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温泉水暖和得过了头,或许是被梅迪奇打翻的那瓶“水火”挥发后钻进了嘴巴又溜到胃里,又或许是一连数日的神战和战后重建工作把体力和脑力都耗了个干净,总之透特在汤泉里呆了不到片刻,就被一股软绵绵的睡意包裹住了,就连真实造物主在隔壁的泉口用三倍速飙俄语都没能让祂精神起来。 就在祂的头像小鸡啄米那样一点一点的时候,灵性直觉发出了预报,祂似有所感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戴着尖帽子的人影出现在祂逐渐朦胧的视野里。透特眨了眨眼,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飞快打起了精神,对着那个人影大力挥手。 “这里——” 来者正是阿蒙。透特在看到祂的时候眼睛简直要冒光了,但这不仅仅是出于对阿蒙本身的喜爱,还是因为祂眼尖地瞧见了跟在阿蒙身后,那个侍者打扮的分身,祂手上端着两盘生切鱼肉!享誉北境甚至整片北大陆的顶级美味!那些金枪鱼和马哈鱼被去掉蓝色和银色的外皮,被切成大小适中的花瓣状整整齐齐地码在装着碎冰的盘子里,光是远远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再联想一下口感:那富有坚韧的是背部的瘦肉,口感柔软且有脂肪香气的是中腹……算了再想下去就要流哈喇子了,对神明来说实在是不成体统。 “啊,美食果然是维持人性必不可少的环节呢。”透特在心里如是感慨。 “儿子。”真实造物主朝着阿蒙举了举酒瓶,脸色微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跃跃欲试,“要试试吗?你瞧这不留一丝杂质和污秽的质地,可谓是上品中的上品。” “不用了。”阿蒙丝毫不动心地拒绝了,拒绝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真实造物主有点遗憾。其实早在孩提时期,阿蒙就因为好奇偷过梅迪奇装在行军水壶里的烈酒,但是被辣哭了,自此,阿蒙错过了成为一个酒蒙子的机会。 “哟,小乌鸦。”梅迪奇嘴上是在打招呼,但祂的眼睛非常诚实地看着那两盘白里透红的鱼肉,虽然祂以前对生食没什么好感,但北境的生切海鱼片仅用一口就将祂的刻板印象扭曲了180°。 乌洛琉斯从水里冒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冲着阿蒙眨了下眼睛,然后又回归了一种放空状态。 此时巴德海尔已经卷起了祂橘红色的旌旗,阿曼尼西斯抖开了祂暗沉如水的裙摆,几枚萤火虫似的火星从梅迪奇的指尖冒出来,照亮了逐渐晦暗下来的山林,透特伸手捞了一只,惊奇地发现这些“萤火虫”一点也不烫手,梅迪奇看穿了祂的想法,很是骄傲地说:“控制火焰的温度对我来说就像合上手掌一样简单。” 预想之中的惊叹并没有发生,当初跟着“战争之红”行军那个,看到一个稍微新奇点儿的非凡能力就会哇哇称奇的小窥秘人,如今的隐匿贤理都没有理祂,只是捻起一块鱼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露出幸福而圆满的笑容,又喝了一口蜜酒——那个侍者模样的分身还带了一只酒壶过来,透特不喜欢口感过于辛辣的“水火”或者“烈郎齐”,但能够很宽容地接受这种甜丝丝的酒精饮料。 “你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不时之虫!”透特简直要从汤泉里跃出来拥抱正在岸上宽衣解带的阿蒙,“蜜酒配鱼肉正好诶!” “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My Lord.”阿蒙眨了眨眼,“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嗯!看来我教你的英语你有好好学,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我已经是成年神话生物了。”阿蒙气呼呼地说,“别把我当成吮手指的人类孩童。” 伴随着水波涌动的声响,阿蒙把自己泡进了透特呆着的那个池子。顺带一提,真实造物主和红银天使要先来一步,但祂们非常默契地选择共用一口温泉,把另一口留给了隐匿贤者和时天使。 “你怎么还是这么瘦。”透特摸了摸阿蒙的腰,因为没摸到什么肉微微拧眉,“我寻思养你的时候也没干克扣饭食的缺德事啊?” “无所谓,反正偷盗者本来就不需要什么肌肉。”阿蒙乖乖地任由透特在祂上半身捏来捏去,“而且我虽然没有长肉但有长个子啊,你看我都比你高了。” “话是这样说,但我不是想着你肉多点我摸起来手感会更好嘛……” 看起来喝醉了,但实际上还保留着清醒的真实造物主心如止水地想:“我什么也没听见,年轻人怎么玩不关我的事。”梅迪奇在征得主的同意后,发动天气术士的能力,一阵浓厚的雾气像屏风一样隔开了祂们这个泉口和透特那个泉口。 “多谢了。”透特的声音在心灵沟通的作用下传了过来,带着些许笑意,“毕竟好久不见祂了,怕是有点情难自禁。” “你说的‘好久’也就七八天吧。”梅迪奇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可不是为了方便你俩做些擦枪走火的事情,只是单纯觉得没眼看。” “总感觉你低估了我的节操啊。”透特笑着摇摇头,“另外,虽然七八天对活了千百年的神话生物来说不过须臾,但心理方面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啊。” 祂被抱住了,时天使将脑袋搁在祂的颈窝,微卷的黑发蹭的祂有点痒。 “亚伯拉罕可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哼,如果不是祂插手,索罗亚斯德早就玩完了!” “嗯,祂真讨厌。”透特拍了拍祂裸露的脊背。 “然后我就去梅迪奇那边帮忙啦,奥赛库斯的牧首是我抓到的!” “嗯,你真厉害。”透特摸了摸祂的后脑勺,“还有呢?” “还有……我很想你。” “我也是。”透特轻声说,“在下一场风暴来临之前,我和你多呆一会。” 下一场风暴终将到来,因为聚合的本能和人类的贪欲只会被暂且压制,而不会被彻底铲除,每个人都在等对方露出马脚,每个人都在暗自厉兵秣马;而北大陆的新主宰,图铎-特伦索斯特联合帝国的两位最高统治者已经迫不及待地为“同舟共济”的时期划上句号,尽管祂们在两个月前的开国大典上,当着神明和臣民发誓将“亲如手足兄弟,共享王冠与权杖,赞美彼此的功业,斥责彼此的谬误”,但从第二纪元活下来的老怪物都知道,风智白三天使也曾对远古太阳神许下“永远忠诚,绝不背叛”之类的誓言,但在远古太阳神最虚弱的时候,祂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以一种茹毛饮血的方式分食了祂,由此可见誓言的这个东西的分量还没有一片羽毛重——尤其是在这誓言没有经过神秘学意义上的“公证”的情况下。 顺带一提,目前能举行约束住天使的“公证”的太阳途径非凡者已经死绝了,以前最厉害的那位连灵魂都没能去永暗之河躺着,祂成了被放牧的羔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则,在奥赛库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曾经打算向祂献上忠诚的索伦转而在风暴之主的神座前单膝跪下,然后在闪电与风暴的庇佑下晋升为“征服者”。总之,奥赛库斯一定后悔死了,后悔自己为了表示大方和慷慨并自恃有“公证”的约束而提前支付了报酬。 在索伦晋升“征服者”的同年,“美神”奥尔尼娅和特伦索斯特举行了盛大的订婚仪式,这对亚利斯塔·图铎可不是什么好讯号,因为这意味血族的势力自此将站在特伦索斯特那边。 透特也收到了前去参加订婚仪式的邀请函,兴许是为了表达尊敬与重视,这封邀请函是奥尔尼娅亲自写的,上面还戳着用不同月相组成的红色纹章。尽管奥尔尼娅的字体很优美,行文很流畅,但因为阿蒙在一旁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透特读得略显艰难。 “联合帝国维持的关键在于双王之间的平衡,就跟天平一样。”透特把信纸重新塞进烫着精美花纹的信函里,“现在图铎的那个秤盘稍微翘起来了一点。” “所以你还是不去?”阿蒙问道,祂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崭新的信纸,不管透特去还不是不去,祂总归是要给血月女皇回信的。 “当然要去。”透特弯了弯嘴角,“不去怎么能知道祂们双方各自有多少筹码呢?” 但透特没能等到这一天,因为在订婚仪式的筹备途中,图铎和特伦索斯特都做了一个要命的梦。 在梦里,黑皇帝如鬼魅般森森低语,嘲笑着祂们幼稚的,不堪一击的野心,祂拖着黑色的大麾,头戴黑色的荆棘王冠,缓步登上自己的王座——而那王座正处在一座陵寝之中! 黑皇帝即将归来! 与此同时,透特也从自己的梦境中得到了一则预言:过去的时代尚未完全过去,分裂的国家将再次分裂。 “尚未完全过去……”透特暗自揣度,“也就是说所罗门仍旧有作为一国之君的资格?祂还能重归真神之位?” 一直以来明争暗斗的图铎和特伦索斯特勉强达成了合作,开始摧毁所罗门的陵寝,这些陵寝有的作为黑皇帝丰功伟业的象征有的泰然屹立于世,又在联合帝国时期作为旧时代的象征被摧毁,但有更多的陵寝完全不知所踪。 透特注视着祂们迅速得仿佛背后有恶犬追逐的行动,一个有点不可思议想法逐渐成形:那就是黑皇帝本身就具有复活的特性,那九座成神时建造的陵寝便是祂复活的依凭,哪怕其中八座被摧毁了,只要仍有一座尚存所罗门就有复生的希望!除此之外不需要有什么额外的设置! 这是“黑皇帝”的魔药赋予所罗门的能力,即便三份序列1特性和唯一性都被别人占据,祂也依旧能以真神之身复活——序列1特性和唯一性就会像铁粉被磁铁所吸引一样,重新回到祂的体内! 透特只能往这个方向猜测,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为何图铎和特伦索斯特放下一切国家大事去寻找那些隐秘陵寝的位置,而在两位弑序亲王摧毁陵寝的道路上,透特出于利益方面的斟酌和对所罗门有一点但不是特别多的缅怀之情捣了好几次乱,有时候是干扰占卜的准确性,把东变成西南变成北,有时候寻找陵寝的人明明好端端地走在现实世界下一秒就被甩到灵界去了,另外所罗门还有两座陵寝造好后直接被投到了灵界深处,像巨大的鲸鱼一样在灵界中漂浮游曳,而透特在图铎和特伦索斯特的人快要摸到这座陵寝的尾巴时招呼了一群奇形怪状的灵界生物过来,其中还有天使级的存在。 “总感觉你有点乐在其中。”这是梅迪奇的点评。 “哎呀怎么会呢。”透特俏皮一笑。 总之在祂的各种骚扰下,等图铎和特伦索斯特累死累活地轰塌了八座陵寝,所罗门离复活已经不差几天了,比起一个劲儿地找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的第九座陵寝,还不如想想有什么别的自救措施,而五位神明也是这个思路,祂们的目光在两位执政官身上不断游移,最终多数目光停在了特伦索斯特身上。 “审判者。” 透特的嘴唇里吐出这三个字,那是仲裁人序列0魔药的名字。 在一场即将开始的宴会上,在烛光照不亮的隐秘角落,图铎拂袖而去,特伦索斯特拦住了祂,而与祂共享王座的人冷笑出声。 “有什么必要么?”亚利斯塔·图铎嗤笑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五神的宠儿,该朝拜和觐见的是你而不是我。” “跟我回去。”特伦索斯特的声音是紧绷的,祂似乎努力想忽略掉亚利斯塔充满恶意的嘲讽,“作为执政官,为了帝国的名誉和臣民的心意,你不应该在此刻离场。” “帝国?执政官?都不过是摇摇欲坠,空有形状的东西罢了。”图铎笑着摇了摇头,“但我总算明白五神为什么会选择你了。‘审判者’,多么正义,多么冠冕堂皇的名号啊!不正适合你这种大义凛然,一言一行都仿佛被尺子量过的人么?” 特伦索斯特一时哑然,而藏在暗处的眼睛静悄悄地注视着祂们,注视着这对年少时的友人,叛乱时的共犯,现如今的对手。 窥秘之眼只能看不能听,为了掌握更多的情报,透特自学了唇语,在“看”完图铎和特伦索斯特说的每一句话后,一声叹息从祂的唇角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