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明初,若论到用间遣谍的权术,天子朱元璋绝对是个中翘楚,当年陈友谅四攻应天,六讨大明,都被朱元璋顶住,江东石桥大战,朱元璋以康茂才为间,假意诈降,写信诱骗陈友谅,而陈友谅曾对康茂才的管家有救命之恩,所以康茂才的管家实际上也是陈友谅安插在朱元璋这边的谍子。 双方的暗谍坐探走马观花似地互探情报,尔虞我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最后终究是朱元璋更胜一筹,在江东石桥以诈降计引诱来陈友谅许多主力战舰龙船,并且一举歼灭,最后鄱阳湖才能在水战取得优势。 此天命也,非人祸。 否则以朱元璋大明水军实力,和主要发展水军战力的陈友谅难有一战之力。 要知道,陈友谅的龙船能乘坐上千人,高达十几二十米,长百余米,甚至能够跑马,他自己的座船号称“塞断江”,可横断江面,水军实力当之无愧的当时世界第一。 这诈降计看似简单,实则是在双方谍子互相欺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下,朱元璋执子布局最后胜天半子成就霸业。 哪有什么巧合,巧合和巧合在一起,就是刻意而为之。 更有甚者,当年陈友谅写信约张士诚一起夹攻朱元璋,也是朱元璋安插在张士诚身边的谍子传来讯息,得知张士诚不会攻打,方才能安坐采石矶静待陈友谅。 由此可见大明谍子实力,堪称当今天下独步无双。 此也可以看做国运气运之争,大明气运鼎盛,处处夺得天机。 到如今洪武十五年,大明的锦衣卫谍子,夜不收,检校,僧尼道人,乞丐,各类坐探暗探谍子遍布天下,足有数十万人之多。 而朱元璋之用间权术,天下无出其右(×)左(√)。 锦衣卫,天下之耳目也。 夜色已深,曹国公李文忠却没有回府,而是在奉天殿内和朱元璋,朱标交谈,三人坐在小塌几上,茶汤氤氲,彼此之间正拿着几封鹰信阅览。 朱标揉了揉坐的发酸的腿,将自己腿伸直,叹气道:“爹,雄英忽然性子大变如此聪慧,真是有神人授梦?” 朱元璋手中拿着一枚茶匙,闻言轻轻给了朱标额头一下,敲的朱标连忙躲闪,捂着脑袋宽润脸颊满是委屈,乌黑眼睛瞪大,敢怒不敢言。 一旁的曹国公李文忠却看的一愣,表情怔了怔,似是想起了自己母亲,他端起茶杯,定定地看着茶杯中茶汤,嘴角略微抿起,化作幽幽一叹。 朱元璋用茶匙敲打了一下朱标之后,又拿起茶壶将新茶给李文忠倒满,边倒边说道:“雄英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身边除了几个体己人再无外人,这些年他私下遍览群书,若非是别人教他,那就是天生聪慧,咋地,咱老朱家就不能出个天生神童?” “想当年,俺老朱那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后生。” 朱标本来端着茶杯在喝茶,闻言差点一口茶汤喷出,险些噎着,他和李文忠对视一眼,又被朱元璋瞪的心发慌,手脚僵硬地将茶杯放下,找来丝巾擦拭嘴角。 李文忠笑道:“舅父近日怎么转了性子。” 朱元璋将茶杯端起,以茶匙搅动,边搅边道:“咱心里高兴,我大明后继有人,我已经下令,凡我后辈天子,皆要以《皇明政纲百年大计》为施政纲领,不出三十年,天下可大定。” 他语气忽然又萧瑟起来。 “到了那时,我大明定是另一番盛世光景……” 朱标和李文忠都听出话中有话,朱标连忙岔开话题道:“爹,咱不说这个,今日我们好不容易得空小聚,说军情重事。” 朱元璋修长眼眸眯起,他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这茶是朱雄英交代的酸枣叶茶,有降血压的功效,他抿了一口之后淡笑道:“雄英身边那几个暗谍,可调查清楚?” 朱标揉着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膊,白日里批阅不完的奏章,让朱标腰酸背疼,他揉捏了一番之后,看了一眼对面的李文忠,喊道:“曹国公先说?” 李文忠闻言,笑骂道:“标哥儿,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此事我麾下的夜不收谍子也未探明,从何说来?” 朱标宽润脸上这才带着笑意正了正色,他脸颊笑意缓缓凝重,眸子睥睨淡淡扫了远处的侍卫一眼,低声道:“雄英身边除了那个侍女雨荷,就属乳母张氏接触最多,咱认真探查了一番,她是前周吴王张士诚麾下旧人,南直隶省左丞张麒的家奴出身。” “哦?昆党?” 朱元璋又眯了眯眼,眼神露出一丝回忆:“张士诚倒也是条汉子,咱当年将他俘到应天,也没打算杀他,他自缢身亡,咱也以王侯礼葬之,这帮昆党旧人,还在打着什么算盘?” 朱标宽润脸上神色肃穆,眸子凝重道:“暂时不显,张麒此人,父亲您可还记得?” 朱元璋点点头。 “无俾锋镝毒吾民……” “倒也是一时英雄,他在咱大孙身边安插旧人,是因我对昆苏松江等地征收重税不满?” 朱元璋没有生气,反倒是轻轻摇了摇头,面带笑意拿起茶杯转动起来。 大明虽然对淞沪地区,昆地征收重税,但实际上主要针对的是地主和私盐贩子,大商人。 但是这些地主和私盐贩子巧立名目,又将税收转嫁给了底层平民百姓,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封建社会永远是人吃人的社会。 李文忠说道:“舅父,张麒此人素爱乡民,也多受昆沪旧民爱戴,但他是个识时务者,否则当年大明天兵所至,他也不会直接开城归附,我看他安插体己人倒并非是为了害雄英,只是想让张氏日后给雄英说几番好话,我皇明户部禁止昆沪人士为胥吏,又对张士诚旧民征收重税,他有此等想法,倒也在情理之中。” 朱元璋眯着眼冷笑道:“和那帮人比起来,他手段的确体面些。” 朱元璋看向了朱标。 “标儿你方才欲言又止,还有话说?” 朱标轻轻地皱着眉,道:“爹,咱又查了张氏进宫的记录,此人乃是毛骧安排进宫的……” 说着又淡淡扫了扫宫外锦衣。 朱元璋和他对视一眼,父子皆是心知肚明。 李文忠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朱元璋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以眼瞧着茶杯中茶汤氤氲,轻笑道:“咱早知道毛骧迈不过淮西老人旧情,毛骧啊,面冷心善,宽私狭公,此张氏必是胡惟庸安插,胡惟庸权势大时,毛骧也得卖他几分薄面,此事暂且放下……” “咱再说说老十身边那几个谍子,真是北元谍子?” 朱标叹道:“不能确定,但当年北元败亡之时,在齐地布置了数个掌牌的腹心千户,专司谍子探案的勾当,据说是直属北元枢密院太师掌握,有数千谍子散落在齐地。老十身边那几个内侍,跟齐地的白莲教有些勾连,而齐鲁之地的北元谍子多通白莲余孽,故而咱怀疑那几个内侍兴许是北元的二道谍子。” “还有宁妃郭氏……” 朱标看了父亲朱元璋一眼,欲言又止。 他苦着脸道:“爹,这话咱不说,你自个儿心里应当明白。” 朱标和李文忠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神色。 朱元璋将茶匙丢在小塌几上那珍贵的小叶紫檀木茶盘上,端过熏香拧了拧熏香盘盖,淡笑着说道:“此事我知晓了,标儿,保儿,你两个难得陪咱说说话,去叫下边烫些酒水来。” 朱元璋狭长眼睛眯起。 他将那熏香自个儿挑了挑,嗤笑道:“李韩公今日出门时,在官轿内喝了几口濠州酿的陈酒,说是旧杯难酌热饮,又说他李善长无非是问天下要了两分田,到让咱也勾起了肚里的馋虫。” 朱元璋对着远处挥了挥手,早有内侍会意,前去温酒暖炉,置办酒筵。 “他弟弟和侄子,占了皇田数万顷,又暗通胡惟庸,你说李韩公聪明一世,为何在此等事上装糊涂?” “咱并非是刻薄寡恩之人,老李为咱出谋划策,对咱有功,标儿,咱亲口应承过李韩公,保他三世王爵富贵,你也要记在心上。” “咱朱重八,一口唾沫一个钉!” 他说完盯着手中茶杯,茶汤已凉,朱元璋轻轻皱了皱眉,小声叹道:“茶凉了,是难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