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楼中人满为患。 赶来凑热闹的人数不胜数,摩肩接踵,人头攒动,连一只苍蝇都很难钻进去。 顾长安只能在异常拥堵的人群中一路推搡,龟速前进,却很快惹来了一顿白眼。 “挤什么啊你,敢插老娘的队?不长眼睛是吧!” “竖子无礼!不懂得敬老让贤吗?真是世风日下。” “敢挤你大爷,你这小子欠揍是吧?来,看看我这个拳头够不够大?” 缺了颗门牙的悍妇一开口就是河东狮吼。 长了个蒜头鼻,脑瓜子毛发稀疏的老汉用手杖重重点地。 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则捏起了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对着顾长安一阵比划。 我这么儒雅随和的人,你们怎么就不舍得礼让一下……顾长安无声腹诽一句,接着便向身后的陈玄宗使了个眼色。 陈玄宗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迈开两步走到顾长安身前,脸色冷漠如霜,右手微微骈起食中二指,将一股属于七境剑修的气息散发出去。 刹那之间,所有不怀好意围观着顾长安的人纷纷骇然变色。 陈玄宗释放出去的气息虽然不多,也看不见摸不着,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晰体验到了一股可怕的心悸感。 他们的心跳在急促上升,脉搏在飞速加快,血压也在剧烈飙升。 所有人的瞳孔都在微微放大,脸皮抽动、膝盖打战地注目眼前这个一袭黑袍的男子。 这种感觉很可怕,仿佛他们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是任由对方拿捏生死的一只小蚂蚁。 此时此刻,他们毫不怀疑,只要这个黑袍男子喊一声“跪下”,他们就会立即扑通跪地,顶礼膜拜。 只是黑袍男子没有这么做,他的涵养要比想象中更好一些。 “退。” 嘴缝中只是慢慢挤出了一个字,没有喜怒,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但在场众人却无不如蒙大赦,如同潮水般退避三尺,见这一主一仆就像见了鬼一样。 顾长安便大摇大摆地通过了两堵人墙之间夹出的一个天然通道。 如果是让从前家族封地里的那位教书夫子看见了这一幕,保不准要指着他的鼻子骂骂咧咧训上几句“克己复礼为仁”“不守小礼何以立大德”。 不过嘛,顾长安上辈子的记忆没有被那碗孟婆汤洗去,那时人虽是个少年郎,心却已经是个实打实的老人精。 那位由便宜老爹花费重金请来的教书夫子虽然活了一大把岁数,又号称江南墨水共一石,而他独占八斗。 只是这在重生一世的顾长安看来,那自然是教书把式花花架子,在当时的一番唇枪舌剑打嘴仗中,他只用一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把这位教书夫子完全镇住了。 害这位教书夫子恨不得当场找个老鼠洞钻下去,后来连夜就收拾好了身家细软,像做贼的梁上君子似的偷偷摸摸翻墙跑了,自此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再到后来,顾长安又意外获得了陈玄宗这柄会走路的人形神剑,那还不得在江南地界横着走? 其实来到天都城以后,他已经收敛很多了。 今天难得来到这楼外楼,横着走一下也无伤大雅。 来到了人山人海的大堂中。 大堂中央腾出来了一块空地,摆上了一张宽大的酒桌。 酒桌四周摆设了各色油碟蘸料,中间是一只热气袅袅的土赤色陶瓷火锅——诗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中的“红泥”,指的就是这种火锅。 酒桌后方则大咧咧坐着一个儒生狂士。 此人穿着一袭肮脏破旧的青衫,一对交领也不好好拉上,敞露出半个胸膛。 他披头散发,满嘴胡茬,一脸的沧桑,一脸的油腻,双眼似醉非醉,嘴角噙着一抹悠然自得的笑意。 在他身后悬挂着一幅约莫一丈长的空白卷轴,自发铺开,悬立于半空之中,灵光幽幽,妙韵流转,竟然是一件儒道至宝。 而在他的右手中同样有一件儒道至宝。这是一支毛笔,有着琥珀色的笔管,洁白如雪的毫毛,和他身后那幅空白卷轴交相呼应,给人一股风雅之意。 这儒生狂士左手自斟一杯酒,低下头来,鬓发拂额,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右手却凌空御笔——那支毛笔自发飞到他身后那幅空白卷轴上,虽然不蘸墨水,却有一股气机凝结而成的墨韵在上面留下一行行潇洒行书。 儒生狂士头也不回,边写边朗朗念道: “松江的四腮鲈鱼,七钱银子一尾。 “东海的黄花鱼,八钱银子一条。 “蜀州竹海的竹箐鸡,二两银子一只。 “归南山的黑熊掌,五两银子一对。 “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仅仅开张一天,一天只开张一个时辰,千金难求,千金难求啊!” 待这儒生狂士写完了几单菜谱,四周一时议论纷起。 “他这菜价好贵啊!” “可不是,这菜价都快赶上皇家御宴了吧?” “尤其是那个归南山的一对熊掌可要五两银子,我这一年的收入都没这么多!” 怀疑的人不少。来这里围观的人,大多数就是凑一个热闹,就和围观街头杂耍差不多。 但之前应该已经有人交钱尝过了鲜,口碑似乎已经在人群中传开,因此质疑的人大多是质疑价格,而少有直接去质疑食材质量的。 此时就有一个衣着锦缎钱囊鼓鼓的商人越众而出,跃跃欲试: “唉,画师,给我来一尾松江的四腮鲈鱼,一只蜀州竹海的竹箐鸡,再来一副归南山的黑熊掌!” 儒生狂士指了指桌边的一只储钱罐,脸色微醺地笑道:“一共是五两九钱银子。” 那衣着锦缎的商人便掏出一枚银锭和几粒碎银,丢进了储钱罐中。 儒生狂士也不检查对方的银子有没有缺斤少两,哈哈笑了两声,便用左手撇开额前凌乱的鬓发,右手向后一掌推出,空白卷轴上的气机墨韵全部散开,又恢复了一片空白。 接着再次凌空御笔,往那一丈长的卷轴飞快写画起来。 与此同时,这儒生狂士摇头晃脑,潇洒疏狂地念叨起来: “春秋笔,山河卷,天高海阔任我游,一壶仙酿醉神州!”