘术,各种助兴丹药。 金末元初的大道士尹志平,也善于各种秘术,擅长炼金丹。 而大明建国后,之前猖獗的那帮假和尚纷纷遭殃,全都树倒猢狲散,或是跑去北元和北元皇帝吃沙子了,倒是三罗喇嘛这种,真心弘扬佛学传道的,怀着普济之心,开始在各处游方化缘,为佛家做实事。 这种真心向善的僧人道士,自然得好好拉拢,利国利民。 朱雄英皱着眉,寻思怎么来收拢这帮番僧和尚还有道士,这帮人其实用的好了,完全可以促进国家进步,历史上许多重要的发明创造,都是道士搞出来的,而这个时代的许多先进医疗技术,都在和尚的手里。 就比如说蒸馏酒,这蒸馏酒的技术,在道士中其实早就被秘密掌握,但是一直藏而不发,他们酿造出高度蒸馏酒,称之为仙家的琼浆玉液,只有“有缘人”交够了足够多的缘分,才能得尝一口。 出家人不说钱,说缘。 因为大金国的贵族都嗜酒如命,北方全真道士萧抱珍将蒸馏酒的方式献给朝廷,获得了高官厚禄。 牛栏山二锅头,出家道士先尝酒。 “姚大师,你有何法,可收天下僧尼道士,让他们与我大明结缘?” …… 军户徐丑驴儿,本是金国汉人后裔。 大明攻下北平,家中饱受蒙古老爷欺压的徐丑驴儿投入明军麾下,因为弓马娴熟,而且善于养马,被大明魏国公徐达收下做辅军,专门喂养魏国公徐达亲卫军军马。 此刻他正捏着一袋泥土,在魏国公府邸前走来走去。 瞧见一些大官人车架,徐丑驴儿就有些犹豫,他蹲坐在胡同巷口,唉声叹气。 一个身影停在了他面前。 “这位小哥儿,你何故在此徘徊?” 徐丑驴儿并未抬头,他见眼前那身影穿着官靴,吓了一跳,连忙道:“军爷,俺是这魏国公府上的辅军马夫,非是闲杂。” 那身影却淡笑着蹲下来,和煦笑着问道:“小哥儿,你这怀里是什么?” 来人正是朱雄英。 他瞧着面相慈善,又说话轻柔,徐丑驴儿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身后诸跟随,眼睛闪了闪,抱着怀中泥道:“这是俺专门花了一块银元,托色目商人,从濠州钟离买来的土。” “濠州钟离的土?” 朱雄英咧嘴笑了笑。 他伸手拍打了一番地上石子儿,索性也在旁边坐下,和这辅军徐丑驴儿挨着,眯眼笑道:“咱也是濠州那边人士,小哥你把这土给我瞧瞧,别被那帮色目回回骗了,回儿做买卖贼精,小心买着假货。” 徐丑驴儿大惊,慌张地看了看怀中泥土:“不,不会吧?” 朱雄英笑着伸出手。 徐丑驴儿见他说话诚恳,也不像坏人,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怀中紧紧贴着的那一包泥土递给了朱雄英。 朱雄英伸手接过,伸手掂量了一下,笑着问道:“小哥儿你叫甚?” 徐丑驴儿警惕地道:“你问咱的名儿作甚,这可是大将军徐达府邸,你们可是来找大将军?” 朱雄英点点头。 徐丑驴儿警惕表情顿时一松。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低下头用手在地上画圈圈,道:“俺嘴拙,不会说话,因而门房不准咱进去,俺叫做徐丑驴儿,本来叫做丑驴儿,是蒙古老爷给取的名儿,生在驴圈里,是徐大将军,将俺们收了做辅军养马后,给了徐这个姓。” “哦?” “那你从色目回回那买这濠州的土是作甚?” 徐丑驴儿焦虑地抬起头,瞧了瞧朱雄英,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人,低声道:“瞧你这模样,也是来看望大将军病情的吧,俺也是。” “俺自幼没生过病,也不知道怎么治病,听军府里的老兵们说,徐大将军这是水土不服,吃不惯俺们北平的水和食物,所以才会生病。” “俺一个月有半块银元的兵饷,是徐大将军给俺的。” “俺存了两个月,花了一元钱,在色目回商那里买了这一捧土,准备送给徐大将军,听老兵们说,若是思乡了,水土不服,便找来家乡泥土,和汤水服下,就能治病,俺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哎,徐大将军身体一向好,怎会生病呢……” 徐丑驴儿自顾自地说着。 朱雄英本来把玩着徐丑驴儿拿来的那捧土,只觉得这个身上有一股子马骚味儿,头上还带着几根马草的辅军马夫有些搞笑,瞧他年岁其实不大,也就十几岁年纪,怎么会说话这般有趣。 可是,听说他花了一块钱买了这捧土,是为了给徐达治病…… 朱雄英手一顿。 他咧嘴笑了笑,将那土包裹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拍了拍手后解开了这包裹,伸手捻起土包中的泥巴尝了一口,似有些不确定,他翻了翻下边儿的泥土,又尝了一口。 “徐小哥儿,你怕是被骗了。” “濠州钟离的土泛酸,绝不是这个味儿的,这土有股碱味儿,多半是北平本地土,最多不超过三环,你抓紧时间去找那色目回商,说不定还能追回那一块银元来!” “啊!?” 徐丑驴儿呆住一瞬,随后跌脚大骂。 “可恶,卖给我那色目回儿,还告诉我这是纯正濠州土,如假包换,说他祖上就是濠州人,这土是他带在身边解乡愁救命的土,我磨了好久,他才同意一块银元卖给我!” 朱雄英哭笑不得。 徐丑驴儿自幼就是蒙古贵族的奴隶,给蒙古人养马,养牛,放羊,养驴子,出生在驴圈里,被徐达解救后,又多是在马厩养马,和牲畜打交道的多,和人打交道的少,怎么会知道那色目回商狡诈,不由破口大骂,站起身来就要去追,跑出两步,又回来收拾土包,顺便问道:“小兄弟,你瞧着年岁也不大,怎么会知道濠州的土啥味儿?” 朱雄英眯眼笑道:“因为咱老家在那边儿。” 徐丑驴儿连忙谢过,怔怔道:“原来是徐大将军老乡……” 他被这一激,恢复了几分辅军马夫的模样,这时代的辅军也是要上战场的,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也是要操刀子骑马冲锋,徐丑驴儿自从被徐达解放出来,跟着徐达南征北战,参加了多次对北元作战,虽说因着出身有些怯懦,却并不怕事,骂骂咧咧就去找自己军刀,准备去抓住那色目回儿剁了他。 朱雄英轻轻摇头,对着郑和使了个眼色,让郑和跟上。 等他走后,朱雄英看了看前方,这巷子外面军士来往不绝,都是面有忧色,有上层军官,也有许多像是徐丑驴儿这般的底层士卒。 自从魏国公徐达卧病在床之后,北平的大明军士人人关心。 北平这里的兵马,直接面对着北元最强大的直属部队,又面对着辽东纳哈出的数十万元军,还要面对高丽国的侵扰,战事繁重,兵士和将领又比较驳杂,在两年前,洪武十五年时,徐达因病回南京疗养,朱棣一个人就险些压不住军中的老军头。 徐达回来之后,事无巨细,都要费心费力,严明军纪,主持军垦,调兵遣将,规划后勤囤粮,和文官追讨赋税。 朱棣虽然也是当世朱明皇氏一流将才,但此刻远远未达到他军事巅峰,而且朱棣对于政事并没有徐达这般全能。 朱雄英深吸一口气,迈步朝着魏国公徐达府邸走去。 …… 魏国公徐达府邸,本是前元丞相脱脱的府邸。 脱脱的老师,乃是金华大儒吴直人,脱脱其人既有蒙古人的骁勇,臂力惊人,史载能开的重弓,马上可挥舞数十斤重的武器。 但同时,他和元顺帝也堪称大元帝国文艺界的卧龙凤雏,元顺帝擅长术法,毛笔字写的一绝,脱脱擅长山水工笔,画风兼具南人隽秀技巧,又有草原狂放。 元顺帝登基后,重用脱脱,两人常常召集大儒一起饮酒作乐,吟诗作对,并且当场画画,画的开心了,就招来番僧喇嘛,再叫来许多宫女,一起练习多人瑜伽。 脱脱的府邸,其中多有南方文人装饰。 此地还曾经被淮安侯华云龙,也就是华中的父亲住过,当年徐达在各处征战,华云龙就留守北平,发现蒙古人把北平修成了羊圈马厩,便对这里多加改建,北平的城墙,城门,许多是他所修。 徐达身穿常服,正坐在板凳上,朱标,朱棣,李景隆,常茂,徐辉祖,全都在座。 说来有趣。 此地的许多家具,是前元顺帝自己所做,元顺帝和大明后世那个木匠皇帝朱由校一样,在某些方面十分出众,尤其是元顺帝喜欢密宗瑜伽欢喜术,觉得床榻太硬不舒服。 于是他突发奇想,自己亲自设计,搞了很多睡着十分舒服的床榻。 其余家具板凳,数不胜数。 一高兴了,就赠送给身边大臣。 淮安侯华云龙,被人举报越级使用了天子才能使用的龙凤床,也就是元顺帝自己做的木工床,他做的床质量极好,而且雕龙画凤,上面描绘着天竺风格,草原风格的各种壁画,还有密宗的瑜伽玄女图,顶部有帷帐,挂着密宗的璎珞,还有各种瑜伽姿势。 试想一下,哪个男人禁得住这种考验…… 于是淮安侯华云龙就上去睡了睡,睡出事了。 不过,徐达对于这些极为忌惮,在进入这座府邸之后,就将有违礼制的东西全都上交国库,送到南京,自己只是留了一些没有龙凤标志的,元顺帝亲手打制的板凳和桌椅。 “国公,等天气稍暖一些,你便可以启程回京,这一两个月,还请继续保养身体。” 朱标对着徐达说道。 两年时间,徐达又苍老许多。 他发髻皆白,眼神也不再那么锐利,倒像是个慈祥老人,此刻望着朱标淡笑着轻轻点头。 “太子殿下,徐达尚能驰马,此病并无大碍。” 朱棣却皱着眉,说道:“徐魏公此言不妥,你怎可骑马,还是好生修养,如今大哥前来,又有景隆,辉祖相助,你便将手头的事情都放一放,好生养身体。” 徐达苦笑着点点头。 太子朱标望向一边专程从南京请来,给徐达看身体的太医。 那太医正在给徐达把脉,初时面紧,随后面松,再把脉片刻,眉头一皱。 朱标也是眸子一闪。 但他城府端正,还是和徐达谈笑着继续言语,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因着徐达爱吃鹅肉,还有鸭肉,这次朱标专程从南京带来家乡庖厨,为徐达烹制烧鹅,还有南京特色烤鸭。 这两年,南方开始大量养殖兔子。 种兔肉兔,饲养便利,兔子繁殖能力强,不挑食,老百姓们的肉食也丰富起来。 不过,北方水土,不那么适合养兔子,故而北地的士卒,在肉食上还差一截。 元朝时期,是中华古代封建王朝水患最严重的时期,正史记载的大水患就有一千九百多次,这还是记载的大河水患,没有记载的数不胜数。 与此同时,带来的是北方水草丰茂,草原牛羊成群。 牛羊成群也带来了隐患…… 鼠疫。 北方的鼠疫,在这个世代十分严重,蒙古人西征时,也将鼠疫带去了西方,一度使得西方死了几千万人,黑死病太过恐怖。 洪武十五年,朱雄英本说,看看南北卫所,能否饲养肉兔种兔繁育肉食。 结果,徐达和朱棣等在北方实践,发现根本无法,此时的北方草原,降水量还是比较大的,所以旱獭和草原鼠比较多,鼠疫仍旧很严重,饲养肉兔,容易患病。 徐达听说,自己等几个月,有机会回到南京养病,也不由得激动起来。 人终归是念旧的。 尤其是征战一生,到老了浑身伤病,更加思乡。 军神徐达也不可免俗。 而且,徐达的身体,的确不太适应这个时代的北方天气。 大明一代军神,宁河王邓俞,从川藏攻入吐蕃,一路打到昆仑山脚下,彰显武威,可是也患了高原病,回到大明没多久就故去。 徐达南征北战,年轻时候走南闯北身上暗疾颇多。 而且此刻的南北方气候,天差地别。 北方,黄河以北,此时的天气是偏冷的,因为雨水多。 而南方,在大明天子朱元璋起事的时候,黄河夺淮,偏生下游有些地方赤地千里,旱涝并行。 这里的冬天,尤其难熬。 越往北,就越冷。 元朝的皇帝,就在上都和大都来回迁徙,冬日里在大都暖和,夏天去上都避暑。 徐达,也的确需要休息一番了。 朱标等那太医诊断完毕,又和徐达闲谈一番,这才带着众人出来。 吩咐徐辉祖好生照料魏国公徐达,朱标拉着那太医走到跟前,皱眉问道:“魏国公,病情如何?” 这太医支支吾吾的,露出为难表情,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这时,朱雄英在旁边道:“爹,让太医下去吧。” 朱雄英走了出来,刚才,他一直在外间,也看到了太医诊断的一幕。 “魏国公的身子,比起皇奶奶严重多了,我建议他还是别坐海船回南京了,咱来的时候,海风极为伤人,而且人年纪大后,脾胃虚弱,容易晕船,若是魏国公在海上吹了海风,恐怕会加重病情。” “另外,他这病症,不能吃发物,是谁让您带来的烧鹅?” 太子朱标一愣。 他皱眉思索了一番,凝重道:“是淮安侯华云龙之子,华中……” “他父亲一直追随魏国公,言魏国公爱吃烧鹅,请我带来,莫非……” “不好!” 父子二人同时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