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对象来中山医院体检了好多次的陈书第一次遇到群众的质疑,他有些好奇。
他转过头来往声音传来的队伍后方望去。
只见一名戴着黑框眼镜的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从队伍后面径直走到陈书面前,义正言辞地问道:“这里是急诊,大家急着看病,你为什么插队?”
陈书指着自己警服上的警号,耐心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是警察。我们正在执行公务,所以需要尽快挂号。”
“公务?什么公务?看病也是公务?”男子气势汹汹地追问道。
陈书说:“我们在给嫌疑人做体检。”
“大家都在这里急着看病,凭什么嫌疑人先看?你有什么权利插队?麻烦你提供支持的法律条文!”
陈书觉得对方有些较真,不过还是仔细地解释道:“我们公安局和这个医院签了协议,他们给我们开设了绿色通道。如果你想看这个协议的话,欢迎你在工作日的时间来我们单位查看。
医院给我们开设绿色通道的目的,就是为了极大地缩减嫌疑人待在公共场合的时间,这样可以有效地降低他们发生意外情况的概率。这样的处置,对我们大家都是有利的。”
男子眼珠子一转:“还有,你说你是警察,那么请出示你的警察证。”
华国有明确的司法解释,人民警察在身着警服、表明身份、告知执法内容的情况下,可以不出示执法证件。
法律条文太细,一些老百姓不清楚也是有可能的。放在平时遇到这种合理质疑,陈书都会耐心地向群众解释。
不过今天这个年轻男子明显存在有对抗情绪。
陈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哭笑不得。他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恰巧排在第一位的群众办好手续离开了前台。
他见状也就没再搭理年轻男子,转身去窗口办理周勇成体检的相关手续。
一旁围观的群众没有吭声,随着陈书的离去也都继续挪动着队伍等候办理。
年轻男子站在原地,环顾周围一圈,刻意地喊出几句“必须要投诉,一定要曝光”,也乖乖地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带着嫌疑人在外执行公务的时候,警察其实也想早点把人关起来。带着他们在外面每晃悠一分钟,就有一分钟的不可预知的危险。
警察得一直打起精神,提高警惕,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这都是先前有过血的教训。
很累的。
毕竟不能让每个人都理解警察的工作嘛......擦身而过的陈书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
陈书几人带着迟钝的周勇成在医院顺利地完成体检以后,驾车前往拘留所。
中山人民医院离正明区拘留所不远,大概二十来分钟的车程。
路上陈书按惯例问道:“周勇成,要不要打个电话?”
对象被警察控制以后当场就会被搜走手机。所以在顺利走完程序,送进拘留所以前,除非对象态度特别恶劣,民警都会留出一点时间给其打几个电话交待下家里或者工作的事情。
周勇成低着头不说话,一动不动。
陈书横抬起左肘碰了碰他的右臂:“问你话呢?要不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低着头的周勇成依旧没有抬头:“不用了,他们已经不管我了。我们也很久没有联系了。”
咋听此言的陈书突然想起自己先前在办公室看的笔录,上面明明白白记录着‘居住地址,无;联系亲属,无’。
天下间哪有父母会舍得让自己孩子在外飘零,无家可归。
他忽的觉得自己像是被拨动了几根心弦,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道:“有没有朋友,让他们给你送点换洗的衣服过来?”
拘留所配有牢服,不过都是马甲,只能套到外面,里面还是需要穿自己的衣服和内衣。
低着头的周勇成摇了摇头。
车内陷入了一片不自然的安静之中。
“我肚子饿。”他低着头很轻很轻地说道。
似乎不是请求,仅仅只是在平淡地陈述事实。
陈书问道:“在笼子里没人给你送吃的吗?”
周勇成摇了摇头。
早年中山所对于留置室的对象没有特别的照顾,将人放在笼子里看住不要出事就行了。因为在二十四小时内,要么放走,要么移送,所以大家也就没有特别在意他们的饮食起居。
重视后勤的曾宏来了以后,却是将对象的待遇也一并提了上来。一般来说,看守留置室的协警会在饭点去食堂吃完工作餐以后,顺路带一些饭菜回来给对象进食。
先前陈书的不以为意,其实在主观上还是认定周成勇在留置室内已经吃过饭了。
留置室的制度条例在曾宏来了以后,虽然已经改了很久,但是大家都还保持着以往的习惯,没有太为在意对象的情况。
陈书沉吟片刻,对在驾驶座开车的朱超然说道:“胖子,我们去公园路的‘十九家面馆’,吃点夜宵再走吧。”
“好嘞。”
桑塔纳一个明显的加速,右转弯往公园路方向驶去。
......
公园路‘十九家面馆’。
由于周成勇带着手铐比较显眼,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陈书让朱超然一个人去店里打包了几份面食带到车里。
陈书看着眼前低头狼吞虎咽的周成勇,生怕他吃到最后连自己的筷子都吞下去。
不是开玩笑。
一些人嫌疑人为了逃脱拘留或劳教,前面还对着民警痛哭流涕,赌咒发誓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后脚只要民警稍一松懈,立马吞笔、吞玻璃、吞钥匙等等,让人措不及防。
吞了后续怎么办?
只能放人。
不过陈书相信自己的眼力,经过几个小时的相处,他相信周勇成只是一个迷茫且麻木的人。
周勇成防备着外面的世界,他将自己的一切皆深埋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他的人生没有规划、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
他偷东西,并不是因为偷而去偷。他只是真的肚子饿了。他不是好吃懒做,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去赚钱,如何去跑外卖、如何去送快递、如何进厂打工。
除非自己突然开窍,或是遇到贵人。
不然谁都帮不了他。
陈书唯一能做的,仅仅只能是把自己的那一份面条也放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